灯下,黄嫔低着头穿针引线,榻边的窗子上映出一道倩影。
内务府新拨来的小宫女轻手轻脚来到一旁,伸手用铜针拨了拨灯芯,“娘娘早些歇息吧,别熬坏了眼睛。”
黄嫔笑笑:“无事,”她揉了揉脖子,又低头继续手上的活计,柔声道,“答应了明儿要绣好送给大阿哥的,就差这一点了。”
小宫女在一旁看着,荷包上的青竹挺拔修长,栩栩如生,不由夸赞道:“娘娘的手可真巧。”
“那是当然,”黄嫔语气骄傲,“当年内务府选秀,我便是凭着一手绣活入了贵人的眼,才进王府做了格格,伺候皇上。”
小宫女露出艳羡的表情,正在这时,外头来报,朱赫嬷嬷求见。
黄嫔微讶,朱赫嬷嬷是皇后身边一等一的人物,怠慢不得,连忙放下活计起身,“快请。”
很快,朱赫嬷嬷被引进屋,脸上是一贯的肃穆。黄嫔笑着迎道:“这么晚了,嬷嬷来作甚?”
“奴婢是给皇后娘娘传话的,”朱赫嬷嬷行了一礼,神色淡淡,“皇后娘娘说,听闻黄嫔娘娘最近身体不适,最近就不要外出走动了。”
黄嫔一愣,这是禁她的足?
她笑着试探道:“不知皇后娘娘是从哪得到的消息?许是下人乱传,我身子并无不适……”
朱赫嬷嬷却不为所动,直接打断黄嫔道:“黄嫔娘娘多虑了,皇后娘娘的消息自然不会不准。”
见对方态度强硬,黄嫔也没了一开始的好脾气,十分不服,直接道:“我要见皇后娘娘。”
朱赫嬷嬷依旧是拒绝,“皇后娘娘最近脱不开身,黄嫔娘娘还是安心闭门休养吧。”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皇后娘娘要禁我的足?”黄嫔终于忍不住怒道:“皇后娘娘如此行事,就不怕我告诉皇上吗?”
“您要跟皇上告状?”朱赫嬷嬷闻言却丝毫不慌,反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您打算跟皇上说什么?说‘永璜阿哥像皇上’之类的话吗?”
黄嫔莫名其妙,“你在胡说什么?”
朱赫嬷嬷收起笑,眼里带了三分轻蔑三分怜悯,“娘娘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不记得吗?”
黄嫔冷笑,刚想反驳一句‘我说子肖父有何问题’,脑海中却不期然想起了她今日跟永璜说的一句话——“只要好生努力,你也能像汗阿玛一样当皇帝……”
她背后唰地出了一层冷汗,当时没有注意,话赶话说出这么一句,现在一回想,这话简直是犯了大忌讳!
虽说黄嫔存了想让永璜与永琏相争的心思,但也不敢明目张胆说什么当皇帝的话,何况永璜不过是缓兵之计,她还想着以后自己生儿子呢!
可偏偏这一句叫人拿住了把柄,黄嫔悔不当初,怎么就被皇后发现了!
黄嫔神色大变,朱赫嬷嬷却似没看见一般,接着道:“皇上最厌恶后宫干政,若是皇上知道娘娘都跟阿哥说了些什么……”
这是在威胁她了,可黄嫔偏偏不敢冒这个险,这事儿要叫皇上知道,怕是全家都要遭祸!黄嫔咬牙,不得不服软,挤出一个笑道:“是,还请嬷嬷跟皇后娘娘说,我身体不适,怕是要闭门休养一段时日了。”
朱赫嬷嬷目的达成,垂下了眼,“奴婢定将话带到。”
黄嫔心里烦闷,端茶送客,“天色已晚,嬷嬷还是早些回去复命吧。”
“是,”朱赫嬷嬷行礼,抬头看了一眼黄嫔,忽然道:“奴才斗胆劝娘娘一句,知道娘娘不能生育,恨不得将永璜阿哥视如己出,只是永璜阿哥已经到了上书房的年纪,娘娘还是同阿哥保持距离为好,免得耽误了阿哥。”
黄嫔心里头正琢磨着如何才能扳回这一局,忽然听到这话,猛地抬头,“什么不能生育?这是什么意思?”
朱赫嬷嬷故作讶异道:“娘娘不知道?”
“什么知不知道?”黄嫔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急急道:“你将话说清楚!”
“这……”朱赫嬷嬷垂下眼,低声道:“娘娘当初小产伤了身子,已经失去生育能力了……”
主子娘娘好性儿,只是将黄嫔禁足,还帮着在皇上面前隐瞒,朱赫嬷嬷却看不惯黄嫔的张扬劲儿,自作主张将旧事捅了出来,好绝了黄嫔的念头。
这话恍若晴天霹雳,黄嫔大叫道:“不可能!”
“那许是奴婢记错了吧。”朱赫嬷嬷点到为止,并不争辩,“奴才告退。”
黄嫔神色恍惚地靠在椅子上,已经顾不上朱赫嬷嬷了,朱赫嬷嬷也没等黄嫔回答,低头略微躬身后退到门口,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请安时没见黄嫔,皇后解释道:“黄嫔身子不适,太医说需要静养,我便免了她的请安,你们无事也不要去打扰。”
云梧初时没放在心上,养在深宫里的女人身体素质都不是太好,生病是常有的事,结果没过两日,小苹神神秘秘地跟她说,黄嫔并没生病,而是被皇后娘娘禁足了。
云梧眼皮一跳,“你哪里听说的?”
小苹低声道:“晚上下钥的小岳子说,那天晚上根本没见着太医,倒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朱赫嬷嬷去了趟黄嫔娘娘那儿,第二天一早就听说黄嫔娘娘病了。”
不得不说,小苹长袖善舞,交际广泛,和谁都能说上两句,云梧都佩服这丫头的人脉,斜了她一眼,“你倒是消息灵通。”
小苹眉飞色舞,凑到云梧耳边道:“奴婢还听说,这事儿跟大阿哥有关!大阿哥听说黄嫔娘娘病了想去探望,却叫黄嫔娘娘拒了,说是怕过了病气……可若是黄嫔娘娘没病,依着原先对大阿哥的热乎劲儿,怎么也不会拒绝大阿哥,如今连大阿哥都不见,说不准就是因着大阿哥才禁了足……”
云梧心头一凛,若只是不想让大阿哥离黄嫔太近,不至于将黄嫔禁足,如今黄嫔连门都不能出,显然是犯了大错,十有八/九是跟永璜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至于是什么不该说的……这还用猜吗?
“行了,”云梧看了小苹一眼,“这事给我烂到肚子里去,就当不知道,不许再议论。”
小苹素来机灵,知道轻重,闻言点头,“主子放心。”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小荔来报,“主子,内务府来人求见。”
云梧奇道:“内务府的人来干嘛?”
“应该是为了添人来的吧?”小苹撇嘴,“黄主儿那儿添置的人都拨过去好几天了,今儿才轮到咱们,主子好歹是个妃位,黄主儿才是个嫔,这是什么道理?”
“约莫不是,”小荔接话道,“黄主儿早嫌伺候的人不够,特意跟内务府说了才拨了人,贵主儿那儿也没添人呢,都等着搬出乾西二所之后再说。”
小苹不说话了,但翻了个隐晦的白眼,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觉得就黄嫔事儿最多。云梧憋笑,对小荔道:“先让人进来吧。”
说话间,内务府的人被引进了屋,果然不是来添置人手,而是为了云梧几个陪嫁丫鬟入旗的事。
清朝人户口分三种,旗籍、民籍、和奴籍。旗籍便是众所众知的满清八旗——八旗制度,说白了就是一种人口编制方法,由上至下的领导为旗主-参领-佐领,比如云梧的父亲讷尔布就是镶蓝旗的佐领。镶黄、正黄、正白三旗的旗主是皇帝,被称为上三旗,其余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五旗则被称为下五旗,虽然旗主是宗室王公,但雍正以后,皇权愈发集中,下五旗实际也由皇帝直接控制。
八旗制度下,有一个世代服役于皇帝以及宗室王公之家的群体,便是包衣,分为佐领下人、管领下人以及庄头人三大类,主要担任府员、护卫、随侍、庄头、陵寝园寝守护等多种差事,因都是管家务、供差役、随侍一类的差使,包衣也被称为“内八旗”,与之相对的则是更具军事职能的“外八旗”,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旗人。
八旗每旗都有包衣,而直属皇帝的上三旗包衣称作内务府属,也叫内三旗包衣,隶属于旗主王公的下五旗包衣则称作王公府属。每年内务府举办小选,秀女便都是内三旗包衣出身,中选者或做低位嫔妃、或被指为皇子宗室的使女格格、或充入宫中为宫女,满二十五岁之后出宫嫁人。
皇帝和皇帝嫔妃的宫女都是包衣旗下的,云梧成了宫廷主位,作为陪嫁奴才,阿杏几个也鸡犬升天,得以入旗,内务府这是来将四人的户籍录入包衣旗。
包衣虽然总和奴仆挂钩,听起来似是低人一等,但这奴仆身份仅仅是相对皇室及宗室而言——外八旗的旗人又何尝不在皇帝前自称“奴才”呢?包衣并不是贱民,甚至在社会地位上,包衣和八旗中的一般旗人处于同一等级,他们可以有自己的财产和奴仆,也可以出仕做官,比如贵妃、黄嫔的父亲,有时候上三旗包衣因为和皇帝关系接近,仕途比一般旗人还要好,比如康熙乳母孙氏的夫家曹家,也就是曹雪芹出身的曹家,他们是正白旗包衣,在获罪之前,曹家三代男丁出任的都是江南的肥缺,姑娘里头甚至出过郡王和亲王福晋,其显赫只能用鲜花着锦、富贵滔天来形容。
而阿杏她们几个才是真正的奴籍,她们是那拉家的旗下家奴,没有单独的户籍,也不能参加科举或出仕。从旗下家奴到包衣,不仅不再是奴籍,还跳过民籍直接成了旗籍,可以说是天与地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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