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整个夜晚都用来睡觉的韩安沉沉地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冷, 他将被子全部扯过来盖在身上,紧紧地捂着被子待了一会儿,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头也痛得厉害。他想起来倒杯热水喝,坐起来的时候却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强撑着下床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只觉得天旋地转,再走两步,额头上便布满虚汗。
又生病了?韩安迷茫半天, 他这个身体是被图书馆优化过的, 怎么能因为吹了一晚上海风就倒下了?这金手指是打折的不成。想到这里,韩安就有点嫌弃了。
一阵阵眩晕感袭来,头疼、无力外加心慌心悸, 被迫接受残酷现实的韩安, 慢悠悠踱回床边, 心情沮丧地靠坐在床上,哀怨的目光虚虚的看着衣柜上摆放的木雕。
张柏舟与周慕韫相继来到他房间,二人和韩安一样, 面色潮红额上隐隐带着虚汗。很显而易见的, 享受一夜的海风后, 两位多愁善感的才子和韩安一样感冒了。
周慕韫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拿出帕子擦拭通红的鼻子,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我去餐厅给你们带过来。”
张柏舟靠在沙发上,温文尔雅的面孔带着疲倦:“我刚刚打电话让steward送早餐过来的时候顺便把医生也带过来,你还是别出去吹风为好,以免风寒加重。”
在二人进来之时就已经磨磨蹭蹭转移到沙发上的韩安,收敛了独自一人时幽怨的神色,但他脑子里的浆糊摇摇晃晃,没有多余精力做出其他反应,他只能木着脸静静地注视着周慕韫与张柏舟,看起来特别像清醒的美男子。
如此昏头涨脑地呆楞了许久,过了一会终于想明白二人在说什么,于是他晕沉沉地附和:“两天后就下船了,后面还有行程,我们还是注意点比较稳妥。”
周慕韫吸吸堵得严严实实的鼻子,他张大口深吸一股气又重重呼出来,道:“这里太闷了,我要出去喘口气。”
韩安脑子里眩晕感弥漫,闻言缓缓转头,将黑洞洞的眼眸移向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声音像远方漂浮不定的羽毛:“是有点闷,要不,把门打开通通风?”
这个房间靠近通风口,通道又很长,风力有些大,打开门后,阴冷的风呼呼地灌进来,寒气瞬间浸透整个房间,韩安一身的迟钝呆滞都被吹走,只觉得整个脑袋就像放到冰箱里切割一样,血肉的热度被抽走,彻骨冰冷伴着撕裂痛,耳间响起尖锐的鸣叫声,灵魂都被刮飞了。
周慕韫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了两下,胸口火烧闷胀的热度瞬间降下来,感觉舒服不少。他松快两下,却见韩安和张柏舟因寒风侵袭而面色青白,便连忙关上门。
韩安缓了一会后,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但有种骨血被寒冷彻底浸染的冷寂。他强撑着面无表情地靠坐在沙发上,安静而沉默,浑身上下透着冰华化雪的一尘不染。
撑了一会,他便忍不住了,身体克制不住开始小幅度打寒颤,他脑中的小人哆哆嗦嗦地哭泣,马德,好冷。这种冷度,让人窒息。
就在韩安在心里哭唧唧的时候,邮轮乘务员领着医生过来。医生察看三个人的情况,留下口服药,重新给他们制定饮食表,并建议他们保暖、通风、多喝热水。之后,乘务员又领着医生离开。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原先离开的乘务员按照医生制定的饮食表将餐点送上来。
周慕韫一直想去外面通风,医生过来的时候他就咨询过,得到的答案是——只要做好保暖措施,去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有利于身体康复。于是吃饭服药后,周慕韫风风火火地倒腾行李箱,拿出保暖衣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一个人出去逛船。
周慕韫走后,屋子里只剩韩安和张柏舟二人,韩安依旧是浑身发冷并且肌肉酸痛乏力,熬不住的他决定放弃他的男神范,假装神色自然地回到床上,飞速扯过被子盖住自己。
张柏舟也很疲惫,但和放纵惯了的韩安不一样,他从小到大没有因为生病而白天回到床上睡觉的经历。他揉了揉额角,随便拿了本书,坐在韩安房间的沙发上振作精神看起来。
张柏舟刚刚沉浸进书里,便听见韩安窝在被子里嘟嘟囔囔说冷。他侧耳听了一会,放下书,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见被子里的韩安缩成一团,手里拿着一只笔在他的日记本上涂涂写写,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冷啊……好冷啊……”
张柏舟温润的容颜带着疲倦,他和声劝道:“宴阳,躺着写字对眼睛不好,你还是安安稳稳睡一会吧。”
韩安脑袋晕眩,冰冷的手轻重握笔,细腻笔尖在纸上划过,勾画出一行行端庄秀雅的行楷汉字,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回复道:“嗯,待我……写完这个,就睡。不然起来就没感觉了。”
中文新体诗对他来讲并不难,他初中写了四年日记,每天一篇,要记述要感想,后面还要求文采和总结。到了高中,这个习惯被他保持下来,没有了老师的硬性的形式规定,他大部分时间都采用小诗的形式,优美清新或者轻愁薄绪,有一段时间里他的文字也曾以语言美惊艳过一票文学爱好的语文老师。
人生病的时候感情脆弱敏感,一点点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这段时间心底挥之不去的对华国的悲伤在前几天就已经浓郁到了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程度。刚刚叫风一吹,凌寒刺骨冷彻,韩安突然对自己这段时间的感觉有了清晰的认知。除了悲伤、怜惜、愤怒以及不甘等等情绪,他还觉得冷,冷透灵魂。
他木着脸忽略心中的隐痛,强忍鼻尖的酸涩,笔锋时而灵动时而沉重,认真而郑重地在纸上轻画勾勒。越写越冷,越冷越写。
不管是文学、音乐还是美术,灵感浮现的时刻都是弥足珍贵的,张柏舟也明白感觉在艺术创作者心里的重要性,有些创作者宁可几天几夜不吃不睡也不愿意被打断。叹一口气,他放轻脚步,重新回到沙发上安静看书。
韩安到底没写完那首诗,病中虚弱的身体无法承受纷乱沉重的心绪,强撑一会便抗不过疲倦,只晕晕沉沉地在灵感隐显中记下大概的轮廓。沉沉睡过去前,他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也许把这几天的思虑和活动细节都写出来,写成一篇中文。
察觉到被子里的韩安没了动静,张柏舟放下书,走到床边,见韩安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趴着睡着,他附身轻轻抬起韩安的脑袋,抽走他脸下压着的纸笔放到旁边,然后双手搬动韩安翻身躺平,口中唤道:“宴阳,动一下,别这样睡。”
韩安睡梦中含糊的应了一声“柏舟兄”,顺从地随着张柏舟的力量翻身躺好,又沉沉睡去。
张柏舟拿起放在旁边的稿子,大略扫了一眼,忍不住赞一声好字。只见端庄雅逸的行楷跃然纸上,构字严谨不失飘洒,列字疏密斜正、错落有致,形美优雅飘逸,笔锋却透着锋锐凌厉。
欣赏了一会韩安的硬笔字,张柏舟才细读诗的内容,发现是一首新体风格的诗作,诗作内容是对母国的深爱与对母国悲痛之情。当他仔细看诗的内容时,面色却渐渐严肃起来,每多读一个字,便觉得灵魂和血液冷一分,平时被理智强压的复杂情绪已经翻腾起伏,有种承受不住的屈辱感。
张柏舟放下诗稿,回到沙发上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因生病而感情敏感脆弱的又何止韩安一人,对于这段历史,不管是身处这个时代的华国人还是和平年代没有见过战火焚烧的韩安,每次想起都是锥心之痛。他重重地放下书,起身去船栏处吹风,打算冷静一下。
张柏舟在船栏处呆了很久才冷静下来,他回去时站在韩安房间外犹豫了很久,却不敢推门进去。他最终叹息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直到中午饭点,张柏舟才整理好情绪,去将韩安叫起来,看他精神看了不少,让他用热水洗了脸,穿好衣服和自己下去吃饭。
两人在最底层的甲板上找到周慕韫时,他坐着咖啡厅外面的座椅上,捧着热乎乎的咖啡,一边享受清新的空气,一边享受着咖啡厅里传出来的音乐,看起来好不惬意。当然,这是忽略掉他一边打喷嚏流鼻涕,一边擦拭因泪腺被刺激而流下的生理泪水。
三个难兄难弟携手去餐厅吃饭,刚刚坐下点好餐点,便看到艾布纳带着女伴走过来。
韩安想起昨天爽了他的邀请,顿时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眼看艾布纳走近,韩安站起身来和他打招呼:“午安,艾……”布纳先生。
艾布纳好像没有看到韩安,面色冷酷地越过他,劲直往离他们座位最远的地方过去。
韩安收回举在半空打算和艾布纳握手的爪子,尴尬地摸摸鼻子,坐下。
尽管在西方各国游历多年,周慕韫依旧是一个脸盲,就像西方人看华国人都长得一样,在周慕韫眼里,西方人的脸大部分也都长得一样。所以他记西方人从不看脸,只依靠身形,穿着。
艾布纳如船上很多欧洲绅士一般,标准的金发碧眼体型高大,身着风格华丽的欧洲贵族服饰,金色的长发被一根做工精细的蕾丝飘带束在脑后,头顶戴着礼帽,他腰杆挺拔,右手执手杖,左手边还依偎着一位风情万种的金发女郎,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
在船上这般装备的孔雀数不胜数的情况下,脸盲症重度患者周慕韫看了眼他高傲的背影,小声问:“这是谁?”
韩安本来在吃饭,闻言他放下筷子,略为疑惑地看了一眼周慕韫,心下想,慕韫兄这是故意装作不记得艾布纳,来帮自己打艾布纳的脸吗?
难办了,艾布纳不好惹。他向来肆意妄为惯了,这里又是他的地盘,和他起冲突貌似不大明智。但周慕韫是自己的朋友,自己当面驳斥他好像又不大好,民国的人好像很在意这种分寸问题的。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张柏舟瞟了一眼两位好友,韩安眉眼纠结,周慕韫一脸迷茫,他忍不住笑了:“慕韫,刚刚走过去的是艾布纳·伯特轮,这艘轮船的主人。”
周慕韫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哦,原来是他,我记得,昨天邀请我们参加宴会的先生。”
韩安囧囧地看着放下疑惑埋头吃饭的周慕韫,心里的小人无比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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