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死得好惨呀！嘤嘤嘤……”沈佳晓像是承受不住打击，帕子捂嘴瞬间放声大哭，“你若不流连秦楼楚馆，不上那小倌的床，就不会精尽人亡。你不精尽人亡，也不会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其实晓儿都知道，自我出生那日，就已经全盘皆输。你天生只爱男子，娶我也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可我不怨你，因为能嫁给你，是晓儿毕生所愿。夫君，晓儿这就来找你……”
说着，从手指缝隙中偷觑润玉一眼，佯装一脸死志冲到栏杆边，作势欲跳。
要不来拦她，那就尴尬了。
好在润玉心善，急忙道：“夫人且慢！”
说什么且慢的，倒是过来抱我呀！
沈佳晓一脚跨过栏杆，另一只脚还留在里边，欲跳不跳的，泪眼婆娑转头看他：“公子，这些天谢谢你收留晓儿。自夫君之后，再没有人对晓儿这么好了。可惜今生晓儿没法报答公子的收留之恩，只能来世再报。”
她那夫君实在不怎样，不仅流连烟花之地，且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就算这样，她也觉得夫君千好万好。就连他这滴水之恩，也念叨着涌泉相报，这位夫人，平日过得是怎样的苦日子啊？
联想谨言慎行，如履薄冰的日子，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同命相连之情。
她和他，是如此相似。
“夫人，请听润玉一言。如果夫人的夫君还在世，绝对不愿意看到夫人如此糟践自己。”
沈佳晓神色莫名悲愤，黯然道：“对，夫君根本不愿意见我，若知道我要去阴曹地府找他，定会不高兴的。”
润玉皱了皱眉，他本意是想唤起沈佳晓的生志，不料她好像更加沮丧了，不由再接再厉道：“夫人膝下，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夫人也不该自寻短见。”
“孩子？”沈佳晓喃喃道，细瘦的身体在微风中摇摇欲坠，润玉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失足落入水里。
沈佳晓凄怆一笑，“孩子早就随夫君而去了。”顿了顿，心如死灰，“晓儿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既无牵无挂，又无容身之所，不如死了算了……”
另一只脚，决绝地迈出栏杆……
“晓儿！”眼见对方就要跳湖，润玉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沈佳晓倏地转身死死盯住他，眼中有团火焰在燃烧，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火光渐渐熄灭，喃喃道：“不，你不是他。”
凄然一笑，如昙花绽放，徒留一句：“谢谢，你是个好人。”
终身一跃……
润玉顾不得男女大防，飞身上前，将人拦腰抱住。
搂住佳人娇躯，脚落在实地上，刚才乱跳的心脏才堪堪平复一些。
他低头俯视，就见沈佳晓不知何时晕厥过去。
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由长叹一声。
将人抱回塌上想要抽身离开，理一理这一团乱麻的思绪，不想刚起身，就差点跌到塌上。
原来沈佳晓即使在昏睡，手指也紧紧拽住润玉的袖子。
在睡梦中，她睡得很不安稳，秀丽的脸庞上拢着一团轻愁：“别走，别离开我……”
一滴泪珠自眼角滑落，在粉颊上滑下一片泪痕。
润玉不得已坐回床边，静静凝视她片刻，伸手替她擦去泪珠，恍然惊觉。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沈佳晓原本是在装睡，但是大概演戏太过劳累，也太过安心的缘故，装着装着，就睡着了。
醒来时分，就见蓝裳美人以手支额，睡颜恬静。
见他睫毛轻颤就要转醒，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润玉睁开眼睛，恍惚了一阵，看见床上躺着的佳人霎时间一惊。
思绪慢慢回笼，他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本想是来凡间兴师问罪的，不想事态竟完全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他见沈佳晓的眉头依然皱着，不自觉抬手想要将她眉间的褶皱抚平。
手刚抬了起来，就被人握住。
沈佳晓慢慢睁开眼睛，痴痴凝视着他片刻，甜甜道：“夫君……”
润玉愣住，本想纠正，但一想到她又要寻死腻活，不由替她掖了掖被角，默认道：“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沈佳晓掀开锦被，一把扑进润玉怀里，欣喜道：“晓儿怎会多想？你能在新婚之夜的第二天赶回来，晓儿已经感激不尽！”
润玉：……
难道对方失忆了？
沈佳晓不顾润玉呆滞的表情，继续放雷。
“昨夜，原本是我俩的新婚之夜。可是贴身侍女来报，你留宿在烟雨楼的小倌那里。我知道你只爱男儿郎，不爱女娇娥，且最反感父母替你应下的这门婚事。昨夜，晓儿眼睁睁看那红烛燃尽成灰，原本也死心了，只想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不想今日……”她抬头望他，楚楚可怜，笑颜如花，“不想，夫君竟然赶回来……晓儿真的好高兴，这是不是表示夫君对晓儿并非没有一丝感情？”执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贴住脸颊，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一副生怕对方拒绝的模样。
润玉沉默半晌，任她握住手，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就遭母神父帝厌弃。
后来他长大了，终于发现荼姚非他生母，父帝漠视，也不过是因为，他的生母是一位名不经传的仙娥。
比起势力雄厚的鸟族，根本不值一提。
母神苛刻，父帝漠视。
他不争不抢，只想与长夜为伴，默默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夜神，顺便履行他那不知何时能定下来的水神长女婚约。
轻叹一声，拍拍沈佳晓的手，柔声道：“别怕，以后我都陪着你。”
物伤其类，对这凡人女子，他便多了一些耐心。
凡人寿命只有短短百年，他便让她得偿所愿又能如何？
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人鱼泪，润玉若有所思，更何况，她的人鱼泪是从何处得来，到底还需要仔细探查一番。
“那你不去烟雨楼找小倌了？”沈佳晓小心翼翼道。
润玉神色一顿，然后微微咳嗽一声道：“不找了，以后都不找了。”
“夫君，你不用为了我委屈你自己。”沈佳晓咬了咬唇，期期艾艾道，“毕竟夫君您浸淫此道多年，想要一时改好，恐怕不太现实。不如……”她皱眉思忖片刻，忽然道，“不如晓儿扮成男子，以解夫君相思之苦？”
“真的不用了。”润玉隐隐咬牙，僵着笑脸道，“真的不用为了我特意……扮成男子。”
“夫君？晓儿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沈佳晓伤心地垂下眼，“晓儿真没用，无法替夫君分忧。”
润玉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柔声说：“没有，我怎么会生气呢？”
“真的没有生气？”沈佳晓抬头凝视他，见润玉点点头，不由粲然一笑。
“你饿了吗？我替你准备晚膳。”
沈佳晓忙道：“这本是晓儿的分内事，怎可让夫君去？让我来!”说着，就要爬起身。
润玉按住她的肩膀，温柔却不容置疑将人按了回去：“晓儿身体正虚弱着，还是让我来吧。”
眼见着润玉的身影离开卧房，沈佳晓身体往后一仰，翘腿躺在床榻上，双手枕在脑后回味咂咂嘴，想起刚才润玉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噗嗤一笑。
***
人鱼泪是父帝所赐，原本是生母送给父帝的定情信物。
晓儿手中的那串人鱼泪，不知从何而来。
难不成，和他生母有什么渊源？
心中有所思虑，就去天界省经阁，意外发现一位红衣女子的画像。
画像中的红衣女子，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晓儿也爱穿着一身红衣，不知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他将画像收好，匆匆回到璇玑宫，想了想，又着人去找沈佳晓夫君的转世。
爱管窑子喜欢男子的夫君本来就是沈佳晓杜撰的，能找到就有鬼了。
虽然空手而回，但是却有意外发现。
地府生死名录上，竟不见沈佳晓的名字。
这一茬接一茬的谜团，简直令他头痛欲裂。
再次来到人间，水榭旁未开的花骨朵，早就竞相绽放。
他霎时一惊，不过在天界呆了一刻钟，人间的景色竟变幻这么多？
他见宅子里静悄悄的，心中担忧沈佳晓，不由加快步子走进卧房。
才刚一进门，就被沈佳晓吓了一大跳。
只见素手执着一条白绫往上一抛，脚踩木凳背对着他。
她身姿清瘦，嗓音哽咽。
“夫君，我们来生再见！”说着，一脚踢开木凳想要自寻短见。
润玉连忙使出水刃将白绫切断，一把将沈佳晓打横抱起。
“晓儿，你在干什么？”怒火中泄露出一丝关切。
看到他，沈佳晓忍不住眼眶通红，委屈道：“夫君你一去就是三四个月，晓儿以为你不要我了。既然如此，倒是死了干脆。”
他怎忘了，天上一日，人间十年。
他这一去，对晓儿来说可是消失了好几个月，难怪她要自寻短见了。
遂将她抱在床上，握住她的手，愧疚道：“是夫君错了，晓儿原谅夫君可好？”
“我不会怪你！永远都不会怪你！”沈佳晓紧紧抱住润玉的纤腰，流着泪后怕说：“只是以后要做什么，知会我一声。再不要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你可知道，当晓儿醒来，见不到你时是如何惊慌失措？你这一去，屋子旁的花都开了，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沈佳晓低声下气哀求，“再也不要离开我，好么？”
听完这番话，润玉更加愧疚。
长叹一声，擦掉她眼角的泪珠，紧紧抱住她，柔声道：“好，都依你。夫君答应你，以后无论去哪，都带着你可好？”
“嗯！”得到润玉的应许，沈佳晓喜极而泣，差点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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