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阳光就像是恋人间轻柔地絮语,带着丝丝缕缕和煦无害的日风,总是能令人分外贪恋在室外的每分每秒。
恰如此刻孟漪在阳台上已熄了雪茄,却犹是忍不住站着多晒了一会儿太阳。
市中心的一间复古洋房内,在顶层包厢中的环绕式落地镜前,一位身材匀称修长的青年女子正在扶着纯白的裙摆满面欢愉地转着圈圈。
那是孟漪的好友汪丹。
汪丹是位喜爱使用特殊材料来创作架上作品的艺术家,而她的丈夫青山宏则是位年轻的日本建筑师,不但样貌特别周正,设计也做的极为出色。二人恋爱三年有余,上个月刚刚在国内做了登记,并在前一周决定下来年底要在男方的老家日本长野举办婚礼。
因而除了在日本定制的角隐与白无垢,今日的孟漪便是替她来一同掌眼新婚晚宴中的重头迎宾纱。
眼见孟漪姿态悠闲地踱步而入,刚才在试衣间内将好友八卦自我消化良久的汪丹这才试探性地缓缓开口道,“所以现在,你爸妈已经彻底接受了你分手的事实?”
孟漪笑得恣意,“不然呢,还能按头我结婚不成?”
汪丹叹了口气,随即低头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自己胸前的悬浮式绣花,“怎么说呢,毕竟我和你俩认识这么久,还是觉得挺可惜的……况且柯源不是也和你交代了,他俩还没发生到那一步吗?”
“不论是真是假,这有区别吗汪丹?换你你愿意这么过?”孟漪面不改色地坐在了试衣间正对面的环形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已焕然一新的好友,“再说了,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还有自己的生活呢,可没时间一直提防着他!”
“你问我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答案。不过你这样挺好的,我尊重你的意见。我想这世上很多女孩可能都没你这么勇敢,大多数人可能在花言巧语的诱哄下又会选择妥协吧……”
“你就别物伤其类了。放心吧,你家青山不会的,我看人很准。”
“哎哟,那你下回可看准了再找一个啊!”汪丹哑然失笑,登时收起了感触颇深的神色,随即郑重地拍了拍自己身后的拖尾裙摆,“对了孟二小姐,你看我这条裙子怎么样?有比前面几条的更好看吗?”
在室内环绕灯轨的暖光照射下,汪丹言笑晏晏,分外容光焕发。
孟漪能感觉出她对眼下这条裙子似乎格外满意,可自己作为理智的旁观者,却不得不将她从自我世界中冷静地拖曳而出。
“我觉得还是第一条方领的更好,腰线比例收的恰到好处,领口又拉长了你的肩颈线,特显气质。”
“你这个人莫不是一见钟情挂的?我怎么就觉得这条抹胸的更好看呢?”
“汪丹,这条蕾丝抹胸裙一不小心可是会挤出副乳的。除非你这几个月坚持不懈每天健身房两小时,不然我还是劝你放弃得了……”
“一针见血,我喜欢!带你来果然是我正确的选择!”
汪丹随即示意一直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店员将第一条婚纱再取来给她试穿一下,而孟漪则边喝着咖啡边毫无谦虚之意地挑眉自夸道,“开玩笑,我的品位岂非池中之物?要是我和你做同行,你的画可是要小心滞销了!”
“你不做艺术家可是对的。艺术注定在我们这种中产阶级的手中绽放光芒,像是毕加索和杜尚,哪一位不是根正苗红的中产阶级出身?像你这种资本家的大小姐,平时多写写评论文章,多赞助支持一下文化艺术事业就可以了,千万可别自己掺和到劳苦创作中来,不然可太给你掉价了!”
“怎么净把你自己和我的偶像相提并论啊,也好意思呢!”
毕加索倒还好,但杜尚一直以来都是孟漪极为喜爱的对象。
她不但崇敬杜尚对生命美的颂扬,亦钦佩着他的艺术创作完全自由地翱翔于人类的规则与尺度之上,更重要的是他用着一己之力的质疑与抗争,彻底改变了西方现代艺术发展进程。她偏爱这样自由而轰轰烈烈的灵魂,从而一直将这位上世纪最重要的艺术之星金子般贵重的思想视若珍宝。
从而此刻汪丹将自己大言不惭地与她的偶像相提并论,实在令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服务员微笑着将婚纱取了过来,汪丹也不避讳,接过之后便当着孟漪的面脱下裙子直接开试。窗外忽然飞来两只灵巧的黑顶麻雀,不偏不倚地停在了窗台上,嘴中叽叽喳喳,眼睛却直骨碌地朝内看着,似是也在期待着新娘焕然一新的模样。
汪丹这回很痛快,左右镜中各望了亮眼,便彻底将这款婚纱定了下来。待店内的女师傅量完具体的三围,她这才松了口气脱下塑身衣,继而望了眼不远处的鹿角挂钟。
“一会儿结束了你去哪?”
孟漪笑眯眯地捧着腮,一双晶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好友呼之欲出的小肚腩,却又看破不说破道,“不知道啊,大概回工作室写文章?”
“我前两天收到了份合作杂志周年庆的邀请函,要不今晚你和我一块儿去吧?”
“什么杂志,靠不靠谱啊?怎么邀请函做的和爱马仕特卖会一样?”孟漪将信将疑地接过了一张式样还算考究的卡片,“还有,你上次那个合作画廊也太抠了,开幕晚宴的红酒怎么会这么难喝?搞得我现在都不敢随随便便参加这些活动了……”
“得了,收起你这幅资本主义的嘴脸,不去拉倒啊!”
“去去去,你喜欢我就去,舍命陪君子还不行吗?”
汪丹其实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只因这间杂志社的主编Kevin是她的忠实藏家,从大学期间起便开始陆续收藏她的作品,从而是盛情难却,今晚不得不露面。
所幸今晚的承办活动的丽思卡尔顿酒店离婚纱店并不远。
孟漪虽是应了这个行程,可还是在去之前硬拽着汪丹去附近商场里的LADY M吃了个抹茶千层,并振振有词地解释着只要此刻被满足到,就算今晚的晚宴不好吃她也认了。
周末的LADY M自然是要排队的,所以等孟漪满足了这个小小心愿再赶到会场的时候,她们二人已经妥妥地迟到了。于是汪丹和她就连庆典台下应付性的社交香槟都没有沾上嘴边,便直接被带到了内场西式晚宴的长桌上。
直到莫名其妙地被侍者带到座位上,孟漪这才偷偷地戳了戳身侧好友的胳膊,“怎么搞的呀?怎么我们就像来蹭饭的一样?”
汪丹的目光四处探寻着Kevin的身影。
“你还好意思说呢,我都丢死人了……”
“没事儿,你一会和你藏家撒个谎就行。就说我笨,在楼下找不到路,你为了接我才耽误了时间的。”
汪丹好气又好笑,当即嗔怪似的轻推了她一下。
今日晚宴的会场是浪漫的南法布置,就连装饰餐桌木质摆台中的浅粉色玫瑰也是进口空运而来,所见之处细节也算讲究,倒不算是落入俗套。或许因为要烘托慵雅而浪漫的氛围,场地上方的水晶灯都没有开,除了暖色筒灯有致四射的光线,便靠着长桌之中的银质烛台上那一支支正静静地燃着白色长柄蜡烛而取光。
孟漪借助着微弱的光晕,百般无聊地翻看着圆盘上晚宴的菜单。
而今夜的菜单却是意料之中的没有一个她想吃的菜色,除了最后的核桃布朗尼倒还令她有尝两口的欲望。
会场中有三排长桌并齐,而她们的位置正处于左侧长桌的中后方。从来都是头牌座上宾的孟漪显然极少坐到这样的位置上来,可她却是很满意,因为这样的方位倒是很适合随意开溜。
台上的主编正在进行餐前致谢。
而她们座位对面唯一那一双空位,也终于在此刻迎来了一对姗姗来迟的男女。
摆弄着膝上餐巾的孟漪忽而怔住了。
这一次,光线虽然不甚明亮,可在明灭的烛火中,她还是与斜对面的男人亦彻底认出了彼此。可男人略微诧异的目光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两三秒,便很快就移开了,继续投入到和自己身侧女人亲昵的交谈之中。
他眉似墨染,一双盈盈的眼尾微挑,谈笑间所有的情愫似乎都蕴含在这抹上挑的弧度之中。只是他身上的灰色条纹西装似是有些大了,一眼望去虽不算突兀,但却终究不太合身。即使是坐着,他的臂弯也正被身侧那位妆容有些俗媚的中年女人挽着,他的头微低,唇畔间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对女人娇媚的耳语内容怀有着极大的兴致。
望着眼前踩在她雷点上的老少配组合,本就没什么胃口的孟漪如今更是觉得自己瞬间饱了,就连那一块布朗尼蛋糕都不再期待了。甚至还开始隐隐地嫌弃今晚的餐桌为什么这么窄,只恨不得与对面隔上百八十米才好。
亏自己还曾对这位酒友印象不错,可没想到他的品味怎么竟和柯源一样差。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和Kevin打完招呼回来的汪丹只见孟漪在桌下那双手正狠狠地绞着帕子,一双美眸亦是凶巴巴地盯着对面的两位陌生人。她莫名其妙地左看看右看看,这才琢磨出了个大概意思。
汪丹侧身压低了声音,“孟漪,你别看到什么都往不好的地方想啊。或许别人那是正儿八经处对象呢,你别触景生情,事事都往柯源那方面上想啊……”
“没瞎想。这男的我认识,我还和他一起喝过酒呢。”
孟漪的心思被人一语道破,可她却没半分不好意思。若非右边还有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她此刻就连睡过别人家这件事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和汪丹娓娓道来。
“啊?”汪丹轻掩着唇低呼一声,这才仔细地瞧了瞧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一眼,“的确是长得很不错啊……你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所以吃醋了吧?”
孟漪嗤之以鼻,“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为男人吃过醋?”
虽然嘴上是英勇无比,刀枪不入,可孟漪心内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顿饭吃得她反胃极了。特别是Dessert time时,那妆容油腻的中年女人还用着金色的花瓣小勺舀着质地绵密的布朗尼给身侧男人亲密喂食,孟漪下撇着唇,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用鞋尖踢上了对侧女人的小腿。
她只恨自己今天穿的是菲拉格慕的圆头中跟鞋,要是穿来的是巴黎世家的尖头巫婆鞋才好呢!
“哎哟!你这个姑娘怎么回事啊,痛死了痛死了!”
预料之中娇软的惊呼声充斥于耳廓,孟漪却是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不好意思啊大姐,我脚抽筋了。”
“杜姐,怎么了?”
男人的模样看起来倒是颇为关切。
而那位被唤作杜姐的女人,因为进食,嘴唇上的口红已然脱了大半,现下只有唇廓还留有着薄薄一圈红边,看起来滑稽十足。
“萧禾,她到踢我了……我的腿好疼好疼,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重重光影下,斜对面的男人深深地望了孟漪一眼。
这个突如其来的复杂眼神令志得意满的她刹那间无法消化,他的眼眸之中一时似有疑惑、有不满、还有着无法宣之于口的低郁。随即,他当真听话地躬下身来,替自己对面那位满面荡漾着春色的中年女人揉起了小腿。
电光火石间时空回溯,记忆像是瞬间倒带,孟漪忽然回忆起了那天在探班朱嘉的那个工业园区中,她曾偷听到过他与他经纪人谈话的内容。
她这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想做一个好的演员不仅需要形象、敬业与演技,不论情愿与否,还需要来做一些这样的事情,才能争取到更好一些的本子与角色。
老公寓中的贴着满满当当表演心得的那一面镜墙骤然映现于脑海中,连带着他那一笔犹如行云流水般“赵体”,与那一张张形形色色却又丰神俊逸的角色照。
孟漪终于摆脱了刚才心内那些没来由的焦躁。
只是从三月底起所向无敌心情飘然至今的自己,心间顿时夹杂了些闷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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