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伊蒂丝是在坐上马车之后才有了一种切实的感受——她真的要离开塔格玛特，去往索菲亚上学了。从少年到成年，她八年的时光都将要在那里度过，虽然说假期也可以回家，但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伊蒂丝知道，就像是书翻过了一页，她的人生从此也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她发现她竟然意外得平静——是母亲的平静感染了她。

    波琳娜看着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女儿将要离开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上学，她当然不舍，但是同时她也无比清楚，窝在巢穴中的雄鹰永远不可能振翅飞翔。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只是笑着说，“伊蒂丝，你只要记住，没有什么比你的快乐更重要，塔格玛特永远是你的后盾。”然后她亲吻了伊蒂丝。

    伊蒂丝发现，妈妈在一些轻松愉快的场合，可能会喊她宝贝或者甜心，但是一旦到了一些重要的正式的场合，她就会用一种优雅又郑重的语调喊她的名字。

    伊蒂丝没有听到妈妈啰嗦很多细节，但是她却仿佛听到了千言万语。

    ——无须多言，她们心中都明白。

    于是伊蒂丝热情地拥抱了自己的母亲，松开之后她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轻松道：

    “妈妈，别太想我，要知道晨祭节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晨祭节在艾斯达拉的意义就相当于中国的“春节”

    波琳娜笑着松开了手，目送着伊蒂丝坐上了离开的马车，她的身后是塔格玛特所有的仆人以及家臣。

    负责护送伊蒂丝的是一整支骑士军团，军团头领叫巴塞，是一个英武强大的骑士，一直忠诚于维尔利。波琳娜看向他，不同于面对伊蒂丝的温和，此时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掌控整个塔格玛特的女侯爵。

    她说，“保护好小姐。”

    骑士下马，单膝跪地，掷地有声：“誓死效命！”

    车轮缓缓移动，伊蒂丝与潘妮并不坐在同一辆马车中。此时的潘妮掀开车帘，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心中想的却是刚才维尔利夫人亲吻伊蒂丝的一幕，尤记得她第一次去书房维尔利夫人冷淡威严的样子，再对比现在，没想到这个女侯爵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放下车帘，潘妮将视线收了回来，偏转目光的时候刚好看见凯莉兴奋喜悦的脸色，她一顿，问：

    “凯莉，你很高兴？”

    “小姐终于可以去索菲亚了，还是跟着维尔利的队伍，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凯莉理所当然地说。

    潘妮微微一笑，没反驳，也没接下去，顺势就转了话题：

    “你觉得，维尔利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漂亮，很和气，和原来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潘妮：“哦？你原来是怎么想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放心说。”

    凯莉挠了挠头，“我本来以为像维尔利这样的大贵族，都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才对。”

    “但是来到塔格玛特后才发现，原来维尔利小姐也会对着我们仆人微笑，她的两个贴身女仆也十分友善的样子。”

    潘妮心想，傻！不友善难道要对我们横眉冷对吗？要知道仆人的态度一定是跟随主人走，如果维尔利这个一贯以优雅著称的古老贵族做出这种没品的事，那才要叫人惊讶。

    “你觉得维尔利小姐不高高在上吗？”她反问一句。

    凯莉刚想回答，又一顿，皱眉想了想，半天才犹豫着说，“也不是……维尔利小姐的确高高在上，但是又好像不是高高在上……”

    潘妮看她好像把自己绕晕了，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索菲亚高级学院位于迦娜斯——艾斯达拉的主城，如果光靠人力行走，基本要花上一个月多月的时间，好在诺比亚作为南方的核心城市，距离主城是有大型转送阵的，这就省去了很多路上的功夫。

    伊蒂丝本来以为传送阵的另一头就应该是繁华的街道——诺比亚城的大街上从来不缺少熙攘的人群，相比之下，身为主城的迦娜斯难道不是更热闹吗？

    但当骑士团的首领巴塞告诉她，已经来到迦娜斯的时候，伊蒂丝发现，周围的场景和她想的完全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露天广场，虽然人的确很多，但是相对于一个国家的主城，却稍显寥落。

    仿佛是看出了伊蒂丝的疑惑，巴塞恭敬地解释：

    “小姐，这里是迦娜斯的外城，传送阵进出人口太多，所以并没有建在城中心。”

    伊蒂丝懂了，想想也是，一个国家的首都每天势必汇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就好比机场，外来的人必须要通过安检，迦娜斯也定然不可能凭空将这些人放入内城。

    看见巴塞的神情似乎有点紧张，像是怕她生气，伊蒂丝对他安抚笑笑，理解地说：

    “原来是这样，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在天黑之前到达卢森堡就可以。”

    巴塞的家族世代为维尔利服务，他们忠于这个姓氏，也忠于城堡的主人。巴塞作为骑士军团的首领，这一次被夫人委命护送小姐去索菲亚上学，而在这之前，他一直担任塔格玛特的守卫工作。他能在这样的年纪做到这个位置，除了必备的实力与忠诚，敏锐的眼色也必不可少——他看人很准。

    巴塞和许多贵族打过交道，但是没有哪个贵族给他的感觉像小主人这样特别。

    ——她能认真倾听仆从所说的话，并且真诚的给予回应。

    这个“认真倾听”是个非常玄妙的状态，巴塞解释不出来，诚然，维尔利一直是个以优雅著称的贵族，他们待下一直很和气，但是这样的和气又与小主人的不同。

    巴塞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觉得小主人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她值得众人的尊敬与臣服。

    只见巴塞双腿在马鞍上重重一磕，手中握紧巨剑，十分严肃又恭敬地回道：

    “是！”

    说着回过头吩咐旁边的骑士，要他们缩小护卫圈，不能让任何一个陌生人靠近小姐的马车。

    伊蒂丝看着他严阵以待的样子，哭笑不得。

    ——我们只是进个城而已啊，为什么弄得好像要去打仗一样？

    *

    迦娜斯城，卢森堡。

    克拉克夫人此时正要求自己儿子出去接人，但是克拉克少爷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他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魔法起源》，还煞有介事地翻了一页。

    但是克拉克夫人非常有耐心，她一遍遍的喊：

    “布里奇斯！”

    “布里奇斯！”

    “我的宝贝？”

    大有克拉克少爷不回应她就喊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沙发上的少年终于受不了似的抬起头，浅棕色的头发柔软又服帖地垂在额前，稍微有些凌乱，黑色的眼眸带着一丝不耐烦，恰到好处地综合了面容的精致，添了一分凌厉。

    “我不明白，妈妈。”他严肃地说，“维尔利家的小姐来迦娜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会有一大堆人护送，所以为什么还要我去接她——我是说，这有什么必要？难道还怕她找不到卢森堡的大门？”

    克拉克夫人抿嘴一笑，像是没看见自己儿子发黑的脸，兴奋地说：

    “当然有必要！我们必须要让伊蒂丝甜心充分感受到卢森堡对她的欢迎！”

    少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不敢置信地说：“从三天前你就开始收拾她的屋子，还将整个卢森堡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哪怕一条墙缝也没有放过，这还不够显示欢迎的吗？”

    克拉克夫人理所当然地表示这只是最基本的。

    “有你这个城堡的小主人去迎接更显诚意。”她这么说。

    少年薄唇紧闭，显然对自己母亲的言论无法苟同。

    “她将会是你的未婚妻”克拉克夫人看向自己的儿子，精致美丽的面庞与少年有五分相似，“你去迎迎她有什么问题？”

    “未婚妻？”少年顿了顿，终于放下了他手里那本其实也没翻多少页的《魔法起源》。

    “很好”他撇了撇嘴，略带嘲讽地说：“我才12岁，妈妈，你这就给我塞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未婚妻？”

    克拉克夫人点头：“我当然知道你12岁了，宝贝。”

    “我还知道你们学校有许多追求你的女生——你看我干涉你了吗？”克拉克夫人微笑总结，“所以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

    少年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另外，‘什么叫做不知道从哪儿来’”克拉克夫人严肃纠正，“维尔利是艾斯达拉著名的古老贵族，而你波琳娜婶婶是妈妈最好的朋友，除此之外，克拉克与维尔利又有意联姻，以上，伊蒂丝当然是你的未婚妻——正儿八经、无可争议的。”她强调。

    “所以，我可以拒绝吗？”少年木着脸，干巴巴道。

    克拉克夫人微笑：“显然不能。”

    少年妥协般摆摆手，他永远争论不过自己的母亲，将书甩到一边，勾了勾嘴角，他道：“所以，我该干点什么？”

    克拉克夫人的下巴优雅地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

    “很简单，去将你的未婚妻接回卢森堡。”

    少年，也就是布里奇斯终于挪动了他尊贵的屁股站了起来，黑色的眼眸写满了不情愿。

    但是他没办法反抗自己的母亲——至少暂时不行。

    布里奇斯只能黑着脸带着人离开了卢森堡。

    而此时的伊蒂丝一行人刚好来到迦娜斯的内城——整齐宽阔的街道够三辆马车并行，人群熙攘，显出一片繁华的景象。

    街道上的行人看见伊蒂丝的队伍纷纷避让。

    平民自有分辨贵族的眼力——马车宽敞华丽，且顶部镶嵌着宝石，车身篆刻着繁复的族徽，车辆的两旁有高大英武的骑士纵马随行，并且数量还不少——这一看就是贵族，还得是古老的大贵族出行才有的架势。

    所以用不着巴塞驱赶，这些行人就自发为他们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

    伊蒂丝靠在车厢内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伊蒂丝听到外面巴塞的声音，似乎是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嗯？她瞬间清醒，难道有人拦他们的马车？

    伊蒂丝打开车门，探头朝外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眸子——里面写满了暴躁和不耐烦。

    眸子的主人来自一个精致少年，他高坐马上，穿着一看就做工精良的常服，腰背挺直，清瘦又养眼。

    很显然，这是一个贵族。

    伊蒂丝看他的时候，布里奇斯当然也看见了伊蒂丝，两人目光相对，少年眯了眯黑眸：

    “你就是维尔利？”

    伊蒂丝不懂这个不知名的贵族少年做什么要拦她的马车，但是初来迦娜斯，本着不跟人结仇的原则，伊蒂丝还是和气地说：

    “是的，我是维尔利，不知道阁下为什么拦我的马车？”少女声音轻软，尤带着一丝她这个年纪特有的稚嫩。

    可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听到伊蒂丝说话，脸色更差了。

    他黑着脸，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维尔利是吧，跟我走！”

    是的，伊蒂丝敢用名誉跟你保证，他就是“恶狠狠”地，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是要抓她去坐牢吗？

    巴塞在一旁早就气得脸色铁青，刚才他们走在街上，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少年就带着人拦住了他们，结果现在还对他们小姐这么不客气，巴塞当然看出这少年是贵族，可那又怎样？维尔利什么时候惧怕过其他贵族？

    巴塞青着脸抽出了腰间的巨剑，挡在伊蒂丝的马车前，护在后面的骑士看见首领拔剑，也纷纷将剑抽出。

    布里奇斯带来的护卫一看这架势，好家伙，也刷刷地亮出了刀刃。

    ——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街道的平民看着两方贵族对峙，眼瞧着就要打起来了，赶忙远远躲开，没过多久，刚才还熙攘的人群转眼就剩这两只队伍。

    在克拉克夫人原本的构想中，布里奇斯与伊蒂丝的初次相见，不说一见钟情，至少也带着少男少女的青涩美好，两人先产生点好感，之后长久相处，青梅竹马，这事就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

    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她的好儿子带着人在大街上凶神恶煞地拦住了她儿媳妇的马车。

    ——就差没跟对方结结实实干上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