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高照,碧蓝长空万里无云。
上山的石道上香客游人很多,路边的凉亭、石头上随处可见走累了休息的行人。
松玉芙双手叠在腰间,沿着曲折的石道台阶慢慢往下走,走出几步便会回头看一眼,抿了抿嘴,然后又继续往下走。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会不会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乱七八糟的心绪萦绕心头,松玉芙低头看了看腰间的朱红色酒葫芦,又稍稍心安了些。
许世子还是把我当朋友的说会去岳麓山,那就一定会去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腰。
松玉芙发现自己有点想跑回去,再多说几句话,可在台阶上站了会儿,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姑娘”
正在犹豫间,一道憨厚的嗓音从旁边响起。
松玉芙回过神来,松开了腰间的酒葫芦,偏头看向旁边的石道。
石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此时她旁边,站着一个身材健壮的汉子,穿着粗布麻衣,晒的黢黑的脸上全是汗水,大口喘气,明显是刚刚爬到这里。
汉子头发穿着朴素,衣冠倒是整洁,像是常见的江湖客。松玉芙本来有些戒备,可抬眼瞧去,又发现汉子的背上背着一个竹子编制的座椅,如同背着箩筐般背在背上。
座椅上垫着被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靠在上面,荆钗布裙、脸上手上满是褶子,气色也不怎么好,眼睛里泛白混浊,似是看东西很困难,一直在眯着眼打量周边的花草树木。察觉到停下来,还左右望了下,声音沙哑的开口
“到了”
汉子回头嘿嘿笑了下
“娘,还没,快到了。”
松玉芙见状,稍微迟疑了下,微微福了一礼
“这位叔伯,怎么了”
汉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眼看向上方的石头阶梯
“姑娘,去芙蓉观是走这条道对吧离这儿有多远”
玉峰山很大,上下山的道路也多,不过最后都能到芙蓉观。松玉芙见是来问路的,轻轻笑了下“是走这里没错,还有一里多的路叔伯是去烧香”
汉子佝偻着腰咧嘴笑了下,把背上的竹椅往上提了提“家母身体不好,听说这芙蓉观上柱香,啥病都好了,过来看看”
松玉芙知道玉峰山灵验的传闻,不过她是儒家门生,对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从来不信,见汉子风尘仆仆,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跑过来,说话也客气,便劝道
“看病要找郎中,道观里其实也说不准”
说着松玉芙望向背后的老太太,虽然不会医术,但上了年纪的老人见得多,估计是得了老人病,视力不好健忘什么的。便轻声道
“长安有很多名医,长乐坊的回春堂有个赵老先生,从太医院退下来的,我认识的不少叔伯生病都找他老人家,药到病除很厉害,你可以去那儿看看。”
汉子听到这话露出了几分喜色,忙的点了点头“谢姑娘了,明天我就去看看。”
松玉芙点了点头,便准备继续下山,转眼瞧去,却发现那累的不轻的汉子还在往山上爬。
“叔伯,你你直接去城里找郎中,要好些吧”
汉子背着竹椅不好回头,只是呵呵笑了声
“过山哪有不进门的道理,上去拜拜,说不定就灵验了”
“哦”
松玉芙看了看那坐在竹椅上发呆的老太太,迟疑片刻,轻叹了口气,继续走下了山间石道
玉峰山下的官道,长安城十里外的迎君亭中。
马车等在路边,刚买来的小丫鬟,牵着马匹站在亭子外。
十里相送,十里相迎,是文人间常见的客套,迎君亭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此时迎君亭中,数名文人在其中站立,齐星涵、徐丹青、松柏青等等,都是长安城内成名已久的文人骚客。
几坛酒放在亭中,徐丹青背上挂着黑色油纸伞,宛如出门远行的学子,手中端着酒杯,和当年的老相识客客套套,几碗酒下去,脸色已经泛红。
松柏青性子古板,只是负手站在亭中,看着从山道上慢慢走下来的闺女。
齐星涵和几个老匹夫则围在徐丹青跟前不停劝酒,七嘴八舌的说着些恭维之语
“老徐,这坛子酒可是圣上赏的,我在官家任职半辈子,金笔没求来,也就得了这坛子酒。今天为了给你送行,可是把棺材板都拿出来了”
说话的是长安城丹青名家裴玉龙。裴玉龙算是官家的御用画师。皇帝皇后、王侯公卿等地位超然的人物,总是要留几副画像供后人瞻仰,从先帝到现在的天子,基本上都是裴玉龙执笔。不过徐丹青画圣的名气太大,给帝王将相画画也不能随心所欲,裴玉龙的名声倒是不怎么响亮。
徐丹青被捧的晕晕乎乎,已经有点大舌头,呵呵笑道“裴公实在客气,此去最多两年,到时候回来,肯定给您还一坛子好酒”
裴玉龙呵呵轻笑,见徐丹青被灌的差不多了,凑近几分轻声道“咱们相识这么多年,交情也算不错。圣上让你去画昭鸿八魁,你在长安城待这么久,总不会啥事都没干吧这第一位美人是谁,透个风声”
美人美酒宝剑骏马,在大玥文坛武林都是风雅谈资,这些个平日里舞文弄墨的老匹夫,自然是感兴趣。
在场几个送行的人,皆是露出几分殷切,等着徐丹青的回答。
徐丹青这些日子确实啥事儿都没干,有些惭愧的摆手“还没画出来,等画出来你们自会知晓。”
齐星涵最不喜欢有才之人藏着掖着装,当下便怼了一句“徐丹青,你少打马虎眼,我们大老远跑来送你,你若是连个准信儿都没有,今天可别想走。难不成央央长安连个让你入眼的人都没有还是你堂堂画圣在终南山躲了几年,把本事全忘了”
徐丹青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笑道“我徐丹青再躲十年,本事也忘不了。这些日子没画美人,入眼的佳作倒是有一幅”说着左右打量几眼,见侄女还没回来,便跑到了马侧,取出了一个画轴。
众人顿时严肃起来,不过表情依旧带着几分不屑,常见的激将法。
诗人作出了好诗,画师画出了佳作,总不可能真是为了给自己看,在知己朋友面前显摆一下理所当然。
徐丹青一副很随意的做派,拿着画卷走进石亭,在众人面前展开
“就这副,还算满意”
石亭中肃然一静,醉醺醺的几个都站直了身,连不太喜欢诗词书画等雅玩的松柏青,都斜着眼瞄了下。
裴玉龙眼睛微眯,常言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仅仅惊鸿一瞥,便是被那股舍我其谁的气势惊了下,当即往前一步,俯身想仔细打量。
只可惜,徐丹青已经感觉到了众人的崇拜,潇洒的把画一收,呵呵笑道
“闲时随笔,玩笑之作,献丑了。”
“嘿”
“你这厮,拿出来就让人好好看看”
“对对,这姑娘真英气”
“咦什么眼力,明明画的是男子”
“嘶徐丹青,你怎么画个男人”
“这男人还有点眼熟”
嘈嘈杂杂说话声不断,就差动手去抢了。
徐丹青敢混江湖,武艺其实很高,只是遇上王侯门阀不能动手才挨打,面对这些个舞文弄墨的老匹夫自然不惧。瞧见侄女慢吞吞的走了过来,直接就把画收了起来,翻身上马
“至此一别,诸位请回吧”
诸多送行的老友,见状只能悻悻然作罢。
松玉芙一个姑娘家,自然不好凑进去和长辈客套,把酒葫芦藏在背后,乘着爹爹不注意,便直接带着她爹给她买的小丫鬟钻进了马车。
“驾”
不久后,一声轻喝在官道上响起。
松柏青站在石亭中,目送马车和骏马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而不大的马车上,松玉芙挑开了车帘,把爹爹抛之脑后,抬眼望向了极远处的玉峰山芙蓉观,认认真真的福了一礼
“祝公子日后,四季如春”
轻柔话语,转瞬便消散在了十里春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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