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长街从小镇中横穿而过,直至唐家的大门外。
勾栏酒肆、茶馆客栈之中,不少江湖人在此聚集,对于祝六会不会打上门来,其实也持怀疑态度,毕竟还没来就先放出风声,让唐家有提前准备的时间,怎么看都不合适。
时间已经是凌晨,再等天就亮了,诸多江湖客等的头昏眼花,准备躺下来明日再继续等,便在此时,街头忽然响起的躁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漆黑天幕下,两盏大灯笼,挂在百丈长街的入口。
冬日大雪让视野朦朦胧胧,看不清远处的情况,不知什么时候,有眼尖的小二,发现了一个黑影出现在了街面上,朝着唐家走来,脚步平稳,速度却极快,眨眼便走过了窗外的街道。
坐在酒楼茶肆中取暖的江湖客,打眼一瞧,来人身着灰色长跑,头发以布带束起,腰间悬有一本无鞘铁剑,走满是积雪的街面上走过,却是踏雪无痕。
祝六在幽州出生,幼年也有些名气,能跑过来看热闹的江湖客,多半耳目灵通还有些本事,虽然时隔将近二十年,还是从与老剑圣祝稠山神似的外貌上认出了来人是谁。
“六郎?”
“来了来了……”
“祝大侠……”
“祝剑圣……”
聚集在小镇上的江湖都躁动起来,不过知道祝六的来意,没有人敢上前搭讪,几个在幽州江湖有些名望的老人,还开口劝说:
“六郎,你怎么一个人过来,此事当从长计议,祝家就你一颗火种,万万不能冲动行事……”
当年祝家有难,并未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在幽州受过祝家照拂的江湖人,自发跑去施以援手的不在少数,赶过来的人中,不乏当年在祝家学艺的徒弟,此事都是面带愧色,不敢抬头。
祝六身形笔直,不言不语,从百丈长街上走过,径直来到拔剑张弩的唐家大门外,面对数百唐家子弟和懦懦不敢上前的衙门捕快,简单吐出了两个字:
“开门。”
在外守门的是唐家二爷唐尊,瞧见祝六大庭广众的孤身前来,脸色略显阴沉。
不过唐家说到底还是江湖世家,对也以剑学世家自称,名声再臭,也不可能自暴自弃脸都不要了。若是祝六带着人偷偷杀到唐家,大不了就一拥而上灭了。现在人家光明正大走上门来,总不能急慌慌的抽刀就砍。
唐尊负手而立,冷声道:“祝六,老夫念你打拼出一番名声不易,今日自己退去,我唐家既往不咎……”
飒——
话未说完,唐家大门前剑光一闪。
跟过来围观的诸多江湖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唐家的朱漆大门已经被劈断了门栓,缓缓打开,露出后方的盘龙影壁。
唐尊右手放在剑柄上,剑出鞘半寸,左手却是捂着喉咙,指缝间有血水渗出,目眦欲裂,瞪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半晌才倒下。
噗通—
“你……”
“二爷!”
旁边持剑的唐家子弟脸色骤变,可面对当代剑圣,又哪里敢上前半步,握着剑退到高墙下,如临大敌。
祝六的铁剑依旧挂在腰间,似乎从来没取下来过,偏头看了眼还未断气的唐尊,声音冰冷:
“既往不咎?你也配?”
唐尊显然是不配的,因此没机会回答。
朱漆大门打开,后方的唐家子弟持剑退到了道路两侧,眼神惊悚,进退两难。
盘龙影壁后,一袭华服的唐蛟从侧面走了出来,抬眼瞧见趴在街面上的二叔尸体,眼中刹那血红,脚步稍微顿了下,只是片刻就恢复过来,握着剑柄走到了演武台前,冷声道:
“祝六,你好大的胆子!”
祝六缓步穿过风雪潇潇的小广场,冷眼注视着唐蛟:
“给你个机会,和我单挑,只杀你满门男丁,如若不然,满门死绝。”
唐蛟怒目而视:“就凭你?”
“就凭我。”
祝六脚步不停,慢条斯理从腰间取下铁剑,斜指地面,走向唐蛟。
唐蛟左手攥紧镶嵌珠玉的宝剑,开始还纹丝不动坦然对视,只是祝六脚步很快便走到了三十步外,没有停顿的意思,依旧在往前走。
广场上围聚了近百唐家子弟,可此时好像都成了木头,呆呆的站在原地,连个开口阻难的人都没有。
唐九儿和唐煣,平日里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可此时好像都变成了谦谦君子,站在父亲身后,看着祝六的鞋尖,目光不敢往上移半寸。
“祝六,你当我唐家,是泥捏的不成!”
唐蛟强撑起势,怒呵了一句,只是一句话过后,祝六已经到了二十步外。
宗师级的高手,十步必杀是基本功,二十步基本上等同于走到脸上了。
唐九儿咬了咬牙,悄悄往后退去,唐煣看了弟弟一眼,也无声无息的往后移动。
唐蛟气势再足,也没足到能和当代剑圣扳手腕的程度,眼看祝六跨过二十步的距离,没有丝毫迟疑的便往后退,朗声道:
“关门!”
高墙下的唐家子弟,闻声也顾不得外面江湖人的冷嘲热讽,急急慌慌的把大门关上,以长剑卡主,免得被拔刀相助的江湖客冲进来。
偌大广场上,除了唐家子弟,便只剩下剑圣祝六一人。
关起门来,唐蛟显然也把脸皮扔到了一边,快步往后退去,高声道:
“宋大人!宋大人!”
祝六直至此时,才停下了脚步,握着无鞘铁剑,冷声道:
“唐蛟,你以为叫来了宋英,便能逃过一劫?”
唐蛟额头上滚下汗珠,几乎靠在了演武台下,咬牙道:
“我唐家为国效力,所行之事问心无愧,你今天有本事灭我唐家满门,动手即可。”
祝六站立在风雪中,眼神却是居高临下:
“唐蛟,你不觉得你活的像条狗?对我拔剑都不敢?”
唐蛟咽了口唾沫,咬牙道:
“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江湖规矩,今天你既然赶来,就休想活着出去。”
祝六眼神平淡:“我既然来了,就没想活着出去,不过你,还有你几个儿子,今天肯定得死在这里。”
盘龙影壁后,宋英和阴童,瞧见唐蛟被逼成这幅模样,也等不下去了。
宋英提着雁翎刀跃上了盘龙影壁,一袭狼卫黑衣在风中猎猎:
“祝六,你今天灭不了唐家,也杀不了唐蛟。本官劝你一句,带了多少人都亮出来,打不过,本官直接走,打的过,给你个逃的机会。”
唐蛟听见这话,稍微愣了下,抬起头来:
“宋大人,你这……”
宋英眼神冷冽:“怎么,你还指望本官为了唐家舍生忘死?”
唐蛟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祝六站在演武台前,扫了眼站在人群后方的阴童,仇家基本上到齐了,也没有多说废话,抬了抬手。
霎时间,广场四方传出几声尸体倒地的闷响,十几名各持刀兵的打鹰楼精锐,出现在了房舍上方,将小广场上的百余人团团围住。
能成为打鹰楼的核心人物,可能不是武魁,但绝对是江湖上顶尖的枭雄,几乎全都是甲子号的通缉要犯,江湖上名声极大。
随着打鹰楼主力全部露面,在场的唐家子弟脸色渐渐失去了颜色,往中间聚拢,从包围的攻势,变成了守势。
宋英站在盘龙影壁之上,环视一周。他千里迢迢从长安跑到幽州,可不光是为了唐家,打鹰楼袭扰缉侦司多年,是缉侦司的头号心腹大患,他来的目的是一举铲除这个祸害。在场来的人虽然都是有名有姓的悍匪,但楼主厉寒生不在其中,厉寒生这反贼头子不绳之于法,杀再多打手也意义不大。
“九龙寨裴怀英、笑弥勒王弥、搬山道人邹宁……呵—来的人挺多,厉寒生怎么没出来?”
祝六剑锋斜指地面,平淡道:
“想见厉寒生,先过我这关再说。”
宋英点了点头,抬起了手中长剑:
“杀!”
“诺!”
霎时间,藏在唐家子弟中的狼卫精锐,拔出了随身兵刃,冲向了附近的打鹰楼悍匪。
裴先生站在高处,朗声道:“唐家为祸江湖多年,背信弃义、残害手足,今我打鹰楼为江湖除此大害,胆敢阻挠着一视同仁,杀!一个不留!”
“杀!”
打鹰楼诸多豪雄,从高墙楼宇上跃下。
偌大的唐家庄内,霎时间刀光四起,喊杀声震天。
祝六单人一剑,身形化为白虹,径直冲向了站在演武台下的唐蛟父子。
小广场上剑气冲霄,连平静落下风雪都刀风、剑风扰乱。
唐蛟有自知之明,见祝六杀过来,连交手的欲望都没有,提剑往左侧冲去,扑向了一个正在砍杀唐家子弟的打鹰楼高手。
宋英雁翎刀出鞘半寸,身形却没有动弹,只是盯着祝六的一举一动。
祝六过来报仇,目标自然是唐蛟,身形如电急步逼近,只是尚未冲到演武台前,视野死角的演武台拐角,便有一道黑影窜出,带着狰狞笑容扑到了脚下,两刀直取双腿:
“先接小爷两……”
嚓——
成名多年的崔家首席门客阴童,一句话都没喊完,就在锈迹斑斑铁剑之下,化为了十几块烂肉,在雪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祝六连脚步都没顿一下,眨眼已经来到了唐家父子的背后。
全力奔行的唐蛟回头看了一眼,瞧见阴童连句话都没喊完便化为了尸块,震撼之余,脸色也显出几分惊恐,手中长剑出鞘,险之又险的挡住了祝六毒蛇獠牙般刺来了一剑,急声道:
“宋大人!”
宋英瞧见阴童眨眼就被瞬杀,眼中也惊了下,不过唐家毕竟是朝廷在江湖上的门面,当着他的面被杀,天子必然动怒,当下双脚轻踏盘龙影壁,整个人便冲天而起,凌空一刀落在了祝六身前。
叮叮叮——
一串火星从雪夜中迸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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