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襄阳城外。
襄阳城破后,十余万兵马进入关口,府兵占据各处要塞驻守,西凉军乘胜追击,继续往两百里外的荆门出发。
过了襄阳后,地势狭长起来,多了些山川。
数万兵马金牛山附近驻扎,随着朝廷的调令传来,中军大帐内,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偌大军帐中点着烛火,三十余位将领在其中就坐。
身着白袍的许不令,坐在侧面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茶杯,旁边是十几位西凉军将领,杨尊义、屠千楚、岳九楼、杨冠玉、徐英等等皆在其中。
关鸿业还是主帅,依旧坐在主位,前些时日脸上的各种情绪已经没了,十分的平静,根本不在乎所有人的目光。朝廷的将领,则是在许不令和关鸿业身上左右徘徊,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
关鸿业将手中的圣旨,放在了桌案上,扫了诸将一眼:
“圣上有令,许不令功不可没,但年纪尚轻,贸然掌兵不妥,携府兵回南阳驻守。另外,北齐左亲王近日异动频频,为防西凉有失,屠千楚与杨尊义,带三万西凉步卒回防西凉,即刻动身。”
这道圣长安城刚送来的旨,基本上就只写了四个大字——给老子滚。
关鸿业拿到的时候,还震惊了下,不明白这样一道圣旨,是怎么写出来的,不过最后也释然了。
捷报传回去的当天晚上,皇城里忽然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掉了立政殿,说是刺客所为。随后长安城戒严,御林军和狼卫直接封了魁寿街,站在各家王侯将相的门口,‘护卫’满朝文武的安全。
第二天朝会上,宋暨因为遇刺受了惊吓,龙颜震怒,两个臣子迟到就被庭杖五十,当场打死了一个,而后才开始聊政事。
下这道圣旨时,文武百官都有异议,说左亲王不可能蠢蠢欲动,许不令有战功,连崔怀禄都觉得有点过火。
但宋暨没有理睬,只说许不令年纪尚轻带兵不妥,缉侦司暗探得了密报,左亲王准备打西凉;甚至把一些反对比较凶的朝臣,往日黑料给拿了出来,当场就给剥了官袍。
缉侦司监察满朝文武,没有人底子是干净的,最后朝臣都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宋暨在龙椅上独断专行。
这道圣旨有多莫名其妙、蛮不讲理,从西凉军各级将领的反应都看得出来。
杨尊义眼神错愕,屠千楚脸色暴怒,后面的小将直接按刀站起了身。
许不令端着茶杯在太师椅上就坐,扫了眼拿道圣旨:
“你他妈逗我?”
西凉诸将乃至朝廷的将领,都是如此想法。
许不令带着两千人打南阳,带着两万人打襄阳,次次冲锋在前,现如今收复的地域,可以说是许不令一个人打下来的。
仗还没打完,立下如此战功,朝廷不褒奖也罢,反而直接让许不令回南阳继续养老,甚至让千里迢迢跑过来的三万步卒,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这他妈不就是逗人玩?
关鸿业坐在帅位上,直视许不令,眼神没有半点畏惧,反而很淡然:
“这是圣上的意思,世子殿下不服,大可去找圣上理论。”
许不令放下茶杯,拿过圣旨展开扫了几眼:
“我西凉军将士,走了三千里路到襄阳,攻城略地屡战屡胜,无半点失职之处。朝廷不赏也罢,以这种蹩脚理由,让他们原路折返,我能答应,你觉得麾下将士能答应?”
关鸿业冷声道:“世子若是不想走,大可继续打,不过违抗圣旨,以谋逆论处,本帅职责在身,为防关中有失,只能对西凉军动兵。”
“将军!”
“使不得……”
朝廷诸多将领满眼震惊,都站起身来阻止。
西凉的将领,则是脸色暴怒,骂道:
“你也配?”
“就凭外面的十来万府兵,对我五万西凉军动刀子?”
军帐中嘈杂声不断,关鸿业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抬起了脖子:
“世子殿下不服圣上,大可拿了本帅的首级,转头去打关中道,和圣上要说法。”
“……”
此言一出,嘈杂的军帐又安静了下来。
西凉诸将明显愣了下,没想到关鸿业直接耍起了无赖。
不过现在确实是这情况,这道咄咄逼人的圣旨已经下来了,西凉军不领旨,关鸿业就带兵打西凉军,不管打不打得过,西凉军还手就是造反。不服气把关鸿业宰了也是造反。
反正圣旨的意思,就是你要么滚,要么反,说啥都没用。
就这么滚回去,西凉军肯定不能忍,但西凉军现在能反嘛?
西凉诸将想了下,事儿太大,他们肯定做不了主,都看向了许不令。
许不令面前也只有俩选择。
现在要么一刀把关鸿业砍了,带着西凉军和些许府兵去打关中道。
关中道能打下来,以前能,现在自然也能。
但打下来之后怎么办?
只有许家造反合围关中,北疆的关中军必然放弃黄河以北回防,辽西军则投靠四王拥立新君,蜀王哪怕吃不饱饭,也肯定会强拉壮丁出蜀勤王,说不定北齐左亲王还会抄后路。
瞬间四面皆敌被孤立,弑君篡位还会失军心民心,落下乱臣贼子趁火打劫的骂名,连出师之名都没有。
许家凭借二十多万人和火炮之利,能守住关中道,但这么打显然得不偿失。
许不令看了关鸿业片刻,终是笑了下,起身拿起圣旨:
“都是大玥将领,关将军何必说这种伤感情的话。宫中失火、圣上受惊,这道圣旨可能下的仓促了,我自会上书朝廷,恳求圣上收回成命重新定夺。西凉军三万步卒暂且在襄阳待命,关将军继续带兵打荆门即可。若是圣上执意要西凉军回防西凉,我自会领命。”
诸多朝廷将领松了口气,看向了关鸿业。
关鸿业脸色没什么变化,抬手道:“圣上有令,为防西凉有失,三万步卒即刻离开襄阳回防西凉,望世子殿下三思而后行,不要让本将对袍泽动刀兵。”
寸步不让。
军帐中在此响起了嘈杂声,不少朝廷将领劝阻,西凉军将领则是怒火中烧。
许不令没有再言语,拿着圣旨便转身出了帅帐:
“走。”
杨尊义和屠千楚也没有再多说,带着将领便离开了帅帐。
待许不令等人走后,副将才脸色发白的上前,焦急道:
“将军,使不得呀,若是许不令出去后就带兵袭营,麾下这些府兵说不定当场就倒戈了……”
不说麾下府兵,军帐中不少朝廷将领,都有倒戈的意思,毕竟现在只要打起来,他们铁定被西凉军碾死。
只是关鸿业已经等了宋暨的密旨,言语没有半分退让:
“让三军战备,许不令天亮前不撤出襄阳,以西凉军抗旨谋逆论处。”
“这……”
“使不得……”
“快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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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帅帐出来后,许不令带着将领,回到了西凉军大营内。
军师岳九楼走在跟前,眉头紧锁:
“皇帝这是急眼了,做出鱼死网破的架势。刚刚打下襄阳,府兵都没来得及收拢,现在根本不是反的时候,贸然攻关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取。”
许不令自然知道不可取,摆了摆手道:
“杨将军,你带人安抚将士,然后拔营撤出襄阳,慢慢走即可。宋暨急眼了就好,萧绮那边有所安排,我过几天会去和皇帝谈谈。还有,我许家满门忠烈,不要总把造反挂嘴边上。”
西凉诸将眼中皆是无语,暗道:小王爷你一口一个‘宋暨’,都直呼天子名讳了,还满门忠烈?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毕竟许家还是大玥臣子,没反那就不能乱说,当下都是点头,各自返回了营帐。
宁清夜穿着轻甲,从始至终都在外面当亲兵,一直没有说话。
麾下将领离开后,许不令才放慢了脚步,和宁清夜并肩行走,偷偷握住了宁清夜的小手。
宁清夜迅速抽开了,呼吸起伏了下,却没有做出其他表情。
以前也是如此,许不令自然不介意,又握住了宁清夜的小手不放开:
“情侣之间拉拉手而已,有什么好躲的?”
宁清夜睫毛微微颤抖,抽了几下没抽开,便也不挣扎了,偏头望向了另一边,平淡到:
“方才听说朝廷不让你打了,你还继续打仗嘛?”
许不令微笑了下:“短时间不会打了,得先把长安城的事儿处理完。这几天东奔西跑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
宁清夜没有回应,抵达帅帐门口后,便抽回了手,转身走向了自己的营帐:
“我累了,让师父来换班,你早点休息。”
许不令算了下,今天好像是给大白画守宫砂的日子,便也没有挽留,微笑道:
“早点休息。”
目送宁清夜离开后,许不令才进入帐篷。
小夜莺坐在书案后,正在看着一封书信,见许不令回来,起身把书信递给许不令:
“公子,绮绮姐已经得知了消息,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为防有闪失,你得暗中回去一趟。”
“是嘛……”
许不令接过书信,仔细扫了两眼,勾了勾嘴角,收好放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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