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在下着雨,雨声淅淅沥沥的,偶尔伴随着闪电,闪电只在一瞬间,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屋子。
沈舒宁蹲坐于沙发,将脑袋搭在膝盖上,黑色的双眸静静看着前方的液晶电视。
液晶电视里播放着一个影像片段,里面的主人公之一是沈舒宁,另外一名主人公,是极其美丽温柔的女人。
她穿着墨绿色的长裙,戴着宽沿帽,正在花丛中回头笑,因为风吹得有些大,她把帽子摘了下来,于是用发簪挽着的长发倾泻,发丝被风扬起,遮住她的脸颊,好像有些痒,她轻轻笑了一下,伸出白皙的手指将那些发丝勾到而后,弯下纤细的腰肢来看沈舒宁。
“舒宁,你画好了吗?”
轻声细语,如同夜里歌唱的夜莺。
女人真的很美,她有着一头柔软的黑色长发,肤色雪白,眉目如画,仿佛夜里静静流淌的塞纳河水。
沈舒宁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美丽的女人,而这样美丽的女人,是他的灵感缪斯,是深深爱着他,将他从深渊里拖出来的他的未婚妻——裴念。
但是他的未婚妻死了。
死在三天以前。
死亡原因是疾病。
她的身体向来虚弱,一场重病瞬间夺去了她的生命,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赶去的时候,只见她的尸体。
“舒宁——”
电视里的女人轻轻柔柔的呼唤。
沈舒宁的手无力垂下,他靠在沙发上,目光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有点死寂的绝望。
自念念离开之后,他再也无法提起画笔,因为他什么东西都画不出来了。
世间一切在他眼中都失去了原本应该有的色彩,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未婚妻的离去,带走了他的所有灵感。
对于一个痴迷于艺术的人而言,失去灵感无法动笔,比失去生命是一件更可怕的事。
外面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窗户上,院子外面种的花草因为没人照顾已经枯败杂乱了,枯败的叶子落在地上被雨浸湿,与其它腐烂的叶片混杂在一起。
连续三日不睡,铺天盖地的疲惫淹没了他,沈舒宁靠在沙发上,缓慢闭上了眼睛。
*
*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外面的地板放一个生鸡蛋能被烫熟到一半,很多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唯恐晒去半条命,美丽的女孩们更是待在家里也要上两层防晒霜。
有人开车停在了一处洋房的院子里,拽下了车钥匙下车,他往前快步走着,手里的钥匙串发出叮当叮当的碰撞响,那人握着那串钥匙大步走到门前,挑了钥匙打开门,然后轻车熟路的往楼上的卧室走去。
咔哒几声,卧室门的锁被打开,青年推开了门。
门一开他立刻打了个激灵,外面热如油锅,卧室里却冷得如在寒冬,他立刻看向墙壁上挂着的空调,很好,最低温度16度,再看墙角安置的制冷系统,上面显示温度12度!
这真的是棒极了,陶杨额头青筋暴跳。
再看周围环境,好几个画板都放在卧室里,地上一堆废纸张,颜料溅得满地都是,连个完整的落脚地方都难找。
陶杨继续往前行走,抬脚时避免踩到那些纸张和颜料,他的眉头又憋又跳,显然在暴躁边缘强忍着,当然,当他的视线看到那堆积在床边的外卖盒子后,终于忍无可忍,一个步子迈到床边,伸手将床被给掀开。
床被一掀开,顿时露出里面蜷缩的人,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似乎是觉得冷了,他的手动了动,在旁边摸索了下,想要寻找被子盖上。
陶杨伸手,把人拽了起来,怒道:“都十二点了!沈舒宁!你再这样我真的担心你猝死你知道吗?每天我都要来一趟看看你还活着不,我活得比老妈子都还累!”
因为这样的叫喊,沈舒宁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的衣领被陶杨拽住,露出里面雪白的锁骨,青年的锁骨很漂亮,骨感分明,硬币放在上面,也稳稳当当的不会掉落。
他抬起眼来,看着陶杨。
青年是睡凤眼,睡凤眼通常给人睡不醒的朦胧感,更何况沈舒宁眼下还有黑眼圈。
他微微耷拉着眉眼,过长的额发遮住了半边眼睛,整个人散发着颓废阴郁的艺术家的气质。
陶杨把他提了起来,继续怒斥,“你不是答应过我你不会再点外卖按时睡觉吗?你床边堆的是什么?沈舒宁你真的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沈舒宁还没睡醒,不过他知道投喂的人来了,下意识蹭了蹭陶杨的手,发出一句有气无力的“饿”。
“你怕是我的祖宗。”陶杨的怒气被这一个字彻底消平,他弯身帮沈舒宁的衣服整理好,又把沈舒宁重新塞回被窝里,将空调和制冷系统的温度调到23度,这才去厨房开火热水。
水在微波炉上热着,他提着扫把铲子过来,将窗打开透风,然后打扫卧室。
卧室里的废弃纸张实在太多了,多是画了一半就被从画板上撕下来扔掉的,颜色基本上是交织的黑色与红色,线条过分夸张扭曲,透着深深的压抑感。
陶杨将这些废弃稿收了起来,目光放在画板上完成的作品上。
上面的颜料还没有干得彻底,可以看出刚画完没多久,画的是一群穿着白色长衣的小孩,小孩们背后是高大冰冷的城堡与蔷薇花,他们手拉手站在一起,笑容格外甜蜜,视线却是极为的空洞和扭曲,宛如一群恶魔。
陶杨仔细打量这副画作,尽量将自己的视线从他们的眼睛上移开。
终于,他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画作的中心缺了一个人,这其实不太容易注意到,画面里的孩子很多,交杂在一起,有高有低,前后重合,很容易让人忽视这个细节。
“真的是……”他轻声嘟嚷着,“一天都只知道画这种画,虽然是艺术没错,但也让人太担心了。”
他别开视线,不在看那画中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回到厨房煮面。
十几分钟后,陶杨端着面进了沈舒宁的卧室,将面放在床柜上,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沈舒宁,起来吃早餐,吃完再睡。”
被子里的人扭动了几下,终于爬了出来,陶杨将碗和筷子递了过去。
青年接过碗筷,等了一会儿才囫囵将面条吃完,他吃面条的速度很快,筷子一挑一裹放进嘴中,很快就吃完了,就脸汤也喝得一点都不剩,安静且迅速的解决完后将碗筷递了出来。
陶杨将他过长的额发勾到耳朵后面去,起身把吃完的碗筷拿了,语气故作凶狠,“吃完赶紧给我睡觉,下午我带你出去剪头发,顺便给你买身新衣服。”
沈舒宁疲惫的闭上眼睛,靠在枕头上,低低应了一声。
这一觉直接睡了下午五点,起来的时候,头晕目眩。
沈舒宁靠在枕头上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
陶杨坐在床边在敲电脑,看到他彻底清醒了,把电脑合上,“还有干净的衣服吗?”
“衣柜里有。”
陶杨起身,打开衣柜取了套干净的衣装扔在他床上,“快换,换完带你出去。”
沈舒宁拿着衣服,忽然有些恶心,这恶心并不是针对陶杨,他来得突然,让沈舒宁险些吐了出来,他忍住这种冲动,缓慢换上了衣装,穿上鞋子,去洗手间洗漱。
水龙头打开,红色的涓流流泄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变成正常的颜色,沈舒宁缓了一会儿伸手碰水,洗脸刷牙收拾后,被陶杨拽离开了房间。
外面的温度已经降了不少,陶杨将沈舒宁带去理发店,过场的额发被理发师修剪干净,只到眉边,镜子里的青年面容苍白,却十分清秀,眉长眼黑,鼻翼挺拔。
他的身上有种奇异的特质,介于温润和冷淡之间,又透着让人难以接近的阴郁,很复杂很纠结的特质,让他看起来有些格外神秘的吸引力。
出了理发店,陶杨带沈舒宁去买衣服。
沈舒宁已经一个多月没出过门,他亦步亦趋跟在陶杨身后,看着周围的世界眼神陌生极了,一辆车开了过来,还是陶杨拉住他,他才恍过神来。
“沈舒宁,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陶杨说,语气明显在暴躁边缘快要爆发。
沈舒宁眼珠子动了下,低声道:“抱歉。”
他并不想这样,只是……
他的视线里,所有一切都是扭曲的形状,就连面前的陶杨也是如此,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黑色的长影,扭曲着从他面前经过,偶尔回头,便露出血红的嘴,咧到耳朵后面去。
眩晕感充斥着这个脑海,沈舒宁胃里又泛了恶心,他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他知道自己得了很严重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愈好,目前看来,好像是越来越糟糕了。
陶杨连忙弯身来扶他,刚才还有些暴躁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担忧起来,“沈舒宁?舒宁?”
“宁宁!”
宁宁……
这个称呼宛如一块石头扔进死寂的水湖里,沈舒宁的瞳孔缩了缩,他猛的推开陶杨,跌坐在红灯的路下,剧烈的呼吸着。
“你没事吧?!沈舒宁!”
陶杨蹲下身来,“我带你去医院——”
听到医院,沈舒宁深呼吸一口气,他勉强着爬起来,“没事,我不用……去医院。”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听起来就像快要报废的风箱一样。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沈舒宁抬起眼来,正准备说话,眼神却忽然怔愣住了。
一名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对面。
少女穿着墨绿色的长裙,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蔷薇花,安安静静的站在人群之中。
黑色柔软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肩膀上,夕阳的光照在她的半边脸颊,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少女整个人的气质如同她手里静静绽放的蔷薇花一样,温柔美丽,出尘不似凡物。
沈舒宁视线里的世界以她为中心,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扭曲的长黑色人影变成碌碌众生,红色的太阳光也一点点变成温暖的橙黄色泽,那些恐怖的,折磨人的画面如同潮水一般褪去,车水人流,热闹万分。
沈舒宁毫不怀疑,他看到了天使。
“沈舒宁——”陶杨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也看到了那名少女。
他回过头来看沈舒宁,只见沈舒宁的神色变得奇异万分。
就像是陷入了一场极为美丽梦幻的梦,正被那美丽梦幻的梦吸引着。
沈舒宁一步步朝那名少女走去,少女察觉到什么,微微抬起头来,对上沈舒宁的视线。
她的面容真的很美,每一处都符合极了沈舒宁对于灵感缪斯的想象,只是看到她,沈舒宁的病症全消,且涌发出无数的灵感,他多想现在身上带着他的画板,这样他就能将他的天使画下来。
沈舒宁站在了少女面前。
他努力弯了弯唇角,轻声道:“你,你好,我叫沈舒宁。”
少女眼睫颤了颤,而后温柔且带着一些羞意地回复了他。
“我叫裴念。”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