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今天心理咨询的阴影尚存, 使得沈舒宁没有睡到一个好觉, 他梦到了那个屠戮之夜之后的事。
脉冲枪让他身边的磁场陷入混乱无序当中, 银色的波莫合金铁链彻底困住了他的能力,在尸体上游动的那些被浸染的血线呈现一种失去生机的状态, 软绵绵的趴在尸体上。
在这之后追上来的其它两位面具者看着满地的血肉尸块拍着自己的胸脯,后怕道“还好我们来得晚,不然说不定这碎尸之中也有我们的份呢。”他们围绕着他打量,语气惊叹,就像在围观一只已经失去挣扎力的野兽,“这就是被神寄生的样子啊, 真是漂亮,和其它的怪物一点都不一样。”
一块镜子放在了他的面前,兔子女抬起他的下巴, 语气轻挑, “来, 23号,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喜欢吗”
他被迫仰着头, 看见了镜子中倒映的自己。
一个长了一双人类不应该有的翅膀, 黑色的长发,脸上浮满了奇怪的花纹, 看起来妖异至极, 又有一种透明的圣洁和飘渺感的怪物
啊, 怪物, 没错,所谓的神明,也只是一个怪物而已。
兔子女捂着嘴巴直笑,声音就像银铃,她回头看向站立的阿德里安,“啊,阿德里安,你的眼光可真是异常的可怕,他可是你挑中进来的人,好几批实验品都培养不出来的容器,现在看见出乎意料的惊喜”
挑中进来在他涣散的神志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阿德里安不他就已经被零号带回了实验基地。
小镇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他们站在不远处,脸上闪烁着奇怪且木然的情绪,这让他们像一具木偶,恐怖片里的那种被没有情感的鬼灵寄居的人形木偶。
他被关到了实验基地另外一个地方。
不见天日的黑暗,分不清白天与夜晚,他们为他更换了缠绕在身上的铁链,换成细细的黄金打造的链条,与这个金属打造的房间融为一体,一段时间具体也不知道是几天,会有人过来抽走他体内一部分的鲜血。
他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很多时候,他都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更多的时候,他的灵魂与身体分离,身体待在金属的牢笼里,灵魂处在那片虚空之中,看着虚空之上的神明一点点接近。
漫长的就像一个世纪。
他将与神明融为一体,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献祭,他的灵魂会成为神明浩瀚识海的一滴水滴,归于虚无。
直到有一天,他从深眠中醒来。
他变回了一个普通人。
那时候的实验基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混乱一片,他被看守者送回了关闭室,关闭室里,其它的实验品已经不在,包括乔布森,他一个人待在空无一人的关闭室里,之后再也没见过看守者,每天能见到的,只有戴着面具的推餐人。
气氛越来越压抑,推餐人甚至因为惊恐摔倒在地上好几次,又连声说对不起。
然后有一天,在推餐人推着精美的食物过来后,灾难爆发了。
他听见关闭室外惊恐的叫喊声。
“祂苏醒了”
“磁场隔绝快控制不住了”
“数据呢资料呢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它们离开”
慌乱声中,推餐车的人也打翻了餐车,哭叫着跑了。
从他被关回关闭室的时候,门一直未曾上锁,所以他很轻松就将门推开,一步步的往外面走去。
实验基地的走廊里,人们在逃窜,没有谁能顾得上谁,防护系统已经关闭,所有通道的门全部打开,红灯闪烁,枪声在背后不断响起。
慢慢地走,加快速度,最后往前面奔跑。
顺着人群,顺着旋转的楼梯,顺着地下室,当他跑了出去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一件事,他没有带上陶杨给他的信。
他回过头
震耳欲聋的爆炸身中,华丽古老的城堡歪斜着缓缓下坠,如同落入海中的泰坦尼克,在那些尖锐的,痛苦的,黑暗的惨叫声中,天摇地动,整个小镇的平地都在下坠。
轰隆隆在这样可怕的声音里,他不得不紧紧趴在地上埋住脑袋稳住自己的身体。
刺鼻的硝烟味,灰尘味扑面而来,深埋在地中的怪物挣扎着逃出,四窜而跑,他们都是曾经的实验品,原本只是人类,却在时间的流逝中成为了没有人性的怪物。
他在那些怪异的声音里抬头看去,然后愣在原地。
有人从废墟中走了出来,那人沐浴着鲜血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白色的长发,白色的眼睫,以及那双畸形的,白色的翅膀。
在祂的身边,红色的血丝疯狂的蔓延着想要爬到他的身上,又一根根失去所有的活力断裂落在地上,祂垂着眸俯视他,那双眼睛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在祂的视线里,他感知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如同无尽苍穹里的一粒尘埃。
不除了这样的情绪,他应该还有其它的情绪才对
是什么样的情绪
睡梦中的沈舒宁痛苦地蹩起眉头,呢喃道“不不”
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却知道那是他熟悉的人,他见过的,他见过的
他为什么会忘记他不应该忘记的他怎么会忘记
察觉到自己快要醒来,沈舒宁努力想去看清对方的脸,视线中的薄雾一点一点散去,就在他快要看清对方的脸时,他的眼睛猛然睁开。
他醒了过来。
黑暗中裴念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和他紧紧的依偎着,清浅的呼吸声传入耳朵里,未婚妻的身躯在呼吸声中微微起伏着。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沈舒宁慢腾腾的抬手捂住渗出细密汗水的额头,觉察到自己的额头冰凉。
有人取代了他成为神明的容器,而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啊,他应该知道对方是谁的,他记不清对方的脸的,只有一个人
沈舒宁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平静起来。
他知道的。
是零号
也是阿德里安。
总之,痛苦的时段就那样结束了。
他茫然坐着船离开了那个地方,然后找到了警察局,当他告诉对方这样的事时,他们哄堂大笑。
“嘿,小哥,我觉得你是科幻电影看多了,神明,怪物,地下实验基地,听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这个故事编得真不错,我差点都信了。”
“现在是个信任科学的时代,可不像以前那样,你读书了吗”
“没有,哈,小子,你居然连书都没有读过,对了,那你护照呢”
因为没有护照,他被白皮警察微笑着遣返回了国内。
公安局里,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头顶亮着白色的灯光,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做笔录。
“姓名”
“23不,沈舒宁”
“身份证号码”
“我忘记了。”
“以前的家住地址”
“我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
“孤儿院地址”
“忘记了。”
“这样吧,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警察放下手中的笔,温和的问着“你告诉我们他们的名字,我们这里给你查一下,看能不能联系上对方。”
“你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我们得不到相关信息就没办法给你办理其它手续你知道吗只凭名字的话重名的人太多了”
认识的朋友
他低垂着眼眸,手指紧张的抓挠着,低声道“陶杨。”
警察一愣,而后面面相觑,随即起身打了一个电话。
“对,查一下,你打开电脑查一下,然后发我手机,我看对不对。”
“真的是他”
“快打个电话给陶先生,说人找到了,在海市天浦区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
被遣返回来的时间里他都没怎么吃饭,警察给他点了外卖,吃完外卖他缩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听到慌乱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陶杨。
一个极为陌生,又极为熟悉的陶杨。
风尘仆仆,身上的风衣还覆了白雪,喘着气,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
“沈舒宁沈舒宁”
沈舒宁。
这个称呼让他下意识的瑟缩了下。
陶杨将额头抵在他的手上,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着,“我带你回家。”
“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呢
沈舒宁的眼神无神的动了动。
明明那么多年里,他无数次翻阅着和陶杨的最后一封信,并且依靠着那封信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艰难时光,他本以为再次见到陶杨,他会很激动,会很高兴,会忍不住掉眼泪,会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真的见到陶杨的时候,他反而只有惶然和不安,他就像面对一个全新的人,然后还要努力做出很熟悉的模样。
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聊天
尽管做着朋友一起做的事,他却依旧感到不适应。
连陶杨本人都看得出来,他隐藏不住的疏离与恐慌。
沈舒宁慢慢放下盖住额头的手,侧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熟睡的未婚妻。
他和念念也是这样吗
不适应的亲密的接触,莫名其妙的猜疑
对身边亲近的人都是如此,那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所拥有的情感,建立在什么样的条件上
“你真的不知道吗”
耳边响起一道模糊的声音。
沈舒宁的肩膀颤抖了下,他的心中其实有了答案,却不愿意接受。
那样的答案太过不堪和污浊,他没有办法去面对这样的自己,纵使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
他迫切的渴求着温暖与爱。
却也害怕温暖与爱。
他沉浸在这样的快乐里。
却也深陷入这样的痛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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