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六月里难得的大好天气。
昨夜没有人来打扰, 不仅头顶的灯亮了一夜,连窗帘都没人帮忙拉。
灿烂闪耀的碎金光芒尽数倾洒过来, 秦砚刚刚睁开眼睛,又被刺得闭上。
意识却也在同时回笼。
天亮了
秦砚眼睑微动。
没有进入过游戏, 他也睡了整整一夜
这个念头划过,他才记起到怀里的重量, 再睁眼, 就看见傅岳庭平静的睡颜。
还没醒
秦砚看了看两人的姿势。
完美贴合。
傅岳庭的双臂自昨晚就一直环抱着他, 侧躺后顺势枕在他的手臂,拉近了最后一丝距离。
他的手无处安放, 也只能搭在傅岳庭的腰间。
胸膛贴着胸膛,严丝合缝,连心跳的震颤都仿佛互相传递。
傅岳庭的脸更近在眼前。
秦砚只微微低头的动作, 就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但除了被枕着的手臂已经酸麻,秦砚竟然没有哪里感觉不适。
不过他也没打算再一直躺下去, 既然傅岳庭到现在还没醒,他只好另找方便下手的位置脱身。
一夜过去了, 这双手总不能这么敬业,还不肯松开。
被秦砚上下打量, 傅岳庭竭力保持着平缓的呼吸,错觉心跳几次险些脱离桎梏。
他已经彻底清醒, 未知让他的其他感官更加灵敏。
他能听到另一道沉稳有力的心跳, 也能感觉到温热的鼻息从前额一路滚下, 火烧火燎。
最具存在感的, 还是这道有如实质的视线。
被这道视线反复描摹,傅岳庭虚按在秦砚腰背的手缓缓收紧。
正在他即将抑制不住的下一秒。
秦砚突然抬手握住他的手臂。
傅岳庭的呼吸停滞一瞬,又立刻恢复平常。
秦砚正低头试着拉开傅岳庭的手,没有注意到这短暂的异常。
这一次,他非常顺利抬起了傅岳庭的手臂放在身侧,没受到半点阻力。
唯一奇怪的是,傅岳庭可能是睡得肢体僵硬,手臂移动的过程,姿势半点没变,像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木偶。
秦砚再看向他的脸,没发现有苏醒的迹象,又轻轻抬起他的后脑,慢慢挪出手臂,还从一旁取过枕头垫在原地,做完这些,才曲肘缓缓撑起上半身。
活动着酸麻的手臂,秦砚看向依旧呼吸平缓的傅岳庭。
昨晚的酒精看来让他醉得不轻,睡得这样沉。
想到昨晚,秦砚难免又想起傅岳庭的表现。
喝醉酒后,傅岳庭分不清现实和游戏,把他当成了游戏人物,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游戏里的“秦砚”,有和他一样的脸和名字。
现实里看起来外孩子气的牵手,捏脸,也都是傅岳庭在游戏里喜欢做的动作。
秦砚再看向身上已经皱得不像样的西装,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
傅岳庭醉得毫无负担,跟着遭罪的却是他。
游戏里被搓扁揉圆也就算了,现在还需要真身陪玩,睡个好觉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想到这,他也忍不住抬起手,在傅岳庭脸上捏了一把,勉强算作对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小小报复。
不过
看着这张冷峻的脸在手里随意变形,没有防范的样子看起来无害又无辜,秦砚轻轻笑了一声,有那么一点明白了傅岳庭为什么对这个动作情有独钟。
脸颊受制。
低沉微哑的笑声钻进耳朵。
傅岳庭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没有露出马脚。
所幸秦砚很快收回手,抬腿下床。
他无意打搅傅岳庭的好梦,就没再久留,直接转身走向门口。
打开房门。
傅博宏、管家、佣人们,排了一排,正站在门前,侧耳偷听。
见秦砚突然出来,众人都是一愣,接着纷纷看天看地。
傅博宏坐在轮椅上,看天的动作正好对上秦砚的视线,于是爽朗一笑,试图撇清尴尬“秦先生早上好,我来看看你们醒了没有。”
秦砚走到门前时已经脱了外套,但衬衫和西裤还是能看得出一丝端倪。
傅博宏不动声色扫过他身上的皱褶“岳庭呢”
秦砚看出众人对昨晚的好奇,也不拆穿,如实告诉他“还在睡。”
“还在睡”
傅博宏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
这可不符合傅岳庭一贯的生物钟。
秦砚于是侧身让出空间,方便让他望进卧室。
看到床上穿戴整齐的傅岳庭,傅博宏立刻猜出了这一夜的情形,这时再看秦砚,他脸上多了几分歉意“昨晚太麻烦秦先生了,真是不好意思。”
秦砚笑了笑。
傅博宏转过脸吩咐“刘方,带秦先生去客房。”
管家应是,对秦砚说“秦先生这边请。”
秦砚没有拒绝。
卧室是傅岳庭的,他连洗漱都来不及,是该找个地方收拾一下。
关了门,他和管家一前一后离开,傅博宏也被佣人上前推走。
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凌乱脚步声,傅岳庭缓缓睁开了眼睛。
心还在狂跳。
身体因为绷得太紧,仿佛还不听使唤。
他一顿、一顿、再一顿,抬起的手,才终于按在脸上。
脸是烧的。
烧得滚烫。
秦砚捏了他的脸。
但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嘲笑还是其他
傅岳庭一把抓住枕头,转脸狠狠埋了进去。
昨晚的事他已经全部记起来了。
他对秦砚说“不准走”。
他握着秦砚的手不松开。
他抱着秦砚睡了整整一夜
丢脸。
他该怎么面对秦砚
秦砚会怎么看他
思绪一团乱麻,傅岳庭忍不住抬手按在身侧。
秦砚离开不久,掌下还留有暖得灼人的热度,和拨乱心弦的气息。
这股热气钻进血管,一路涌上心头,叫傅岳庭心情沉重。
昨晚和秦砚拥抱整整一夜,他却睡得昏沉。
为什么要睡
可以用来睡觉的时间那么多,偏偏是昨晚,为什么要睡
傅岳庭的拳头默默又硬了。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噔噔噔”
“大少爷,您醒了吗”
管家刚从客房方向回来,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犹豫着敲响傅岳庭的房门。
没想到很快就听到门内传来回音。
“进。”
语气淡淡,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管家顿了顿,开门进去。
他看到傅岳庭正站在床边,原来已经醒了,只是和秦砚一样,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头发也有些凌乱,但神情看起来毫无异样,随意转来的漆黑双眸让人心头微跳。
注意到管家的视线,傅岳庭也低头看了看。
他随手脱了外套扔在床上,扯松领带,往卫生间走去“讲。”
管家跟在他身后,低声说“老爷子交代厨房,今天迟半小时准备早餐,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秦先生也正在客房冲洗。”
听到秦砚的名字,傅岳庭脚步一顿。
他看了管家一眼,微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家点了点头,把醒酒汤放在一旁桌上,才转身离开。
傅岳庭没再回头。
之后再从浴室出来,他穿戴整齐,去了楼下。
秦砚下楼的时候,隐约听到大厅有说话声由远及近。
“连老爷子的笔迹都认不出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冒失”
“行了吧妈,来来回回你都说了多少遍了,烦不烦啊”
“你要是稳重点我还会说你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你就甘心被傅岳庭踩在脚下”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大哥本来就比我强”
秦砚没有听人墙角的爱好,于是加重了脚步。
交谈戛然而止。
秦砚很快到了楼下。
大厅被佣人恢复原样,已经没了昨天的热闹。
骤然的安静里,一串脚步声显得尤其明显。
是傅英哲,身旁有一男一女,都年近中年,浑身上下透着保养得当的精致。
男人的五官和傅岳庭相似,只是不带着傅岳庭的气场;女人长得很漂亮,可眼神尖利,面相刻薄。
见到他,三人脸色不一。
傅英哲最没城府,色厉内荏“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秦砚还没开口,就见傅英哲脸色又是一变,看向了他身后。
秦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和傅岳庭对视。
傅岳庭好不容易回归的镇定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险些同手同脚,好在及时稳住心神,强装冷静的神情让对面三人掌心发汗。
他们不知道刚才的话被这两个人、特别是傅岳庭,听到了多少,心里一阵心虚。
傅英哲赶紧先打招呼“大哥,早。”
在他之后,站在一旁的男人也出声“岳庭,你一直不喜欢喝酒的,昨晚怎么醉得那么厉害,以后还是少喝点,不要伤了身体。”
是否出于真心另说,但男人这句话肯定只想表达关心,没有别的意义。
秦砚很清楚这一点,不过听到这句话,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傅岳庭很少喝酒,显然是傅家人的共识。
只是他知道得迟了一天。
察觉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傅岳庭微蹙起眉,面上已经流出不悦。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傅英哲立刻紧紧闭嘴。
傅岳庭已经走到秦砚身旁站定。
他不去看,也不靠近,只是闻到空气里沐浴露的味道,就足够挑起他的记忆,想起早上那个紧密的拥抱。
为了转移秦砚的注意力,他介绍“傅盛,我父亲。”
傅英哲昨晚就见过,并且见面的过程很不愉快,傅岳庭没有多提,至于傅盛身旁的女人,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得益于宋景明的八卦,秦砚对傅家的结构也有些了解。
傅博宏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没有从商,是一位教授;小儿子留学期间就在国外发展,很少回国;女儿则商业联姻,经营着夫家的公司。
只有二儿子傅盛,至今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梦想。
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坐吃山空。
还因为发妻死后过于放飞自我,让情人仗肚上了位,造就了不少谈资。
当年的情人,就是傅盛身边的这个女人,邹婉柔。
当年的大肚,想必就是傅英哲。
外界传闻,傅盛此生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下了傅岳庭,但现在看来,两人的关系,说冷淡都有些亲密了。
和傅盛打过招呼,秦砚心底有些感慨。
豪门出身,大概都逃不了这样的结果。
包括昨晚的家宴,傅博宏的生日把人聚齐,人丁兴旺的傅家人看起来热闹非凡,可饭桌上满是勾心斗角,让人生厌。
那样的场面,同样在生意场上的秦砚当然不觉得陌生,也不难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该有多么累。
和傅家截然相反,他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岁那年,邻居家的女儿失踪,家长疯狂找了一年多都没有线索,离婚后一拍两散,独自回来的韩峰把他领养,供他完成学业,期间干脆还组了一个民办孤儿院,开到了今天。
他的生活环境,或许不够富贵,却建立在以善意为基础的条件下。
秦砚再看傅岳庭。
难道就是因为见过太多现实里的貌合神离,所以选择在游戏里交友
这时管家推着傅博宏从一旁走来。
傅博宏说“都站在这儿做什么去吃早饭。”
傅盛三人赶紧上前,跟着他走向餐室。
周围又重新变得安静。
来自身侧的视线就变得愈发难以忽视。
秦砚也下了两级台阶,才想起一直没跟傅岳庭打招呼“早。”
傅岳庭看似平静。
他不去回想,昨晚的画面也依旧在脑海里徘徊。
醉酒后的记忆还有些模糊,秦砚的表情反应他记不真切,唯独他强取豪夺的每一幕,总是挥散不去,并且最后永远定在那个拥抱。
所以秦砚盯着他。
他只能盯着空气。
他干巴巴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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