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影由黑暗中慢慢地隐现,他走来的姿态很随意,就像是吃完了晚饭随便散散步,完全没有气势可言,但他身前的侍卫却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道路。
一见波旬,神乐的身子终于晃了晃,单膝跪地。他原本用红莲花藤将身后的女子与自己绑在一起,此时花藤慢慢收回,他将女子放在地上。
波旬看了神乐一眼,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道:“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神乐低声道:“对不起。”
子规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波旬的脸,此时忽然道:“怪不得你留在魔界,原来是为了他。”
上一次他并不曾见到波旬的脸,此次波旬没带面纱,他便看清了波旬的相貌。
这可真是奇了,先有一个长得与神乐一模一样的女子,又出现了一个长得和红莲一模一样的男子,这到底是闹哪出?
子规自然不会把波旬当成红莲,他与红莲身上的感觉完全不同。红莲是天人,波旬却明显是个魔族,怎么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子规恨其不争地剜了神乐一眼,他就知道只要一看到红莲,神乐就变得不可理喻,果然如此。
明知道这个人是魔族,居然为了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便留下来了,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初劫天人?
波旬走到神乐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少年半身的黑衣都被血染红了,那只箭犹自插在他肩头,将他的身子整个惯穿。
波旬不由地皱了皱眉,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转到昏迷不醒的少女脸上。阿魅……
涯音笑嘻嘻地道:“波旬,华年宫是我的地方,你就这样闯进来,倒是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波旬转头望向她:“我没有追究你擅闯自在宫之罪,你倒问起我来。颜魅是我的人,你将她劫到此处,到底是何用意?”
涯音笑道:“我听说波旬有个心爱之人,生得倾国倾城,被称为魔界第一美人。可惜前些年我们见面的机会少,我一直不曾见过这位美人生得什么样,心里可好奇得紧。你也知道,但凡是女子,只要听说有人生得美,总是不免会有那么一点点要比一比的心思。所以我就把这位美人接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天仙化人,连波旬这样的人都能迷住。见了以后,果然是我见犹怜。只不过……”
她声音轻顿,望向神乐道:“你又是从哪里找来一个生得这么美的少年?我可真的要服你了,这少年美得我都心动了。”
波旬轻蹙眉,淡淡地道:“废话就不要说了,我要带他们两个走。”
涯音笑道:“带他们走?这可真是太让我烦恼了。”
此时一名侍卫已经搬来一把椅子并一个小桌子,涯音在椅子上坐下来,随手拿起桌上的瓜子,笑道:“我这里有个贵客,他未必想让你走,我先问问他的意见。”
暗夜中,众侍卫闪开一条道路,一个青衣少年,默默地走了过来。
一见这少年,神乐的心就是一紧,是花怜,他果然在这里。
花怜的目光落在神乐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你……真的复活了。”
这神色实在是有些骇人,神乐心中莫名就升起了不祥之感。花怜冷笑道:“你们两个居然都复活了,很厉害!怎么办到的?能不能让我爹娘也复活?”
他这话一出口,神乐就知道要糟。果然,花怜继续道:“舅舅,我爹娘是怎么死的?你一直瞒着我,现在能给我句实话吗?”
神乐的心“咯噔”一下,无言以对。
他不说话,花怜却不想放过他,指着波旬道:“是他杀的对不对?”
波旬无语,他几时杀过这少年的爹娘了?这少年又是谁啊?看身上的辉光,想必是摩呼罗迦族的人,他好像从来不曾遇到过摩呼罗迦族的人。他素来懒得辩解,此时被人污蔑仍然只是一言不发。
神乐道:“不是,花怜,这件事很复杂,以后有空我和你解释。”
“以后?”花怜冷笑:“别和我说什么以后,我就问你,我要杀这人,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他那边?”
神乐无语,最怕没事被迫选边。
子规看看花怜又看看神乐,他自是知道波旬不是红莲,不过他对于神乐与红莲的关系心里一直是很膈应的,现在这种状况,莫名地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神乐看了看子规,见子规满脸看好戏的神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个正逢五衰,完全没有一点危机感,另一个也不知听烦恼魔说了什么,便深信不疑。
他道:“我哪边都不想选,你两个能先回天人界吗?”
花怜道:“若是不杀此人,我不会回去。”他转头望向子规:“你呢?你站哪边?”
子规看看神乐,又看看花怜,笑道:“我自是站你这边。”
神乐一阵头疼,他在这世上只有这两个亲人还活着,然则这两个活着的亲人,实在是让人不省心。他道:“花怜,你听话,先回去,我答应你,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花怜冷笑:“交待?我才六岁爹娘就死了,你拿什么给我交待?你和这个人那种关系……”他脸上露出极痛恨的神色:“那么恶心的关系,你和他好的时候,有想过我娘吗?听说你自小和我娘一起长大的,我娘以前还待你很好。”
波旬蹙眉,目光中已带上了不悦。神乐下意识看了一眼波旬,道:“花怜,大人的事你不懂,乖,你听话好不好?”
花怜哂笑,还当他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吗?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把长剑,剑向着波旬刺去,剑势很是凌厉。
波旬冷笑,一动不动。
神乐却不敢不动,飞身上前挡在波旬身前,一把抓住花怜的手腕道:“别胡闹,你不是他的对手。”
花怜冷笑:“加上子规如何?”
神乐望向子规,子规笑道:“对,算我一个。”
神乐一向很能容子规胡闹,此时却莫名想要踹他一脚。他道:“你忘记我已经是初劫天人了?”
花怜冷笑:“那又如何?你一定要护着这人,那你便杀了我。”手中剑一转,向神乐的喉头割去。
神乐无奈,只得松开花怜的手腕。
花怜却并不后退,又是一剑向波旬飞刺,完全无视神乐。
神乐只得再次挡住他的剑,虽说摩呼罗迦族是花族,平时主要做的事情便是养花种草,天人界几乎所有的粮食都是由他们出产的。
但花怜却似乎很是将心思用在了习武上,神通明显远远超过了神乐未死之时。
见两人打了起来,涯音一边吐着瓜子壳,一边笑道:“真有意思。怪不得你们天人界老是打不过我们魔界,看你们这样喜欢窝里斗,其实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
此时神乐刚刚压制住一波毒发,其实是没什么力气打架的。花怜却是不要命的打法,只顾着进攻,完全不加防守,神乐却不愿伤他,打着打着身上便又添了几道新伤。
子规原本嘻嘻哈哈地看着,此时笑容收敛了起来,脸色也变得严峻。
他自是和花怜不同,虽然也经常恨其不争,但却绝对不会想真的杀了神乐。
可花怜打得那么认真,显然不是开玩笑。他的手不由握紧刀柄,想着该怎么找个机会把花怜拉开。
便在此时,波旬却已经不耐烦了。一掌向花怜拍去,淡淡地道:“滚开。”
他这一掌轻描淡写的,完全看不出威力,神乐却脸色大变。花怜笑道:“好啊,你终于出手。”不仅不躲,反而向着波旬迎去,剑刺向波旬的胸口,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神乐连忙一掌拍开花怜的剑锋,波旬的掌风却已经到了身后,他被掌风一击,身子飞了起来,向花怜撞去。
花怜满脸厌恶,向旁边闪开。神乐踉踉跄跄地扑出几步,终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只觉得身体里一阵翻滚,似乎又毒发了。
他咬着牙,身子疼得发颤,想要转过身,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波旬拧着眉,刚才他明明已经收力了,这人怎么还伤得那么重?
神乐跪在地上,两手支撑着地面,才令自己不至于倒下去。一连吐了好几口鲜血,只觉得五脏六腑疼得都扭曲了,苏摩酒的毒还真是厉害,他已有初劫天人的神通,竟似有点承受不住。
子规皱眉,连忙过去道:“怎么样?”
花怜看了神乐一眼,扭过头不想再看。
神乐抬头想说没事,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子规心里一凉,这看起来是真的伤得不轻。他怒道:“花怜,你好了。神乐有旧伤,你以为你真能打得过他吗?”
花怜怒道:“旧伤又怎样?他就是贱。”
神乐身子一颤,眼前有些模糊。
以前,因花怜是个孤儿,他曾经全心全意照顾他,对他好。
花怜想要的,他都用尽一切办法为他办到。
这孩子还是很孤僻,郁郁寡欢。
他为了逗这孩子走出阴影,费心费力,不止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花怜,也是因为他是他的外甥,他在这世上不多的亲人之一。
现在,他说“他就是贱”。
神乐轻笑,“花怜,表姐和表姐夫是因我而死的,你要杀便杀我吧!”
花怜冷笑:“好啊,你死都要护着那人,那我便杀了你。”
他手中剑一领,一剑向神乐心口刺去。神乐轻笑,看着剑刺来,不躲不闪,竟是真要让花怜杀了他。
波旬目光已经冷得如同冰雪,手指扬起,一缕指风蕴在指尖。
子规怒道:“你再不住手就莫怪我欺负小辈了。”
他手中短刀出手,“当”地一声响,花怜手中的剑几乎脱手飞了出去。花怜怒道:“好啊!你也帮着他,你是战族,你却帮着这个狗东西。”
子规怒道:“什么狗东西?他是你舅舅我二哥,你说他是狗东西,我是什么?你又是什么?”
涯音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们这个家族伦理大戏还真好看啊!”
便在此时,远处忽然火起,一个侍者急急忙忙飞奔过来,大声叫道:“主上,不好了,藏宝楼被烧了。”
原本淡定自若的涯音立刻由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惊呼:“什么?!”她居然再也不管在场的众人,转身向火起的方向飞奔而去。
虽然涯音走了,但在场的侍卫却还在。波旬淡淡地看了神乐一眼道:“还不走?”
神乐在心里叹了口气,背起颜魅。子规皱眉道:“你还要跟着他?”
花怜冷笑:“我早就说他贱了。”
波旬蓦然望向花怜,花怜一凛,只觉波旬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阴狠的杀意,他被这目光逼的,竟不敢再说。
神乐低声道:“你五衰未过,快回去闭关,别再出来了。”
子规默然,他很想说:你别再跟着那人了,那人又不是红莲。但看看波旬与红莲一般无二的面容,知道说也是白说,便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他转头望向花怜道:“你还不走吗?”
花怜怒道:“不杀了这个人,我是不会走的。”
他竟然又是一剑向波旬刺去,子规无奈,只得挡住花怜,转头道:“你先走。”
剩下的侍卫虽多,只是减慢了波旬的脚步。他们很快便出了青丝城,城外,未央正焦急地张望,“主上怎么还不来?”
“放心吧!主上不会有事的。”相思很淡定地说。
终于,远远地见波旬与神乐的身影,未央大喜,连忙迎了上去。神乐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未央扶住神乐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神乐笑笑,放下颜魅道:“你背她吧!”
未央的目光落在颜魅的脸上,神色大变,看看颜魅又看看神乐。
他忽然明白主上为何会留下神乐,果然是因为他的脸。却不是因为他生得美,而是因为他与这个女子居然一模一样。
他跟着波旬的时日尚短,只知波旬有个谁都不能碰的禁忌,是波旬唯一的软肋。但他却并不知道颜魅的模样,因这些年,颜魅一直昏迷不醒,原来……她竟是长成这样。
他偷偷地看神乐的神色,他自是知道神乐对波旬那没理由的爱,爱得要死要活的,现在他一定也已知道真相。
神乐的神色很平静,有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未央有一种神乐马上便要烟散云散之感。
神乐跪下向波旬叩了头道:“主人,我要回去。”
波旬淡淡地道:“回去救那两个天人吗?他们不需要你。”
神乐道:“对不起,主人。”
他转身向青丝城飞奔而去,波旬黑沉的双眸再次现出了怒意,这个奴隶未免太自说自话了,他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奴隶的自觉。
未央看看神乐的背影又看看波旬,道:“主上,不管他吗?”
波旬怒道:“让他去死。”
未央迟疑着,刚才他分明看见神乐衣上的血迹,他似乎伤得很重。
好不容易出来了,又不管不顾地冲回去。要知道他们放火烧藏宝楼可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华年宫并没有那么容易闯的。
再垂头看看颜魅,他忽然想起神乐笑嘻嘻地说:我喜欢主人啊!无怨无悔地喜欢。不……是无怨无悔地爱!
现在他知道一切了,只怕……
他忽然道:“主上,我去接应他。”亦转身向青丝城的方向奔去。
波旬无语,这算是怎么回事啊?神乐这个奴隶自说自话也便罢了,连一向听他话的未央也开始不听话了。都是神乐起了个坏头。
相思道:“主上,怎么办?”
波旬道:“随他们。”
相思默默无语地背起颜魅,跟着波旬向暗夜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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