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我不停地折磨你,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爱的人不是你。
一、似曾相识
未央正在教训赤练,身为一个灵宠,为什么完全没有为主人死的自觉?一有危险,跑得比谁都快。
赤练高昂着上半身,对着未央吐着信子。未央一掌打在赤练的蛇头上:“吐什么吐?你还想咬我吗?”
赤练被他打得蛇头低垂了下来,讨好地蹭了蹭未央的小腿。未央拿出笛子道:“今天你不跳三百圈舞,休想我饶了你。”
赤练小小的蛇头被吓得一阵哆嗦,又要吹笛子了?真的假的?还不如直接被打死算了。
幸而在此时,神乐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神乐走得很慢,似乎用了吃奶的力气在走路,走一步停一下,喘息声连赤练都觉得好像不太正常。
未央上前去扶住神乐,只见神乐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似正在忍受剧烈的疼痛。抬头看见他,神乐哑着嗓子道:“未央,能不能把我打晕。”
未央呆了一下,道:“你怎么了?”
神乐轻笑:“好像是旧伤发作了。”
未央皱眉:“到底是什么旧伤?有伤就要治,你总是这样忍,很舒服吗?”
神乐很想翻个白眼,要是舒服的话,还会求未央把他打晕吗?可是怎么治啊?到哪里才能找到苏摩族天人?
他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未央连忙将他抱住,未央也很无奈,这个天人,怎么总是一副马上就要死的样子。
神乐的身子很轻,未央下意识地想这人也太瘦了吧,一个男人,难道也要减肥吗?
将神乐放在榻上,神乐的神志竟还是清醒的,未央道:“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神乐低低地道:“没用的,看不出什么。”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伤?”
神乐闭上眼睛,不打算回答这句话。眼前光影流动,半梦半醒间,他似回到了十七岁的那年。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红莲的,或许是十七岁那年便爱上了他吧!只是他一直抗拒着心底这隐约的感情,不敢让别人知道,甚至不敢让自己知道。
神乐十七岁那年决定开启辉光。天人开启辉光的过程各不相同,会遇到什么样的测试皆是由业力导致。神乐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开启辉光的过程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进入坛城,他便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离体了,飞出了天人界,进入人间界。他自是从来不曾到过人间界,但却是清楚地知道这里便是人间界。
他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少年所处的国家是魏国,他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名为拓跋弘。
过往的十七年时光,如同浮光掠影般在眼前一掠而过,他忘记了天人界的一切,只记得这少年的人生。
拓跋弘,字神乐,十二岁登基为帝,嫡母冯太后,生母李贵人依着魏国的惯例,在他被封为太子之时便被赐死了。
他是被冯太后养大的,冯太后自己没有子女,将拓跋弘视如已出,或者只是拓跋弘自己以为视如已出。
太后生得很貌美,虽然已经是近四十的年纪,却看着像是二十多岁的丽人。宫中传闻,先帝在位时并不喜欢太后,几乎不曾在太后宫中留宿。
先帝喜欢的是拓跋弘的生母李贵人。但拓跋家的人大多冷血,即便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仍然依祖惯毫不留情地赐死,帝皇之家,哪里有什么真情?
神乐初登帝位年纪尚小,冯太后垂帘听政。
原就不是自己亲生的,人的权力欲又本就容易膨胀,冯太后很享受天下我有的快感,即便朝臣都夸拓跋弘少年聪慧,大有先祖遗风,冯太后终是不想还政。
神乐性子平和,喜欢弹琴和佛法,对于冯太后是真的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他几乎从来不曾忤逆过太后,一生中唯有一次做了一件对不起太后的事。
为了那件事,他更加对太后事事顺从,只望能弥补母子之间的嫌隙。
此时朝上正在争论不休,只因神乐刚刚提出,他要禅让,将皇位让给叔父拓跋子推。此事当真是如同一颗惊雷,炸得一众朝臣外焦里嫩。
神乐的仁德与聪慧朝臣皆知,近两年来冯太后的权柄渐小,神乐决策过的重大政事皆是朝野一片赞誉。
他与拓跋氏先祖不同,不喜杀人,对于那些生活所迫而犯罪的流民,也是能赦免必要想办法赦免的。
许多汉臣都称赞神乐深得为君之道,深心中巴不得冯太后速死,神乐可总揽朝政,此时神乐居然提出要禅让,简直就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一众朝臣跪地死谏,有言官马上就要撞柱而死。神乐很无语,他若不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他是怎么都不想做这个皇帝的。朝臣反应那么激烈,只得暂时作罢。
退朝之时,崔宏跟在他身后。崔宏字玄伯,清河崔氏的人,小时便入宫做了太子伴读,两人算是最莫逆的好友。
回到崇光宫,神乐往榻上一摊,哪里还有朝上正襟危坐的模样。崔宏自是见惯了他这懒散的样子,自己便拖了张凳子,坐在榻前。
没有外人的时候,两人一向都没什么规矩。
看着神乐俊美得有些天怒人怨的脸,崔宏叹了口气道:“你可真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十七岁就要退位的皇帝。”
神乐笑笑,神色有些落寞,“母后喜欢就好。”
崔宏蹙眉,“你可想好了,她可不是你的亲娘。”
神乐道:“那又怎样,我是母后一手带大的,和我的亲娘有什么区别?”
崔宏翻了翻白眼,拓跋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傻白甜?太后那个人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一心一意扶稳他的帝位,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
也只有神乐这二傻子,心心念念的只有太后的好。
他想了想道:“你退位了打算怎样?”
神乐道:“避世出家。”
崔宏一阵无语,看着神乐那张整个魏宫最美的脸,这样的人要出家?他道:“先帝要是知道了,只怕会气得从帝陵杀回来。”也只有崔宏敢这么和神乐说话。
神乐也不恼,笑道:“叔父是我父皇最喜欢的弟弟,让位给叔父又怎么了?我父皇肯定不会生我的气。”
崔宏翻了翻白眼,亲弟弟和亲儿子哪个亲,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门外内侍通传:“陛下,李宪来了。”
神乐由榻上一跃而起,道:“让他在门外等着。”
崔宏看看他:“李宪是谁?”
神乐笑道:“我看中的一个侍卫。”
“什么?你亲自挑的侍卫?什么来头?陇西李氏的人吗?”
神乐若有所思地笑笑:“是陇西李氏的人。”
陇西李氏的人来做侍卫?大概是个旁支吧!
李宪随着内侍进入崇光宫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这是当今皇上住的地方吗?也太俭朴了吧?台阶居然是夯土做的,宫墙就是普通的砖墙,干净倒是很干净的,但身为皇帝,俭朴成这样,那不就是欺世盗名吗?李宪在心里想。
他是陇西李家的人,虽然是旁支,但也是大家族出身,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地长大,对神乐的作法很是有些不耻。
他垂头站着,直到有人走到他面前道:“抬起头来。”
他抬头,一个身着黑色龙袍的少年站在他面前。
少年比他要矮大半个头,微抬着头,阳光便直直射在少年莹玉般的面颊上。
少年生得极美,一双清澈的眸子像是透明一般,看着他时,眼中唯有他的倒影,似乎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心里一动,这少年……为何……似曾相识?
内侍尖锐的声音响彻耳畔:“大胆,见到圣上还不下跪?”
李宪轻蹙眉,原来他便是拓跋弘。他欲下跪,却被神乐拉住,笑道:“没事,又没外人,不必多礼。”
崔宏笑道:“神乐,你是不是看他生得漂亮,才把他选为侍卫?”
当此之中,贵胄之家娈童之风大盛,李宪一听崔宏的话,心中便有些不高兴,目光炯炯地盯着神乐。神乐踢了崔宏一脚,笑道:“莫听他胡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后来的无数事实证明,神乐就是那样的人。
他喜欢漂亮的人,男人女人都需要漂亮的。如果有两个女子竞争妃嫔之位,那他完全不管人家的身家背景,必然是选漂亮的那个。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谁喜欢天天对着丑面孔,一睁眼,到处都是赏心乐事的美人,那才叫有趣。
神乐拉着李宪进了崇光宫,反正他这崇光宫本来就像是乡野村舍似的,里面用的皆是最普通不过的木制桌椅床榻,茶壶茶杯也都是最普通的瓷器,除了案上堆得高高的奏折,谁能看得出这里是皇帝的寝宫。
李宪对于神乐只见了自己第一面,就如此亲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虽然是陇西李氏的人,但毕竟只是个旁支,不算有靠山,进宫也只是做个侍卫,其他的侍卫都呆呆地站在门外,只有他被皇帝拉进了寝宫,想不多想都不行。
幸而旁边还有个崔宏,否则,他可真的要落荒而逃。
神乐笑道:“你是不是有个小字叫红莲?”
李宪道:“正是,卑职……”
“没人的时候不必用敬语,随意一些就是了。”
“是,卑职小的时候身体不大多,所以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小字,为了好养活。”
“那我以后就叫你红莲了。”
李宪注意到神乐没用朕,一直自称“我”。后来他发现,只要是私下里,他几乎从来不用朕这个字。
崔宏笑道:“你倒和我说说,你怎么看上他了?就因为这张脸?长得是挺不错的,不过比你自己还差得远。你若是喜欢看美人,天天照镜子便是了。”
神乐恶狠狠地瞪了崔宏一眼道:“给朕掌嘴。”他最恨别人说他生得漂亮,但这偏偏是不争的事实。
崔宏立刻狗腿道:“陛下,微臣错了,微臣再也不敢了。”他说着错了,却一点也没什么害怕的意思。
他两人平时吵吵闹闹地惯了,神乐也不止一次要求“给朕掌嘴”,然而崔宏就一次也没掌过。
神乐道:“我觉得红莲似曾相识,好像以前见过似的。”
崔宏满脸鄙夷,这桥段也太老旧了吧!还不是看人家生得漂亮?
李宪心里一动,原来你也觉得似曾相识?
神乐在朝上闹的事情,冯太后很快便知道了。立刻差人来请神乐,神乐便带着李宪去永安殿。
李宪站在永安殿外等神乐,永安殿倒是很正常,气派恢弘,门前的石阶皆是汉白玉的,也不知有多少层,每层上还雕刻了各色图案。
李宪看着少年的背影没入宫宇间,微微垂下眼帘,这个人还真容易接近,也不知他是何时见到自己的。
神乐进了永安殿,冯太后正在修剪一盆兰花,他行礼之时,太后明明看见了,却一声不吭,只是慢慢地修剪花枝。
太后不叫神乐免礼,神乐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自李弈被杀后,太后便对他不冷不热的,他早已习惯。
过了半晌,太后终于修剪完了花枝,放下手中剪刀,似乎才看见神乐,道:“皇帝来了。”
神乐恭声道:“母后安好。”
太后方才道:“免礼吧!”
冯太后净了手,坐下,喝了口茶,方才道:“本宫听说皇帝今日在朝中要禅位给京兆王?”
神乐低声道:“是。”
冯太后冷笑:“这么重要的事,皇帝怎不与本宫商议。”
神乐道:“朕率性任为,请太后原谅。朕性本愚钝,忝居帝位,德行有失,又有违孝道,惹得母后不快,朕思量再三,自觉实是德不配位,所以才想要禅位给皇叔。”
冯太后冷笑:“你这是在怨本宫?”
神乐连忙跪下道:“朕何曾怨太后?朕能有今日,能活到今日,都是太后的恩赐,朕从来不曾忘怀过。”
冯太后的神色稍霁,淡淡地道:“你既然是皇帝,也是本宫的儿子,轻言禅位,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今日本宫总是要教训你一下的,去外面跪着。”
神乐道:“是。”叩了三个头,起身走出门外。
冯太后很少这样惩罚他,无论太后心中怎么恨他,表面功夫总是要做足的,这一次想必是真的怒了。
神乐在永安殿前端端正正地跪下,李宪吓了一跳,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下跪,这事可真是古往今来,很少听到。
他是神乐的侍卫,也不知是否应该随着神乐跪。神乐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回去吧!”
李宪本就懒得陪他跪,听他说叫自己回去,自是求之不得。
一路走下高高的台阶,忍不住回头张望,正午的阳光下,那个瘦削的背影孤独地跪着,沿台阶两侧站着两排侍卫,侍卫腰间的刀鞘泛着银光,谁都不敢正眼看那跪着的帝王。
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竟漏跳了半拍,原本他是很嫉恨神乐的,现在忽然发现,也许神乐并不像他想像中过得舒服自在。
这一跪,由正午跪到入夜,等冯太后终于想起叫神乐起来时,神乐的双腿都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被步辇抬回崇光宫的时候,李宪已经吃完了晚饭,正打算调戏一下崇光宫最漂亮的宫女,便见两个内侍将神乐抬了回来。
将神乐放在榻上,有宫人急急去传太医。神乐坐在榻上,怔怔地看着窗外。他中饭晚饭都没吃,不过他完全没有胃口,心里很是酸涩,虽说这件事自己做得任性,可是冯太后如此惩罚他,只怕也是借题发挥。
他道:“拿琴来。”
一名内侍奉上一把桐木琴,他将琴放在腿上,也不管膝盖跪得红肿不堪血肉模糊,随手拨动琴弦,一首曲子便在指尖凝成。
庭院中的李宪默默地听着,原来神乐弹琴竟是如此动听,竟似比教坊那些伶人都强得多。
琴声一直未停,响了一夜。李宪回房睡觉时,仍然能听见隐约的琴声。他想神乐应该是很不开心吧,那琴声听着,连他都变得很不开心起来。
次日,依然早朝。神乐的腿不能动,被内侍抬着上朝。
朝中大臣已知太后震怒,罚皇帝跪了一日。
虽说这事是皇帝做得任性,但一国之君,众目睽睽之下跪了那么久,显见太后不止是惩罚皇帝那么简单,无非是想让朝臣们看看,还政了又如何,宫里作主的还是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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