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时节,阳光璀璨,但深深浅浅的绿意和盘旋飞过的鸟群,冲淡了空气中的炎热和焦躁。偶尔有飞檐翘角从高大树冠间探出,示意此间有烟火的痕迹。
绿荫掩盖间的角落里,有一栋不大起眼的三层小楼,里面书架林立。
这是朝凤城诸多藏书阁之一,只不过此地偏僻,收的又不是修行类的热门典籍,来看书的弟子并不多。
第三层摆着很久以前的杂史野记,平日更是冷清。今日竟难得有几个弟子坐在地板上看书。
其中一人坐得久了,伸伸懒腰,戳身旁的朋友:“你们听说了吗?陆师兄此次闭关,是准备参加两月后的摘星会。”
因为此处只有他们几个,都是一起来的,倒也不怕打扰别人。几人闻言纷纷放下书,小声说起闲话。
有人诧异:“陆师兄今年就要参加吗?”
“听说这次摘星会天骄云集,百年难遇,连北洲钟家那位鲜少露面的少将军都要去参加。说不定陆师兄便是冲着他去的。”
一个锦衣少年“哼”了一声:“再如何天骄,我也不信他能敌过陆师兄。”
“欸,陆师兄去的话,谢师兄不一起吗?我们朝凤城双璧……”
有人打断了他:“换个话题!”
“他去干什么,丢人现眼吗!”同伴的转移话题很显然没有来得及生效,刚刚夸赞完陆翡之的锦衣少年,立刻竖起了眉毛,“哼,都说谢眠厉害,你们谁见过他真正挥刀的模样?不努力提升自身,天天就知道缠着陆师兄!陆师兄孤傲高洁,这种人,怎么配于陆师兄共称双璧!”
刚好隔着一个书架,在找书的谢眠:“……”
他是被什么“总能及时听到别人在背后讲自己坏话”的奇怪咒语给诅咒了吗?为什么在如此偏僻的,十天都不一定有一个人来的角落里,都会遇到陆翡之的毒唯?!
还有,我什么时候不努力提升自身,天天缠着你陆师兄了?
这粉丝滤镜未免也太严重了吧?!
“呃……”锦衣少年的同伴面面相觑,有人委婉道,“熙文,其实我觉得吧,谢师,哦不谢眠,他既然能与陆师兄齐名,想必还是有……”
他们也是奇了怪了,谢师兄明明既温柔又和善,到底怎么得罪熙文了?
“谁知道这称号是怎么来的!反正!”陈熙文完全听不进去,愤愤道,“他就是个,是个表里不一!自私谄媚!投机取巧的伪君子!”
谢眠还没决定好,到底是一步迈出去吓他们个半死,还是秉持自己一贯的宽广胸怀,悄悄离开。一个声音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明明是机械音,却莫名充满了超市甩卖宣传一样的激情:【听到他那些话,难道你就不愤怒!不羞愧!不煎熬吗!怎么样,只要你答应我们做任务,我们就给你换一身根骨。就算比不上陆翡之,也绝对是天赋卓越!从此大杀四方!以每秒三千次的频率扇那个家伙的脸,分分钟给他扇肿!】
谢眠刚准备后撤的脚步一顿,难得搭理了一下脑袋中的不速之客,神色一言难尽:【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系统礼貌地询问:【怎么了?】
谢眠却已经把刚刚的情绪收回去了,诚恳道:【没事。我的意思是,随便他怎么说,我不在乎。】
系统好像比他还愤愤不平:【怎么能不在乎呢!他说的多难听啊!】
谢眠漫不经心:【这算什么难听话。】
充其量只能算是孩子话。
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他从小到大听过的闲言碎语数不胜数,比这恶意大的多了去了。若事事都计较,还不够自己累的。
【不过,】谢眠话题一转,【我最近确实不太高兴。】
……
藏书阁的每一层都有弟子值守。有人进出,用玉简拓印书籍,或是将无法复刻的书借出去,都需要在值守处留下记录。轮到这么一个闲差中的闲差,此处值守的弟子正趴在桌子上看话本。
见有人出来,他连忙坐直,笑道:“谢师兄这么快就出来了?”
谢眠有一张非常出色的脸,轮廓柔和,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上翘,仿佛时时带着笑意,是个温柔无害,让人如沐春风的长相。一双墨玉眼弯起来,简直能叫人溺死在里面:“荀师弟,我想借这两本书。”
那弟子轻咳一声,急忙转开视线,接过书扫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是他也没在意,很干脆地走完手续,交给了谢眠。
谢眠将书收入芥子,心中满意。
其实在朝凤城,真没什么人对多如繁星又真假难辨的杂史野记感兴趣,这里之所以还会断断续续有人来,是因为学宫里有一位夫子,很喜欢从犄角旮旯里刨历史事件,留给学生做功课分析。
这些历史事件大多在正史中占的篇幅寥寥无几,每个人分到的事件又不一样,想要把功课做好,必须得亲自去野史里慢慢翻,先把相关篇幅找出来,再找论据来判断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艺术加工。
这可真是巧了,谢眠别的本事暂且不论,记忆力绝对优越,在这门功课上一骑绝尘,是那位夫子生平第一得意门生。
这一届弟子的“论文题目”,还是他帮忙挑的。
谢眠刚刚借着书柜的间隙,扫了一眼陈熙文手边正在看的书,很快就猜出他这次的具体功课。
唔,少了这两本书,也不至于无法结课,最多也就是哭着把漏掉的功课抄上两三百遍吧……
果然小朋友还是应该对师兄们,抱有一点最基本的尊重之情。
谢眠脚步轻快,迎面遇到几个师妹。
平日里都挺秀气斯文的女孩子,此刻却激动地差点“嗷”一声叫出来,眼中闪着诡异又兴奋的光。她们稍微推攘了一下,其中一个女孩子上前,笑眯眯:“谢师兄,陆师兄在外面等你呦~”
谢眠没在意那个诡异的波浪号,怔了一下,快步走到窗边往下看,果然发现了陆翡之的身影。
陆翡之常年穿得像是要出嫁,天边的火烧云都没他红,又偏爱亮晶晶的华丽装饰,连弓上的雕花都贴着金箔。这一身打扮,若换个人,简直是又俗又浮夸,但穿在陆翡之身上,所有的轻浮艳色都被他这人压了下去,只显灼灼英气。他靠在柱子上,连最寻常的木柱石阶,都被衬地像是一幅画。
不远处站着几个年轻弟子,不时偷眼看他。
陆翡之在朝凤城声望极高,但因为自带“生人勿近、不爱理你”的气场,下面的师弟师妹虽然心中仰慕,却也不会轻易上前来自讨没趣。
原本一脸漠然,紧盯着藏书阁门口的人,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在谢眠出现在窗前的同一刻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陆翡之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谢眠的人缘显然要比陆翡之好不少,他走出藏书阁,院子里的几人嘻嘻哈哈地跟他打了招呼,便在陆翡之的眼风中识趣地告辞:“谢师兄,我们回去练功啦。”
陆翡之却没像往常一样,拉着谢眠就走,反而站在原地,像是目送众人离开。
谢眠挑了挑眉,将陆翡之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
一直到这些人的背影消失,陆翡之又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真的没人了,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一拉谢眠,整个人歪歪斜斜倒在人家身上,又很自觉地搂住谢眠的腰,示意谢眠:“快走快走!别让人看到!”
还好这地方没多少人。
谢眠:“……”
他半搂半抱,尽量不让陆翡之受伤的左腿用力,还要为了不被人看到,尽捡偏僻不平的小道走,内心简直无力吐槽:“你怎么过来的?”
“我来的时候贴了隐身符。”
可惜一张隐身符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又不能接二连三地用。他只好找了个谁都不注意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藏书阁门口。
谢眠想扶额:“……谁问你这个!我问你腿瘸着,怎么从流光苑过来的?”
流光苑是朝凤城的城主,也就是陆翡之母亲为他此次选定的闭关之所。那儿离这里可不近。以谢眠对陆翡之的了解,也不太可能麻烦别人把贴了隐身符的他送过来。所以,总不能是一条腿蹦跶着过来的吧?!
还有,既然偶像包袱这么重,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回去养伤?!
“这个啊,我用弓撑着过来的。”陆翡之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别扭,大大咧咧勾住谢眠脖子,“要不你背我吧?”
谢眠:“……”
饶是以他多年的面具佩戴经验,基本能做到笑看世间沧桑荣辱,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想要殴打陆翡之的冲动。
你他妈拖着残躯,拄着拐杖这么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背你回去。
很好,像是陆翡之应该拥有的逻辑。
陆翡之还挺理直气壮的:“快走啊!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陆翡之比谢眠还要高半个头,但不知道是不是鸟骨头都中空的原因,他并不算重。
嗯,对,陆翡之的原型是一只鸟,据说是丹雀,但因为陆翡之对自己的原型讳莫如深,谢眠没亲眼见过。
陆翡之趴在谢眠肩上,喋喋不休,好像要把这二十天没说的话都补回来:“阿娘骗我说,要给我讲摘星会对战的经验。结果进去就变卦!说什么‘摘星会到最后都是拼近战,你拿着弓到时候是去搞笑吗?小心被人打得爹娘都不认识。你丢得起这个脸,朝凤城也丢不起’。你说说,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被人打得那么惨!真是太可笑了!”
“但是她根本不听我辩解,就没收了我的弓,把我丢进了八方铜人阵,而且移动范围只有一间屋子那么大,根本拉不开距离!八个打我一个!”
“摘星会只准灵镜期的修士参加,整场摘星会有没有八个灵镜期巅峰都不好说!八个铜人,自带不死不伤,全都是灵镜期巅峰!八个打我一个!这像话吗!”
谢眠安静地听他抱怨,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两人的住所。他们两个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屋子一东一西,房门相对,但谁也没正眼看陆翡之那间,径直拐去了谢眠的屋子。
谢眠把人放在床上,面对师弟师妹们温柔如同春风般的笑容,早已经消失了,言简意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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