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换了屋子,心里又装着事,谢眠早早便醒了。他睁开眼,非常意外地发现,他竟然还睡在原处,而陆翡之也乖乖地待在另一边。两人各占一方,秋毫无犯。
这实在是件稀奇事。
说起来,为什么谢眠总是睡在里侧,就要提起一段悲惨往事。
两人刚开始在一张床上睡的时候,谢眠自觉是兄长,当然要睡在外侧,以方便照顾受伤的小朋友。那会儿还好,小朋友虽然睡相霸道了一点,但毕竟不多大,还能凑活。
随着小朋友迎风猛长,很快长成了华彩夺目的青年,睡相差的威力也不可再同日而语。
谢眠连续三天被陆翡之挤地半夜从床上滚下去,第四天,就很自觉地搬着枕头去了里面。
反正里侧靠着墙,随便他挤好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叠在墙角睡。
谢眠起身的动静很轻,但陆翡之根本就没睡,自然立刻就听到了。但他又坚持躺了一会儿,才假装悠悠转醒。
陆翡之一夜没睡。
闭上眼就是话本里各种“牵肠挂肚”“寤寐思服”“黯然神伤”的场景,还全都替换成了阿眠的脸。好不容易把这些念头挥散,睁开眼,发现人就睡在他旁边,近到能看清谢眠的每一根眼睫。
陆翡之整个晚上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滚到谢眠身边,把人给冒犯了。简直是又紧张又焦虑又疲惫,堪比受刑。
于是谢眠看过来的时候,就发现睡了一夜的陆翡之,并不精神奕奕,反而看起来有些疲惫,眼角都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红。
谢眠心中微凛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谢眠正想着该怎么把人骗出去,便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玉兰色衫子的青年,文雅端秀,宛如青玉。谢眠一眼便看出是昨日见过的师弟,笑着打招呼“岑师弟早。”
岑羽昨日听了唐逸然的劝告,回去想了很久。他并不惧怕陆翡之,但既然爱慕之人已有了恩爱甚笃的心上人,他也不屑于为一己私心,做出觊觎他人爱侣的龌龊事。他本已下定决心,从此与谢眠保持距离,不给他带去困扰,也斩断自己心中妄想。
但今日通知讲学事宜,偏偏是他被分到了这一层。
岑羽垂下眼睫,避开和谢眠的眼神对视“谢师兄早。夫子们传信,将底层的厅堂布置成了课室,要大家每日辰时到课室温书,几位夫子会在台上答疑解惑。请师兄们按时过去。”
谢眠心知是夫子们想出来的套路,但仍表现地有些惊讶,问道“昨日还不曾听说这件事”
岑羽虽然理智上想明白了,但还是忍不住,因为能多和心上人说了几句话,心生雀跃,委婉道“夫子们昨日夜里出来巡视,抓到两位师兄在屋内饮酒。回去商议后,便传出此讯。”
两人正说着话,里面传来脚步声。
谢眠下意识回头看,微微皱起了眉。
陆翡之是含着金汤匙出身,虽然过了两年苦日子,还是改不了大少爷的脾性。他不习惯用清洁咒,每日要沐浴更衣,芥子里的新衣服能堆成山。
陆翡之今日选的衣服繁复了些,扣子不好系,他在这方面也没什么耐心,一时没留意,竟系错了一颗。
谢眠却与他截然相反,衣衫可以简单朴素,但必须干净整洁,看到这一幕就非常难受。
岑羽没往里看,他只是看着谢眠。
谢眠平日里像是一汪静湖,无波无痕,宛若琉璃,但是这一刻,这潭水突然被风激起涟漪,可能不复之前那么温柔,但唯有这波痕,是鲜活又生动的。
谢眠对他礼貌地道谢,告别,便转身向陆翡之走去。
岑羽步子微顿,余光看着谢眠很自然地揪住陆翡之的衣领,一边帮他把扣子改过来,一边训他“六岁的小孩子都不会犯这种错”
那传闻中性情桀骜,目下无尘的陆翡之,就这么耷拉着脑袋,乖乖地被他训。
岑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启步离开了。
其实夫子们搞这么一出,也不完全是为了陆翡之。
昨夜他们听完谢眠所讲,心中有点担心,便停了马吊,出门巡查一番,然后就抓到了两个饮酒的,三个看风月话本的,还有打马吊、投壶者若干。
朝凤城学宫内风气向来自由松散,除了每日的功课之外,倒不拘着学生不准玩乐,但毕竟这次一去就是几个月。
那些已经过了结业资,去参加摘星会的学生也就罢了。这舟上还有一路随行,安排后勤和其他琐事的年轻弟子,若是被带的松散了,回去也不好交代。
这才有了每日的自习课。
谢眠一开始还担心陆翡之不愿去。学宫过去也有过这样的规矩,但陆翡之一向嗤之以鼻,觉得是浪费时间。谁知这次陆翡之很配合,每日天亮便去,夜深才归,可以说非常努力用功了。
几位师长在台上端坐,隐晦地观察了好几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陆翡之确实经常冷着一张脸,不怎么跟身边人说话,但他平常也这幅德行,实在不能赖到人家“走火入魔”身上。
莫夫子又借口为其他弟子示范,与陆翡之过了几招,发现陆翡之动用灵力时,神魂稳定,气息平和,再正常不过了,甚至隐约还有节节上升的迹象。
但阿眠也不太可能撒谎啊。
还是岑夫子最先看出来,私下问另外几人“你们发现没他好像只在和阿眠接触的时候,表现地不对劲。”
他这么一说,几人将注意力放到两人的相处上,顿时发现了微妙之处。
陆翡之这人的性表现地相当两极分化。他并不算沉默寡言,只是对他不感兴趣的话题,不感兴趣的人,都表现地相当冷淡;而在熟悉亲密的人面前,却直接坦率。
谢眠对他而言,更是人尽皆知,头一份的不一般。
如果说陆翡之在谁身边最随意自在,只怕连他的父母妹妹,都远不如谢眠。
这几天里,他与谢眠仍同坐一张长桌。但谢眠一靠近他,比如说越过他取一根笔,或是拍一下他的肩膀,明明都是过去很平常的动作,陆翡之却会变得一僵。有时候,他还会刻意无视谢眠的视线或碰触。
岑夫子想想,以多年的教学经验,觉得怎么有点像是十三四的小孩子情窦初开,面对暗恋的心上人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俩都好上多少年了,怎么可能
倒是莫夫子突然揪了一下胡子“你们说,会不会是小两口闹别扭,他装走火入魔,故意吓唬阿眠”
众人顿时“嘶”了一声“好歹也二十六了,应该不能这么,那什么吧”
但大家毕竟也是看着陆翡之长大的,仔细想想,还真觉得陆翡之干出来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大家都是长辈,也不太好掺和人家小道侣之间的恩恩怨怨,确定了陆翡之没什么危险,便告诉谢眠“我们并未看出什么异样来,应当不是修行出了岔子。”
谢眠却真真切切地能感觉到,陆翡之和往日有很大不同。虽然听说不是走火入魔,心中稍有宽慰,但眉间的担忧仍未散。
“既然不是修行上的问题,应该就无大碍。是不是翡之不适应舟上的日子要不这样,”莫夫子到底心疼自己的好学生,隐晦地提点道,“明日便到雁丘岛,鸾舟会停下来休整一天。你带着翡之下去转转吧。”
小道侣约约会,把话说开,不就好了吗
谢眠也无他法,回到房中,发现陆翡之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幕发呆。
他心想翡之也确实是上了舟,才开始不对劲的。莫非真的是鸟族天性,不耐烦拘束于这狭窄舟上吗
谢眠摸了摸陆翡之的脑袋,注意到陆翡之眼神的躲闪,柔声道“莫夫子说明日到雁丘岛,鸾舟要停泊一日,我们下去走走”
这个提议非常寻常合理,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鸾舟的速度极快,修士一旦离舟,便很难再追上。大家都在这舟上憋了好几天,明日肯定都会下去散心。
但陆翡之心里却猛地“咯噔”了一声。
雁,雁丘岛不就是那个传说中因一只大雁为爱侣殉情而得名的鸟族道侣必去的定情圣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夫子们他们不是早就老夫老妻了吗
谢眠陆翡之没有情窦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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