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发的暗。
酒肆的老板与酒客们早就被这般异动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的躲在了角落。
他黑袍人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可脸上的神色却越发的狂热。
他手上的力道更甚,那枚玉佩上的裂纹一息多过一息。
“死吧!叛徒!”他狞声说道。
这声音将卫流芳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了出来。
他看向那黑袍人,忽的问道:“你不怕死吗?”
黑袍人闻言朗声笑道:“能为皇后娘娘敬忠!能为皇后娘娘而死!”
“我死得其所!”
卫流芳的目光有些悲悯:“每个人都应该怕死。”
“因为活着的人才能算作人,死了,人就不再是人了。”
那黑袍人却厉声喝道:“闭嘴!叛徒!”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贪生怕死吗!我们黑袍死士,生来就是为皇后娘娘而活的人!为了娘娘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卫流芳却言道:“每个人活着的意义都不一样,你和我的不一样,和任何不同的人都不一样。”
“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我看不见你的恐惧,看不见你的不舍。”
“你不完整。”
“你一定……”说到这里,卫流芳的双眸眯起,轻声言道:“一定忘了什么东西。”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那黑袍人的身子一颤,他脸上的狰狞之色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些许溃散的痕迹。
但下一刻,却又再次被狰狞之色笼盖。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你给我死!”他激动的大声吼道,拿着那玉佩的手便要再次发力,而这一次,他没有半点留力,准备彻底捏碎那玉佩。
卫流芳苦笑的摇了摇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又咽了回去。
天黑、路险。
人都走得艰难,忽然有了光,虽然稀薄,但却可以照亮周围。
可走得久的人,会变得麻木,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握住那道光。
所以,你说得再多,再言之灼灼,他们都不会信。
因为当下,对于他们来说才是安稳。
卫流芳想着这些缓缓闭上了双眸,等待着那场死亡的降临……
噗!
可就在这时,忽的升起一道轻响。
卫流芳一愣,顿觉周身那股撕裂般的剧痛猛然散去。
他睁开眼看去,却见那位黑袍人的身子僵力在了原地,他的双目瞪得浑圆,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而他的胸口处,一把幽寒的匕首伸出,在卫流芳看向那处时,又猛地被抽出。
砰。
伴随着又是一道轻响,那黑袍人的身子在那时猛然倒地,他的身后魏来的身形浮现,涌入卫流芳的眼帘。
卫流芳显然也未有想到魏来会去而复返,他不免在那时一愣,下一刻便露出艰难的笑意,然后身子一歪,重重的摔倒了下去。
……
“记忆真的重要吗?”
“我曾经认识一个男人,他的妻儿死在了歹人的手中。”
“他很难过,他想要报仇。于是我给了他报仇的办法,他也成功坐到了。”
“但他的人生却并没有因为杀了仇人而好起来,他还是日日夜夜的思念他的孩子、他的妻子。”
“食之无味,寝不能寐,痛不欲生,以泪洗面。”
“我给他出了个主意,忘了他的妻儿。”
“于是乎,他没了痛苦,他可以继续好端端活在这人世间,他甚至还能再娶妻生子,在重新享受以往的快乐。”
“这不好吗?”
“我想若是他的妻儿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因为他的改变而感到高兴,不是吗?”
烈火燃起枯枝发出的脆响在卫流芳的耳畔回荡。
那声音将他从梦境中拉扯了回来,他睁开眼,见火堆旁坐着一位少年,手里把玩着一枚白色的鸳鸯玉佩,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想不到堂堂的八门大圣,竟然会被一枚这样的东西所制。”
魏来这般说道。
按理来说,自己性命攸关之物,这样被人捏在手中,任任何人都的提心吊胆。但苏醒过来的卫流芳却面色平静,他走到了魏来的跟前,坐了下来,看着篝火中跳跃的火光,笑道。
“人总会在某些时候,为了某些事而低头。”
魏来一愣,大抵也听明白了卫流芳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事物轻轻一抛,卫流芳便将之接住,也不道谢,只是将它收入了怀中。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道。
魏来瞟了他一眼,说道:“你想听实话?”
卫流芳眉梢一挑:“看样子真相会很伤人。”
魏来耸了耸肩膀,对于卫流芳的猜测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的言道:“前辈的举动着实太过古怪了一些。”
“既然救我,却不肯坦诚相待,可若是要害我,那以前辈的修为,有似乎不用过如此大费周折。”
“所以晚辈只好揣测前辈另有所图,但摸不准前辈到底是要害我,还是救我,故而只能施计离开,在远处暗暗观望前辈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听到这里的卫流芳了然的点了点头,但忽的他又想是想到了什么,在那时出言问道:“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离开对吗?”
“是。”魏来点了点头。
卫流芳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有些古怪,他又问道:“所以全程你都看到了,对吗?”
魏来又点了点头,神情平静的应道:“对。”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来了?你可知道那人要是力道再打上些许,说不得我现在就只能化作阴神陪你走回宁州了。”卫流芳沉声问道。
八门大圣与寻常人不同,即使并无任何人供奉,死后的阴魂依然可以化作阴神留存于世。
当然,这个时间并不会太长,譬如当初的那位前朝神将关山槊,他的身前修为强大,前朝未有破灭之前,庙宇更是香火鼎盛,但饶是如此,在未有得到众人敬奉之后,阴神之躯渐渐衰败,与魏来以及吕观山相识时,已经是行将就木。
但魏来面对卫流芳的质问,却并未露出半点的愧疚之色,只是嘴角一扬,将当初卫流芳说给自己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我只是想看前辈被多揍一会而已……”
……
卫流芳闻言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而这时魏来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看向卫流芳,沉声问道:“事到如今,前辈能够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了吗?”
“又或者说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卫流芳听闻魏来此问,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盯着眼前的篝火,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那跳动的火光。
良久。
“你有没有想过,你用了大圣印中的咫尺天涯,瞬息遁出了三百里地,但不过一刻钟出头的时间,黑袍死士便寻到了你,这是为何?”
卫流芳这样问道。
魏来确实疑惑过此事,但之后又提防着卫流芳,便来不及去思量此事,此刻听闻此问,不禁眉头皱起。
“金芸儿手下的死士遍布燕地各处,尤其是在固州与宽州二地,更是可谓手眼通天,只要她念头一动,这些人便会立马奔赴她所指定的目标,如狼群牵动,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卫流芳这样说着,转过头目光直直的盯着魏来。
魏来的心头一凛,也在这时意识到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他曾暗以为是对方在不知不觉间在他的身上种下了什么法门,故而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但这半个月的光景中魏来不止一次探查自己的体内,却并无所获。
他想不明白其中就里,索性看向卫流芳问道:“前辈知道?”
卫流芳在那时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某个久远的时间之前。
又过了好一会,方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眼:“因果。”
“因果?”魏来一愣。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字眼,譬如他便曾经在他父亲的手札上看到过关于归元宫斩尘之法的记载,起本质便是斩断因果,对此他还做过很是详细的研究……
等等!
想到这里的魏来忽的一愣,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研究关于归元宫的一切……
他的脑仁忽然有些发疼,但卫流芳并未注意到魏来的这番异状,在那时继续言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告诉你,金芸儿是这燕地最可怕的人吗?”卫流芳问道。
而他的问题也将魏来从那片刻的恍惚中拉扯了回来,魏来愣愣的看向卫流芳。
“这样的表述其实过于保守,准确的说,以我的眼界看来,金芸儿应该是整个北境我所知晓的人中,最可怕的那一个……”
卫流芳是八门大圣,这样的存在哪怕是放到大楚境内,那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而作为大圣,他的眼界自然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能够被他冠以北境最可怕的人这样的称号,魏来也不免心头一凛,暗暗思忖着自己是否真的太过低估那位皇后娘娘了。
“前辈好像很了解那位娘娘,也很了解所谓的因果。”魏来沉声问道。
“谈不上了解,只是自己亲身经历过而已。”卫流芳笑道。
“嗯?前辈这是何意?”魏来有些不解。
卫流芳眸中的神采在那时一凝,双拳猛地握紧,隐隐有些颤抖。
“我被那个女人,剥离过……”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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