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烦闷,殿内还没有用冰,两人贴得近了,无端生起一股燥热。
不知怎地,小皇帝一炸毛,元乔反而安静下来了,她想起自己幼时养过的一只猫,通体雪白,十分可爱。
养了几月后,猫就十分粘着她,性子也不好,稍稍不如它意,就全身毛发炸起,不肯让人碰,张牙舞爪。
与眼前的小皇帝十分相似。
元乔脸色通红,小皇帝亦是如此,几息的功夫,那抹飞霞般的红晕蔓延至耳后。周遭寂静,元乔羞涩,被自己的晚辈这般压着,颜面扫地。
“元莞。”元乔怒喝,肩上的那只手如同烫红的烙铁一般,烫得她呼吸都喘不过来。
薄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她几乎被羞耻包围,咬牙道:“你还要放肆到何时?”
“姑母乖乖听朕的,不再激怒朕,朕就考虑考虑。”小皇帝到底是心虚,多年的畏惧难以在一夜间就消散,望着她咬得通红的唇角,心口发痒,旋即就松开她。
方才的压制,短暂不过几息,小皇帝差点就亲到元乔的唇角,她懊恼地瞪着元乔,气恨在心。
元乔起身,摸着自己被小皇帝触碰的肩膀,也知自己处于困境中,不去激怒小皇帝,则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小皇帝露在鬓发外的耳朵一动,红晕还未曾退去,落入元乔眼里,与方才的狠毒之色,又是不同,到底哪个才是小皇帝的真模样。
她看着小皇帝长大,两人算不得亲近,直到先帝死后,小皇帝十岁登基,五年来相处才多了些。她以大长公主的身份摄政,也是先帝任命,就连太后都不敢反驳。
摄政一事,必然压制着小皇帝的心性,政见不合,是常事。小皇帝年少,诸事不懂,如今看来,前些时日的沉稳与锐利,都是假的。
做下昨夜卑鄙之事,可见心性也并非良善。
小皇帝迟迟不肯开口,是在想她要什么?要她手里的权力,无异于是给太后做嫁衣。
少年人在皇位上做了五年的傀儡,是大长公主元乔手里的傀儡,也是太后的傀儡,总之,她事事不由己。
贸然答应大长公主也是不妥,开口与她合谋,她也是不会信的。
小皇帝犹豫不决,陷入苦恼中。
她该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福利?
小皇帝不回答,元乔越来越疑惑,她已做最大的退步,按理小皇帝该动心才是。
少顷,两人都冷静下来,不复方才剑拔弩张之势。
“你给我下药之前,就没有想好要我做什么?还是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元乔冷言嘲讽一句,想起那杯小皇帝亲自敬的果酒,五脏六腑都气得疼。
惺惺作态一词令小皇帝难堪,她若惺惺作态,昨夜后来就不会不碰她了,她扬首道:“我要你做朕皇后,你肯吗?”
“放肆。”元乔平静的心又掀起惊涛骇浪,小皇帝的言辞太过羞辱人了,“你再胡言乱语……”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小皇帝却弯了弯唇角,极是开心:“姑母好好想想,朕对你手里的人脉无甚兴趣。”
说罢,小皇帝趾高气扬地走了。
元乔气得俯身坐下,揉着鬓角,小皇帝不仅无耻,还枉顾人伦,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偏偏她在福宁殿中,无计可施。
她并非坐以待毙的性子,想起她给小皇帝立的皇夫,若是可传信出宫,她也可脱身。
静坐半日后,也想的明白,小皇帝不敢杀她,顾及着朝堂,想来,短日内是没有危险的。她在福宁殿内细细观察,这里摆设朴素大气,女子之物甚少,可见小皇帝并非是小女儿家心性。
若有香囊一类的,或许可传信出去,她找寻半日,都不见一物。
福宁殿是天子寝殿,外人若是知晓她被囚禁在此处,对小皇帝必然不耻的。小皇帝以何名义将她囚禁在此?
昨夜醉得迅速,亦无交代的言语,朝臣必有微词,就看朝堂上的人能否察觉她的困境。
她无力地靠在矮榻上,门窗紧闭,除去落霞外,她见不到旁人。
落霞是小皇帝心腹,伺候她多年,不会轻易听自己的吩咐,此事太过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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趾高气扬出了福宁殿的小皇帝,心中浊气出了大半,想起大长公主羞愤难当的神色,心口涌起一阵痛快。
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垂拱殿,已是午后,她还未曾用午膳,觉得有些饿了,就让宫人摆膳。
她昨夜未曾睡,与那些人勾心斗角,甚是疲惫,趁着午后的时间,去内殿休息片刻。
都道白日做梦,是痴心妄想,小皇帝就做了一梦。
梦到她真的将大长公主压制身下,往日里娴静自傲的女子,哭得很凄惨。
梦境很短,须臾的功夫,她只见到大长公主眼角的泪,想去摸一摸,想去安慰,告诉她,昨夜的事并非是她做的。
她是无辜的。
大长公主恨谁,都不该恨她。
张了张嘴,未曾出声,梦就醒了,面前是聒噪的宫人,道:“陛下,齐国侯来了。”
元莞烦躁,起身望着宫人,不耐道:“他来做甚?”
小皇帝好梦被搅,起床气甚大,吓得宫人跪地回话:“他道想见见莘国大长公主。”
“他见……”元莞怔住,她蓦地想起大长公主订了亲事,只是一直僵持着,两府也没有成亲的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险些忘了。
齐国侯是世袭的爵位,能力不足,在朝堂上就只是眼熟罢了。素日里不来见圣,今日突然踏足,她思考几息,拒绝下来:“不见,就道大长公主不见人,让他回去。”
真是烦躁的一人,不想成亲就退婚,凭白将人亲事挂着。
小皇帝脾气不好,宫人不敢再言,出殿传话于齐国侯:“大长公主下染了风寒,不便见您。”
齐国侯是位儒雅青年,闻言抬袖行礼,笑意浅淡:“烦劳再去问问陛下,臣来拜见。”
他是被人请来的说客,都知大长公主与小皇帝不和,人被留在宫里,是生是死,都是无人知晓。眼下,唯有他有资格来求皇帝放人回府。
就算酒后染了风寒,也该回府养着,留在皇帝寝宫算什么?
宫人传话,殿内就传来器皿摔碎的声音,廊下宫人惧是提了一口气,神色倏然紧张。齐国侯闻声,也是提心吊胆,不敢再追问下去,抬脚就出了宫。
殿内的小皇帝站在窗棂下,望着青年逃离的背影,轻蔑地弯了弯唇角,低声道:“这样淡胆小之人,如何配得了高洁的大长公主。”
看过,她就走回殿内,兀自踱步,需让齐国侯退了亲事才成,想必大长公主也是不喜他的。
换作是她,必然是喜欢智慧有胆识的人,齐国侯得世袭的爵位,若有能力,也不会泯然于众人。
齐国侯败了以后,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出了宫门,就回府。
府上枢密院使等候多时,见他面色焦急,疾步走近,问他:“可曾见到大长公主?”
枢密院与中书并称‘二府’,中书称东府,枢密院则为西府,大长公主掌中书、枢密院二府,于先帝病危之际,就开始接管。
小皇帝亲政不易,两府见她年龄幼小,并不听她的,有事照旧询问大长公主。
昨日夜宴后,大长公主就被留宿宫里,两府众人不知如何是好,说服齐国侯去见一见大长公主,就算出不得宫,见一面也是好的。
这才有了齐国侯入宫一事。
枢密院使苏闻,都称一句苏相,亲自来求齐国侯,给予厚望,听他宫里遭遇后,气得捶胸顿足,也不知大长公主看中这青年哪一面。
小皇帝砸个器皿,就吓得退出宫,堂堂世家男儿,竟一点担当都没有。
苏闻也不同他多说,这条路子走不通,就在皇夫处下功夫,不论如何,总要见一面大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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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闻气势汹汹出了齐国侯府的事,到晚间就传入元莞耳中。
她在临摹元乔的笔迹,闻言丢笔嗤笑:“当年这桩亲事是谁定的?”
研墨的孤鹜笑了一笑,答道:“是先帝说媒,大长公主自己亲口答应的。”
“她是不是眼瞎?”小皇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低头看自己临摹的臣元乔敬陛下几字,形似神不似,体会不出那股锋利,她撕了重写。
孤鹜伺候她多年,不敢揣摩圣意,笑道:“听说齐国侯甚美,可比嵇康。”
“可比嵇康?”小皇帝重复一句,眼梢斜斜一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愠怒,也失了临摹的意思,“嵇康长那副怂样?”
嫌弃过后,又摸摸自己的脸颊,同孤鹜道:“朕与他比,谁美些?”
孤鹜吓得一跳,墨溅到袖口,忙回答:“您怎地与一臣子相比,再者您是女子,他是男子,无法比较。”
元莞想想也是,她在殿内一阵徘徊,齐国侯那个怂样哪里入得了姑母的眼?
今日未曾看看他的模样,嵇康之美,昂藏七尺,齐国侯缩头缩尾,有七尺吗?
她心里不舒服,觉得此事堵在心口,以前不知,现在知晓了,哪里还坐得下,她瞧着时辰,到亥时了,该回福宁殿休息安寝了。
小皇帝想通后,抬脚就回去,孤鹜哀怨一声,忙让人跟上去。
皇帝回福宁殿安寝,是每日都有的事。落霞带人在廊下守着,见陛下回来后,就跟着入内,小声禀报:“大长公主今日晚膳未用。”
“绝食来要挟朕?”小皇帝跨过门槛的脚顿了下来,又退了回来,望着内寝的灯火,咬牙道:“不吃就不吃,饿着。”
小皇帝又恼了,落霞不敢多话,俯身称是:“热水备好了,陛下可要沐浴?”
“等上片刻,朕进去看看。”元莞又踏进寝殿,往里走去,就见灯下靠坐的人,她轻轻咳嗽一声,元乔睁开眼,眸色无波无澜。
小皇帝被她一看,心虚更甚,扬了扬下颚,正色道:“朕着人去公主府取你的衣裳,他们不肯,就没有取,你晚上沐浴了不曾?”
取衣裳?元乔平静的眉心动了动,坐直身子,神色微微缓和:“陛下让人带着我的信物,去取便是。”
“你的信物,朕不行,你的信物定是传话。”小皇帝冷哼一声,她在宫里多年,见惯太多传信的方法,衣裳的事是她胡编乱造的而已。
小皇帝实在是太谨慎,元乔也是无法,早知就不该将她教得太好,到头来,这些谨慎之言,还没有用到旁人身上,就先给她用了。
殿内灯火通明,小皇帝走来走去,漫无目的,走了一盏茶后,还是走到元乔面前,傲气道:“你用不用晚膳?”
“不饿。”元乔侧过身子,不愿与她靠得太近。
她不与愿意的事,小皇帝很乐意去做。元乔退,她就靠近,两人眼间不过咫尺的距离,小皇帝恐吓道:“你不吃,饿得没有力气,就像昨夜一样,就不好了。”
“你……”元乔记不清今日被她气过几回了。小皇帝嚣张的神色,像是给她最大的侮辱,昨夜她确实无力,任由小皇帝胡作非为,今夜就不会了。
她气恨,失去分寸,抬手就想打人。小皇帝轻易就掌握住她,紧紧攥着她的手,唇角勾起冷笑:“你看,我们靠得这么近,你打我,很容易。我亲你,也很容易,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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