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云梦泽·三相位星系0°】

    虞楚越没有受到水母的攻击。相反, 这些物种似乎对他出奇的友好。

    他思忖片刻, 收起了武器。

    其实他很清楚, 拿出一把刀来只是做做样子, 真打起来，他完全不是眼前这头神秘生物的对手。

    虞楚越从高处斜坡滑下去，斑斓的水母飞驰在他周身，头上是璀璨的星辉。

    他感觉自己正在夜梦中行走, 云雾与月光在他身边冰凉地淌过，仿佛是在冬日午夜里登上高峰仰视群星的舒适感, 但不知怎的,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比如说, 他为何会来到这个不知坐标几何的荒芜世界，明明是概率极低的事件, 可他一个幸运20的人居然撞上了；又比如，他总觉得有双眼睛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这里并不对人类世界开放直播。

    不祥裹覆他的心头, 他来到蜂巢监狱上方的洼地。

    每间水晶囚笼都有几近排球场那样大。透过酷似水晶的外壳, 能看到被关押在里面的怪物, 以及其酷似海洋生物的构造充满着脓包和斑点的体壁、触须以及体表的黏液。

    这些生物出自不同种族, 被浸泡在粘稠的液体中, 像商品那样被摆放在一格格透明的巨大橱柜里, 供人欣赏。

    听觉灵敏的巨怪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从头顶走过, 将布满倒刺的长尾甩向虞楚越。

    大地骤然震动, 正前行的虞楚越受了点小惊吓, 睨向地底下处于暴动的生物。

    如果不是牢笼足够坚硬，并屏蔽了足以震碎骸骨的声音，他也许已经身首异处。

    有些巢穴的盖子已被掀开，里边的囚犯不翼而飞。

    虞楚越望向领在他跟前的水母，以及在低空释放电光的蝠鲼。

    看样子这些也是从牢里溜出来的越狱犯。

    而关押它们的狱长不知所踪。

    有可能和他当时的情况一样，狱长出门去别的星球讨饭了。

    空气水母将虞楚越带到一座不透明的房间前。

    它位于盆地的中央，外观同样是完美的正六边形，赤色金属覆盖它的表面，与蜂巢监狱结合在一起，似乎是建筑群的控制中心。

    入口是一块约有五米长度的矩形暗门，空气水母伸出一根触手，将一道电光导入到矩形边缘，活板便慢慢地退开，露出暗门底下的过道。

    虞楚越小心地沿着过道的楼梯走下去。

    在他身后，空气水母在门口漫无目的地晃着。

    它的体型过大，无法进入狭仄的空间。

    虞楚越用手电将室内探了一圈。

    楼梯呈螺旋状铺设，与中世纪的城堡类似。在回廊的壁上，绘有许多剪影风格的壁画。壁画采用的是某种独特的画风，将三维特征全部映射在二维面上，呈现出类毕加索风的抽象视觉体验。

    其中，出现最多的是一个圆锥形生物的剪影。

    虞楚越凑近了看，剪影下写着一串文字。

    莫名眼熟。

    和神祇语言类似，像是旁支，他无法读懂。

    不过，这种语言和神祇语言同是表音文字，至少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他能从这些文字中提炼出来

    伊斯之伟大种族，greatraceofyith。

    当虞楚越看到这个名字，他心底的许多疑惑都如拨云见日般地散开。

    在克系世界里众多有名的角色中，论好奇心的强弱，如果奈亚拉托提普仗着资历霸占榜首，那么第二必定是伊斯人。

    这是一支已经征服时间的物种，科技树远超人类的星际时代。作为游牧于宇宙深处的软体生物，正是极致到恶劣的好奇支撑了伊斯人如今的强大与傲慢。

    没有谁知晓伊斯最初究竟来自何方，几乎所有星河的种族都尝过它们种下的恶果对于能使自己更加强大的机会，伊斯人将连根拔起。

    假如它们是幕后主使，那么一切都很好解释。

    正如苗姗姗所说的那样，章小白身上有某种值得它们在意的特质，于是，章小白便被它们带到某个世界里“研究”了，然后宇宙各处出现了不同的章小白。

    就连米戈都能制造出大脑收容器，这对于傲视群雄的伟大种族伊斯来说，自然小菜一碟。

    居住在这里的伊斯人似乎已在几百年前的某个时间点离开。虞楚越没有感觉到房间里存在第二个活物的气息。

    回廊上堆积着扫不开的灰。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粉霭。

    他花费很长时间，才走到了最底层。

    一处角落里散发着幽灵般的亮光。

    但当他的目光移过去后，闪耀的光斑便淡褪下来，仅剩下墙上无序舞动的光点。

    发射光线的构架由三面平面镜和一台摄像机组成，红色激光在镜面间穿行。

    这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测试用的仪器。

    虞楚越将这架仪器照下来，传给黎爵。

    虞楚越让万能的苗姗姗研究一下。

    黎爵收到。

    过了不久，黎爵发来简讯。

    黎爵“这是一个用来验证量子理论观察者效应的仪器。”

    黎爵“简单来说，按照某上上上上上个世纪的理论，基于哥本哈根学派某个已经过时的解释，意识体能够影响光的坍缩态。它在你的眼皮底子下从叠加态坍缩，说明这个世界认可你是个独立的意识体，而不是任数据操纵的nc。”

    黎爵这是苗姗姗的原话。

    虞楚越懂了。

    虞楚越有没有可能，其实我是不被认可的。但在我看过去的时候，我背后有个人，也在看着我

    黎爵可以，但没有必要。

    虞楚越笑了笑，关闭页面。

    他总算明白云梦泽为何不对观众开启直播。

    这个世界承认人工智能是一种有意识的生物，而非摆在商品架上的消遣品，本身这个态度就出了大问题。

    没有任何一条法律保障ai的权益。就算所有者将人工智能格式化，也只是公民对于财产行使处置权的合法行为。

    所以他才会对某些人的同伴论嗤之以鼻。

    虞楚越环顾四周，在中心找到一台巨大的机器，它与苗姗姗房间里的能量转换器构造类似，并非适宜人体的尺寸。

    他看到手侧有一个推杆。他按下推杆，室内的电源系统被打开，周围亮起光来。

    一卷水幕般的光屏展开在中央，光屏内显示各间蜂巢监狱的监控画面，每个独立画面下是酷似神明之语的文字说明，分别对应囚犯的姓名。

    地面上密集如符咒般的电路依次亮起，尽头汇集于控制中心的仪器。

    伊斯人体长在10英尺以上，连座位都比常人搞出许多。

    虞楚越将手电挎在腋下，攀到机器后两米高的凳子上，看到机械表盘上有个不起眼的暗格。

    他打开暗格，见里头是一本硬皮纸质书，便将书取出来。

    虞楚越的目光落到书封皮上，他心生诧异。

    这是一本华夏语伊斯人语双译词典。

    与此同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长四米的伊斯人。

    虞楚越被吓了一跳。但他立刻发现这个伊斯人只是灯具所制造出的全息投影。

    它挥舞着四条须手，在屏幕上绘制出一连串表音文字。

    虞楚越目光一动，立刻翻阅词典对照翻译。

    他所看到的伊斯人是一段早已录制完毕的录像。一段影像播完后自动重播，他有充足的时间进行词语间的对照转换。

    看完三遍录像，虞楚越总算明白了伊斯人想传达给他的意思。

    伟大种族之伊斯已经掌握时空的秘钥，它们料到在相位空间形成的四百年后会有一个智能生物来到这里，便留下了这段录像。

    和虞楚越料想的情况差不多，伊斯人便是制造三相位星系所有异象的罪魁祸首。

    至于其余的，伊斯人没有多说。

    虞楚越跃下伊斯人的位置，来到控制室的周围。

    他发现角落里摆着一只等人高的营养仓，仓内是两颗花盆大小的蛋，一颗是黑色，一颗是白色。

    仓前嵌着小小的液晶屏，上面显示存活状态。

    这是正孕育着伊斯幼崽的蛋，兴许是被某对粗心的父母给落下了。

    虞楚越在营养仓后面找到一张卡纸。

    这是用华夏语留的便签。字写得歪歪扭扭，语法也不大对，看得出是刚学习华夏语没多久，大体是说在迁居过程中无法照看自己的孩子，请虞楚越代为帮忙接管。

    虞楚越感到无语。

    虽说他是养了一圈鸡崽子，但他可不是正经的养殖大户。感情伊斯人是真把他这里当动物园了。

    他将卡纸翻过来，发现是另外一种字迹，写的也是华夏语。

    标题是白与黑。

    这是章小白写的最后一个故事

    虞楚越拧紧眉头，继续读下去。

    故事的内容也是一则童话。讲得是一名星际刑警追踪罪犯来到边疆星球的探险经历。

    这颗行星上草木荒芜，只有一棵大树。刑警在树上发现了一个树洞，沿着洞口爬下去，发现了藏在树底的罪犯。

    刑警经过了一番搏斗，将罪犯击毙，在一间暗室发现了两个宝箱。

    宝箱一个是白色，一个是黑色。两个宝箱间连接着非常巧妙的装置当有人打开其中一个宝箱，另一个就会被摧毁；而只有一个宝箱里藏着宝藏。

    刑警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打开其中一个宝箱，获得了一生都花不完的财富，满载而归。

    虞楚越的余光落回到两颗一黑一白两颗蛋上。

    边疆星球、大树、黑白宝箱。

    故事与他的现状惊人地吻合。

    也就是说，这两颗蛋里有一颗是假货。

    然而在文章的末尾，刑警最后究竟打开了哪个颜色的箱子

    故事里并没有提到。

    这是个烂尾的童话，连章小白都没想到要怎么解释这个谜团。

    不过，拥有来自神秘种族的蛋有利无弊。而且伊斯人很可能就是苗姗姗的杀父仇人，带回去给她砸着玩也是用处的一种。

    虞楚越砸碎舱体的玻璃器皿，把蛋捞出来，回到中央抽能器。

    表盘上的指针与苗姗姗家阁楼里的抽能机很类似，但从0到360度每个位置都有卡点。

    他将指针拨转到0度位置，掌心传来熟悉的痛感，汹涌的雷光席卷整个空间。

    当恢复知觉时，他能感觉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

    周围是敲击键盘的声音。

    不过，他看不到敲键盘的人，他处在密闭的小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抽能机表盘上的文字按键。

    这很显然是人类所筑造的建筑。

    既然中心区能够占据这座机器，那说明他们对伊斯人的存在至少有一定理解。黑市流通的抽能机也是从这里流传出去的，但大概是由于能力有限，居住在这里的人仅能够制造三个度数的通道。

    虞楚越在晦暗的光线里摸到了门把手。

    他推门而出，刺眼的光芒射入他的眼帘。

    虞楚越听到人类互相窃窃私语的声音。同时，被光线刺激的视觉恢复正常。

    空旷得宛若牢笼的地下室里，从四周栅栏状的天窗投下修长的光线。

    虞楚越抬起头，看到老树交错的盘根。它们被拘束在粗大的透明管道内，通向周边八扇小门上方的墙洞。而人类的交谈也是从这八扇门里传来的。

    如果蜂巢监狱的所对应的位置就是中心区，那么他现在应当身处中央那棵巨树的地下建筑内部。

    而这里便是中心区的联络枢纽及命脉，肩负将整个地域支撑起来的重担。

    虞楚越走下抽能机，打开其中一扇门。

    他看到了数以千计的计算机和悬浮光屏，以及屏幕后朝他看过来的身着白大褂的人类。

    大礼堂般的墙体上，高悬着一副巨大的缀满金银花边的肖像图。

    那是一个标准华夏人的面孔，穿着西装，一副年轻又斯文的模样，那张巨大的面孔慈祥安宁，仿佛手捧圣经布道的神使。

    此人看上去确实像是古老神教中的领袖，拥有类似圣子耶稣那样的地位。

    可是这间大厅里的人们显然是科学教派的工作者。

    为什么科研者回去追捧一个宗教

    他盯着肖像里的年轻男子，突然发现那双眼睛里居然有许多触角的影子。这让他想起潘多拉卧室里的浮雕，以及明黄出版社地下室的触手模型。

    难以言喻的古怪感充塞了虞楚越的心脏。

    这是件令人难过的事，三相位星系早已被一种神秘而邪恶的东西侵染，而这始作俑者自然是早已抽身离去的伊斯人。

    伊斯人虽然已经远离，可是它们留下的垃圾污染了整个星系，从物质到文明。

    有人恰巧路过门口，推了推眼镜，怀疑地问他“你是谁的小孩这里不允许无关人员闯入”

    娜杰日达从镜子里飞出，虞楚越他融为一体。

    他从鞘中拔出一柄雪亮的刺刀。

    人类的尖叫与报警铃的长鸣随之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