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等了许久, 天方蒙蒙亮,从城市屏障降下来的雪渐渐地隐去了踪迹。寒雾之中,星星点点的光火在浮空岛屿间穿梭。
道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一抹熟悉的黑影进入虞楚越与黎爵的眼帘。
“杜晖”从公共飞艇上下来。他摘下毡帽,寒冬的风吹拂在他神色冷漠的脸上。他身后的两名下属试图递给他一杯水,被他回过头一看, 立刻噤了声。
虞楚越在“杜晖”回头时,忽地瞅见他脑后有一块未被表皮遮盖的粉红肉块。那肉块在空气中恣意地蠕动着,譬如心脏搏击般鼓胀、收缩。它似乎与“杜晖”并非共有同一个意识。
“杜晖”转过头来,戴上帽子。
虞楚越低声道“你看见了吗”
“得让杜豪想开点。”黎爵说, “能和神奇生物扯上牵连, 他去买彩票一定能中奖。”
虞楚越和黎爵在长椅上安静地坐着,看“杜晖”带着他的属下们从眼前经过。
待三人完全走过去,虞楚越小声喊了句“剑来”, 将扳手丢向其中一人, 正中脑勺。黎爵则用一小块刀片解决了另一个。
部下倒地的动静使得“杜晖”迅速扭过头。
他目光阴森, 注视着黎爵与虞楚越走上前来。
两人褪去了乔装, “杜晖”在宝月研究院见过两人相片, 一眼便知悉他们各自的身份。
“风间绚, 还有宝月省的黎警官”“杜晖”露出了笑容, “行。将闲杂人士解决掉,才好谈话。请问二位找我的儿子有什么事”
虞楚越见“杜晖”如此平静,将还要往前走的黎爵一拽, 使得两人保持在与“杜晖”十米开外的地方。
“杜晖”大抵早就知道他们会找上门来, 何况这男人脑子里长出那么奇怪的东西, 难保会做出激进的事来。
虞楚越看到“杜晖”又对耳机里说了些什么。
他在通知法兰星系上的军队。
不过, 那只是一个极其简短的暗号, “杜晖”没有给虞楚越打断自己的机会。紧接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请问二位找我的儿子有什么事吗你们大可以和我谈。”
虞楚越道“你确定那是你的儿子”
听闻此话,“杜晖”又将帽子摘下来,掸了掸灰尘,再戴上。
“这玩意儿可不是绿色的。”他回答道。
虞楚越“不用幽默了,这里不是剧院。杜豪了解内情,你是知道的。”
“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够了解内情”中年男人冷嗤着,摇头晃脑,似乎听到了顶有趣的笑话,“年轻人,一旦看见事物的表象,便会以为自己窥见了世间的真理。可是世上没有人能够掌握真理,一个也没有。”
虞楚越蹙眉。
“你在苦恼但苦恼也是没用的。在这片星海里,人不过是在小池塘里靠浮游生物为食的草履虫罢了。所以我们得求助于池塘以外的强者,”“杜晖”的帽子掉了下来,几根粉色的触手在他脑后张牙舞爪,“你之前瞧见它了,对么你又能否解释它的存在。”
中年男人的语气犹如鬼魂般虚无缥缈。
他走到亮处,脸上挤出虫类养殖箱内蜈蚣一样密集的皱纹,狞笑的嘴中露出零星几颗半黄不黄的牙齿。清晨时分的灯光落在他凸起的额上,在深陷的眼窝降下阴影。
虞楚越平静地说“挺丑的。”
“杜晖”的话,说得好听,是悲观的不可知论主义者;难听一点,就是掌握知识后思维中二化的传教者。
从蛮荒时代到云梦泽时代,神秘教派的言论换汤不换药,可见“杜晖”为何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省研究会成员,因为他忽悠人的功夫还未学到精髓。
“杜晖”神色呆滞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先前一弯腰。
虞楚越拔出枪迅速瞄准他的脑子,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随着沉闷的枪响,“杜晖”额头上被开了一道洞,浑浊的液体从他脑后迸射出来。周围无人经过,只有草坪上浮动的萤火虫聚集过来。
然而,“杜晖”并未被这漏风的洞影响,镇定自若地从地上捡起帽子,只有他脑子后面的触手在痛苦地抽搐着,发出像猫儿一样古怪的痛苦呻吟。
“安静点,小王八羔子。”“杜晖”咒骂道。
黎爵仔细地打量他,半晌,笑出声来“我记得曾经也有一部作品里,也讲一个头上有洞的罪犯。”
虞楚越倒没显得有多意外。
他收起枪,语气淡然“脑子有洞都能活下来的生物,都不好对付。”
“杜晖”见虞楚越目睹他脑后的生物,竟毫不慌张,不禁流露出艳羡与痴迷的神色“你是不是在三相位星系见过更奇特的事物你们可真是好运,我知道它们的存在,可惜从未亲眼见过。”
说罢,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句话着实没毛病。
那东西长在他脑子后面,“杜晖”确实看不到它。
虞楚越又问“你把杜豪怎样了”
“我能对我的儿子怎么样呢”
“你知道的。”虞楚越说,“他很怕你。”
闻言,“杜晖”却冷笑“杜豪怕我可惜,他现在是你们眼中正常人的模样,可他日后也必定会走上和我相同的道路,因为他是我的血脉。”
这番顽固的父亲言论使得虞楚越陷入深思。
他越和“杜晖”谈,心里越觉得离谱。
“杜晖”无论从外貌还是言行上来讲,都已然脱离正常人的范畴。但他字里行间,依旧坚定地认为杜豪是他的儿子。
这和杜豪说的“他父亲被人替代”,可不一样啊。
一股疑云在心底升起。虞楚越思量片刻,静下心来,望向黎爵,征求他的见解。
黎爵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觉得奇怪。”
虞楚越转回头,语气仍旧略带犹豫“你还是杜晖本人”
中年男人道“你们比杜豪聪明,也比他沉稳。所以我总是告诉他,世上的优秀者太多了,他不过是平庸之辈。可惜他从来不肯承认。”
这番话就等同于变相地承认了虞楚越的猜想。
虞楚越愈发拧紧眉头。
无由来的,在“杜晖”身上发生的事,使他再一次想起了章小白。两人的人生轨迹截然不同,却又相似得离奇。
他们同样是菁英社里的人,又同样可能知道“黄昏海”的存在,并且又与神秘物种有斩不断的牵连。
宝月研究院到底对杜晖做了什么
“杜晖”从虞楚越的眼里看出他的疑惑,他轻飘飘地说“小姑娘,你得知道,没有免费的情报。我向你透露这么多,已经仁至义尽。”
黎爵悠悠地笑着“菁英社让你透露给我们这么多,都没立刻解决掉我们,又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我听到警船往这里赶过来的声音了。草丛里也有人。既然有所埋伏,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虞楚越讶然看向黎爵。
这里有埋伏,他可没听黎爵提起过。
黎爵摸摸他的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杜晖”被捅破心思,也不再装蒜。
他将左手一抬,四面八方匍匐在暗处的士兵举着足以子弹融化人体的灼温枪弓着腰向他们靠近,将两人逼到一个狭小的圈子里。
“站在你身边的先生应该向你透露过。球球教想要你们的加入。”“杜晖”又将目光移向虞楚越,用他深邃的眼睛来回打量了他好几遍,情不自禁地感叹,“风间绚,我们的神很喜欢你。祂很久没有那样对一个人类充满兴趣了。”
虞楚越神色一动。
犹格索托斯对他感兴趣
他举目四望,暗自估算双方的战斗力差距。
持枪者数量在三十人以上,而虞楚越本人不是能躲子弹的跆拳道高手,想强行突围,大概只能依靠黑山羊幼崽降临。
这是笔赔本的买卖,何况在这里释放召唤术,黑山羊幼崽还有可能把他踩死。
于是虞楚越面不改色道“这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很荣幸,我也喜欢球神。以我的亲生父亲起誓,我愿意加入球球教”
黎爵呛了一声。
虞楚越的亲生父亲是克里斯集团。这小子怕是巴不得这家公司早点倒闭。
虞楚越看到好友页面亮起来。
黎爵不要给犹格索托斯乱取名字。
虞楚越祂会生气吗
黎爵不。
不会生气。反而会很高兴。
虞楚越给祂取绰号,那个球会以为虞楚越喜欢祂。
纵使犹格索托斯并非拥有独立意识的存在,无法成为他的情敌,但这不影响另一个神因此介怀。
“杜晖”愣了一会儿。他也没料到虞楚越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
他都已经事先准备好一大卷冗长的说辞,因为那位先生告诉他,一定要迫使风间绚加入教会。
他迟疑片刻,又说“但那位警官小姐誓死不从。据她所说,你们的决心比她更大。”
虞楚越立刻反驳“请不要把我和她放在一起。她是个只喜欢钱的实用主义者,认为球球教所追求的事物虚无缥缈,无法给她带来物质的一切。所以我唾弃她。这种人注定只会化为物质世界的焦土。”
虞楚越话音刚落,黎爵便看见“杜晖”的眼神亮了一下。
这套说辞正中球球教的红心。
黎爵不觉得诧异。
在虞楚越面前忽悠人,就得做好被反过来忽悠的准备。已经不止有一个人被斩落于这套话术之下了。
“杜晖”仍犹豫不决。虞楚越笑着眼走上前去。一旁的士兵立刻拿枪管指住他的脑袋,他却视若无睹,注视着“杜晖”的眼睛。
“杜晖”只和他对视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这双炽热的眼睛看穿了。
“能从池塘之外得到神的恩泽,只要一点点就够了。这对于人类来说,才是相当宝贵的财富。”他听到少女用甜美的嗓音轻轻地说着,可是这些话却如一把锐利的银钩直接勾起他几十年来的信仰所在,“无法追求真理,那就追求掌握真理的神。这有错吗”
“没有。”他下意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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