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划过心头时,首先撩起的是一阵厌恶,但很快被压制下去。
再盯着男孩的脸瞧了瞧,终于确定,她没认错,是陆谏。不过这张脸比她印象里那张光彩瞩目的脸相比,稚嫩上许多。
她看着他,咬了牙。
若是论本朝最令人艳羡的一位,那便是长公主和已故镇国将军的独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外甥,陆谏了。
一出生便被授封世子称谓,还特许乘撵进宫,免除跪礼,怕是满朝上下能有此殊荣的,找不出第二个来。
然而这也导致了陆谏从小性子就傲睨自若,成年后脾性愈发乖戾,斗鸡走狗、声色犬马的事做了不少。
勋贵子弟中以他为首,为他马首是鞍,简直成了满京城的活祖宗。
张妤也不喜他,主要是陆谏这个人本性实在是恶劣。
对于幼年时的他,她印象不深。
因为自被禁足后,直到后来搬入公主府最偏僻的西院,她与他交集不深。
但是对于成年后的陆谏,她却恨得牙痒痒。
她撞见陆谏,源自某次意外。
那日,她因着采禾出嫁的事去找长公主争执,没想到在外边站了个把时辰,最后连面都没见上一眼。
她满身气愤的离开,半路却撞上了刚回府的陆谏,那会没注意,不小心将他新得的一块玉佩给撞碎了,由此也得罪了他。
至此后,这人就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她走哪都能撞见。
还好的是,他们院子隔的远,她又时常不出院子,就算是出来也刻意避开他,所以俩人相见的次数加起来也不算多。
本也以为就这样等他自己厌烦了就好了,但没想到这人却越做越过分。
她至今还记得,陆谏某次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将一个青楼女子带进府里,领着那女子当着她的面调笑,简直不知道在恶心谁。
她原本不应该理会的,但是那次她没忍住,登时便将俩人推下了公主府的水塘,还好水塘不深。
不过就算是下人们及时将陆谏救了上来,他还是受了凉风,病了。
她因此吃了张鸣成十鞭的重罚,后来更是又被禁了一年的足。
禁足时,陆谏倒是来她院子外看过她。
不过在她眼里,更像是来看笑话似的。
他沉默的站在门外,脸上消瘦了许多,衣袍在他身上有些宽大,顶着一副苍白的脸色,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没什么生气。
就那样病恹恹的注视着她,也不说话,瞧得她一头火气。
她立刻让人关了院门,此后有关陆谏的事,更是再不许下人传进来,自此是更讨厌这个继弟了。
所以这会瞧见幼年时的陆谏,动了动身子,缩在了人群后头。
她实在是不想多看这人几眼。
心里暗恼,自己死后还不得安宁,撞见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拜堂礼后,酒宴匆匆忙忙的开始了。
回来的陈嬷嬷和采禾扶着张妤,跟前头的管家询问了一句,就带着她到了前堂的主桌。
这张桌子因为只有两个人又都是小孩,所以被安排在了堂内偏僻的一角。
桌前恰好有根柱子挡着,若不是陈嬷嬷领着她,她还真看不到。
因着头昏,张妤大半个身子都支歪在陈嬷嬷身上,但还没等坐下桌子呢,那桌上便先蹬下来一个小胖子。
小胖子蹬蹬蹬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带着哭腔道:“姐姐。”
声音里是满满的委屈。
张妤却有些迷茫的望着那小胖子,在看清小胖子的脸时,眼泪差点下来。
这是她还没死去的弟弟张单呀。
她与父亲因着大闹婚堂的事不愉后,此后更是生份了。
因为长时间的禁足加上得罪了长公主,张妤在长公主府里的日子过得十分不好,对于弟弟张单的关心也就少了很多。
而张单更是在某次意外中伤了腿,坡了脚,性格从此大变。
本是活泼开朗的人,一下子就变得阴沉、消极,经此一事后一蹶不振。
那会的张单已经彻彻底底的沦为一个不学无术,声色犬马的废物。
整日纵情声色,沉迷滥赌,谁的话都不听。
而最让她痛心的是,是他的死。
他死在了玉满楼一张青楼女的床上,成了满京城上下的笑话,简直让她悔不当初。
她十分后悔愧疚,若是当初自己对弟弟的关注多些,或者耐心些,是不是他也就不会如此了。
所以这一下瞧见还年幼的弟弟,张妤的眼眶瞬时红了,她弯下腰有些不敢相信的仔细瞧了瞧还年幼的弟弟。
身材略胖的张单睁着一双大圆眼,眼泪珠子还没掉下来,倒是被自己姐姐吓了一跳。他方才受了委屈,突然一见到姐姐便想哭诉,但他小脑袋瓜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这还没哭呢,怎么姐姐像是受了更大的委屈似的。
张单一下子忘了方才的事,抬起胖胖的手便要去擦:“姐姐,你怎么了?是病得难受吗?阿单给你吹吹,吹吹就不难受了。”
说着就嘟起了嘴,要去给她吹。
张单知道姐姐落水了,这几日也得了病,因为父亲怕姐姐过气给他,所以也不允许他去看她,这突然见到姐姐反常的动作,还以为她生病难受。
用他小脑袋瓜想的就是,生病了就要喝苦兮兮的药,可难受了。
张妤摇了摇头,一把将张单抱紧了。
若说方才她还不知道这是梦还是什么,但现在她却万分希望不是梦了,天知道她有多庆幸能再见到弟弟张单。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她还记得母亲临别前,嘱托她好好照顾弟弟的话,但她没有做到,由此一想,眼角越发酸涩了。
张单对于自己姐姐过于用力的拥抱有些不适,在她怀里扭了扭胖脸。
张妤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正要松开他,桌前又传来一声冷哼,听着有些耳熟。
抬头,还真是陆谏。
陆谏坐在方椅上,晃晃悠悠的摇着自己的小腿,他双手交叉,置于胸口,看着抱在一起的俩人撇了撇嘴。
玉冠将他全部的墨发挽住,使得精致白皙的小脸全部露出,小巧的下巴微抬,平日里傲慢的气焰更甚。
陆谏今日心情不佳,一下看到俩人亲善、有爱的场面,更加碍眼。
这让他面色看起来更加不善。
精巧如玉的小白脸上,那双还没张开的桃花眼里,是满满的郁色。
在注意到张妤盯着他的脸过长时辰后,想起了往日那些下人嚼舌根说他漂亮的话,脸色有些发黑。
恶狠狠的瞪了眼张妤,对着她怀里的张单道:“小胖子,别以为你叫了你姐来,小爷就怕了你。告诉你,这鱼该是小爷的,就是小爷的。”
说完脑袋瓜一转,踢了脚后头的小厮言清:“狗奴才,还不快把小爷的鱼端过来,没眼力见的东西!”
言清是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厮,被踢了一脚也笑呵呵的,没丝毫犹豫,原本摆在张单位子上的鱼立刻换了个个,搁在了陆谏的面前。
小阎王得意的冲他们一笑。
张妤这才明白,原来这俩人是跟条鱼杠上了。
怀里弟弟张单明显被刺激到了,见鱼盘被端走,小嘴一撇,方才只是哭腔,现下是彻底哭出来了。
张单自小就喜食鱼,而且他年纪小,得不到要的东西自然更加委屈。
若是以前的张妤,此刻必定会劝着他,毕竟陆谏的身份实在不是轻易能招惹的。
不过现在的张妤还发着烧,脑子也有些昏,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看着陆谏那张得意带笑的脸,猛然想起了以前被打的那十鞭,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后背疼,和着弟弟张单的哭声,一下子就将她积压的怨念激发了出来,而后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扣着鱼盘将整条鱼直接冲着那人倒过去了。
她的动作又快又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
便是站在她旁边的陈嬷嬷也没有反应过来。
事发突然,张单愣愣的看着那鱼汁从陆谏白得跟馒头一样的脸上滑下,打了个哭嗝。
陆谏有些懵,那双乌黑发沉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
直到鱼汁流过脸颊,滴在他精美的衣领上。
他感到有冰冰凉凉的液体流过,带着一股子鱼腥味。
陈嬷嬷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应过来后心尖一抖,这可是老爷和长公主的婚堂,要是出了事不说自家姑娘,便是她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幸中的万幸,鱼汁不算热。
她看着张妤发昏的眼神,还有些发烫的脸颊,立刻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声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慌乱:“姑娘!”
汤汁滴答落在张妤的手上,轻轻一颤,像是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给蛰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声让张妤瞬间惊醒,意识到了什么。此刻的场景并没有像梦一样快速闪过,而更是像真实的场面。
被浇了一身的陆谏小脸板得死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汤汁染成晦涩的衣袍,还在滴答落着汤汁。
茫然过后是瞬时升腾起的火气,这火气来势汹汹,势要将始作俑者烧毁,陆谏从来没有想过,这人竟敢如此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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