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妤咬了咬唇。
一个时辰前, 刘继离开了,但是他并未说让陆谏起来。
他似是为了故意折辱陆谏。
虽然张妤不愿意承认, 但是她心底还是隐隐约约的觉得, 陆谏这般放弃反抗,还是有其自己的缘由,只是不知,这缘由有多少罢了。
若是不然, 今日刘继为何要将她叫去前殿。
张妤心里那股酸涩的情绪,就像是藤蔓般,蔓延而上, 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给吞噬了。
她转了身,似是下定了决心, 跪着的陆谏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睁开那双浓郁到发黑的眸子, 紧紧盯着她:“别去,没用的。”
张妤的步子便顿了顿。
雨水顺着他眉眼落下,他那双桃花眼,像是被打湿了旖旎, 染着不同于往日的冷静。
“听话好吗?”
张妤不忍道:“世子, 若这事真是因为我……”
她会愧疚不安的。
“不是。”
陆谏淡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与你没任何关系。”
他轻描淡写, 似是将刘继折辱他的这件事,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但是以张妤了解他的性子, 怎么可能。
他这般孤傲,冷僻,往日里众人对他只有尊崇,怎么会忍受这般心甘情愿的被折辱。
“所以听话,回去。”
他眨了眨眼皮,挂在睫毛上的水珠垂落,砸在被雨水浸湿的暗色锦袍上,悄无声息。
盯着她的神情专注又温柔,天地间,像是只能看见她的身影。
“我不会有事的。”
他那张比玉还白的脸,被雨水冲刷着,视野里,只能望见张妤一个人。
今夜的雨,越下越大。
及至三更的时候,刘继突然惊醒,待意识到自己还好好的,才放松的喘气。
长荣进来,点了盏灯后,急急慌慌的走到了刘继床边,小心问道:“殿下,可是又梦噩了?”
刘继撑着额头,没说话。
烛火影影绰绰的,照在他寝袍上。
因为进来的长荣,梦里的事变得愈发有迹可循了。
他又梦起了一些往事,那些还在他幼年时,饱受恐慌的日子。
不是害怕谁在他吃食里又下毒,便是害怕自己会出事。
“殿下?”长荣又小心的问了问,那张长脸上,虽然平日里总是谄媚,但眼底也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担忧。
刘继抬头看了看他,想起了自己初次遇见长荣的时候。
他第一次遇见长荣,那时候他正被一群比他年长的太监殴打。
他冷眼站着,被打的长荣瞧见了,紧忙冲着他求救,但是他只是转身冷漠的走开了。
第二次,第三次……他又撞见了,直至第六次,长荣放弃了向他求救,他却走了过去。
让小太监拨开了人群,望着里头的长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以救你,但你这条命,往后就是我的。”
“没事。”过了良久,刘继冷冷道,“陆谏呢?”
长荣道:“陆世子还在前殿外头跪着呢。”
看着没有反应的刘继,他加紧补了句:“照这般跪下去,怕是不死也得病。”
刘继仍旧没有应声,只是瞧了瞧镂空窗花外的连绵不绝的雨:“其他人的反应呢?”
长荣说道:“皇后那倒没什么,将于贵妃处置后,还留着一口气,早早歇下了。还有张姑娘那,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让侍卫将她送回去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刘继不满道。
长荣赶忙道:“就是皇子妃那……与侍卫发生了几次冲突。”
“哼。”刘继淡淡的,有些冷嘲,“知道了,让那些人看紧了就是,不过记住,切莫伤了皇子妃。”
“是。”长荣跪下应声。
刘继抚了抚额,感受到不知从哪吹进的凉风,咳嗽了两声:“这雨,大概还要下一日吧?”
长荣正想回话,刘继又吩咐道:“让陆世子跪到满朝文武上朝后。”
“毕竟现在死了,也麻烦。”
被陆谏那般看着的张妤,最后被刘继派来的侍卫送回去后,一整晚未眠。
自回来后,她就恍恍惚惚的坐在房中,直到早间,听闻陆谏被送回府的消息,才莫名的觉得松口气。
她有些心焦,但奈何昨日里回来后,外头侍卫看守的更为严了,她别说出不去,便是外头一点消息都听不见。
不过就在中午,张妤没胃口用饭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许是张妤被看的紧,于是送食进来的侍女,偷偷塞进采禾怀里。
而张妤让采禾支开那两个眼线时,在屋里翻出了那封信。
是蒋沉欢的字迹。
只写着短短几字,应是在匆忙的状况下写下的。
虽陆世子病危,高烧不退,但姐姐切莫心急,我自会想办法的。
张妤瞧完,心一瞬间收紧了。
她攥紧了手里头的信纸,但奈何毫无办法。
就这般,竟也等来了刘继的登基大典。
而张妤,在这次大典上,终于见着了蒋沉欢。
她的面色不好,见着她时,似是想冲过来,但被身边围着的那三四个侍女攥住,最后只压在了台阶上的宽大的宝座上。
张妤也被带着进去了,和上次一样,她被领着到了龙椅边上,跟几个侍女站在一块。
因为办的急,这场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只是刘继仍旧在大殿上发了火气,因为,陆谏没来。
“不是说了,人一定给我带过来!”刘继有些气怒,冲着长荣发着火气。
长荣跪在地上,浑身发着抖:“殿下恕罪,实是陆世子上次在雨中淋了后,就病倒了,这会人还昏着呢,跟着去的太医说了,不让动,奴才这才不敢做的。”
寝殿内,刘继发着火气,旁边原本给他换衣的几个侍女,此刻也跟着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去,安排几个侍卫去,就算是抬也给我抬着来,”刘继怒道,“听到没有!”
长荣赶忙点了点头,抖着身子连爬带滚的出去了,擦肩而过的,是进来的蒋威虎和大殿事宜的司仪。
“殿下,大殿的事宜已安排妥当。”蒋威虎拱着手道。
“通知下去,再过一个时辰吧。”刘继面上,还有着之前的火气。
边上的司仪官倒是有些焦急:“殿下,这良辰原本早已定好,这要是再过一个时辰,可就错过时辰了。”
刘继瞪他:“怎么?本殿说的话不管用!”
司仪官害怕的跪了下去:“不是,只是登基大典不同儿戏,若是真错过了良辰,恐为诟病。”
刘继还要发火,边上的蒋威虎拦住了他:“殿下,司仪说的也不错,这登基大典不可儿戏,陆世子现今昏迷,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等殿下登上皇位,还怕治不了一个陆世子?”
刘继沉默了下来,后头吐了口气,对着跪着的几个侍女,重新伸开了手:“继续吧。”
跪着的司仪摸了一把汗,有些感激的看了眼蒋威虎,但他面色平静,一点也看不出辅国将军该有的狷狂。
前殿内,刘继进去的时候,殿内的百官都跪了下去。
唯有长公主神情难看,独自站着,若是视线能杀人,怕是刘继都不知道死几次了。
刘继顶着缀满珠玉的冕冠,身着正统的皇装,在这一刻,他觉得一切的隐忍,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他一步步的,慢慢的走上了龙椅,在瞧见蒋沉欢时候,冷哼了哼。
沉欢也没怎么正眼看他,眼神不屑,瞧来俩人间,应是发生了什么不愉悦的事。
倒是在转眼见到张妤时,刘继甚至难得的笑了笑,这笑才像是真正的他。
随后他转身,瞧着殿下跪着的那些文武百官,瞧着大殿八开的前殿大广场。
外头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明媚的,像是要将他这二十七年的怨气,统统消散在此刻,只余往后
的钟鼓馔玉。
长荣在边上,三呼声:“……大皇子登基,跪三拜!”
此刻百官再次跪了下去,他们跪在殿下,高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期间,张妤瞧了瞧另一头的蒋沉欢,她那会也朝她看了看,只不过眼底带着几分悲戚。
张妤心底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只觉得这一切难道都要止于此了吗?
待刘继登基后,不说陆谏,便是她自己,怕是也不知会走到何地步。
她忽而有些迷茫,她好不容易将张单救出了,然而这世看来,似乎也并未比上世好上许多。
刘继抬了抬手,高昂着下颚,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这壮厉的声音,响在殿内,就像是一声声的回声。
听的刘继胸中,更觉胸腔涌动。
这边张妤正怅然若失着,那边刘继就站了起来,指着一脸难看的刘曼,颁下了登基后的第一个圣旨:“……长公主刘曼,嚣张跋扈,祸乱朝堂,特免其长公主之位……”
但他圣旨还没宣完,外头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殿下……殿下……不好了,皇上领着禁卫军围住了大殿!”
正登基的皇上在这呢,还哪来的皇上?!
一下子,殿内跟炸了锅似的,跪着的百官此刻全都站了起来,簇拥着往外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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