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宋儿却是定了定心,喊出来他的名字,“蒙哥儿。”
话方才出口,耳边传来喜帕被撕裂的声音,眼前已然被他用撕好的喜帕蒙了起来。没听到他答话,身子却被他一把背到了背上。凌宋儿忙勾了勾紧他的脖子,脸无意贴上他的脖颈,那里比她发着热的额头还要滚烫…
完颜修望着眼前这人冷笑,“怎的,想救人?”
“还想护着你家主子?”
蒙哥儿没说话,手里的长刀一横,摆出来要开打的架势。
凌宋儿只听到耳边刀剑相交的声响,蒙哥儿步法稳重,她身子不觉得颠簸,却也知他们时时刻刻在换着身位。刀声重,剑生脆,凌宋儿听得该是那刀声占了上风,完颜修好几声惨叫,该是被打伤了。凌宋儿在心里暗自叫好。
她没习过武,不知如何算招式。片刻,那完颜修的声音便已经滚落去了地上。
到底也是大金的将军,就算是败了阵,也是硬气的人,没求饶。却是对蒙哥儿道。
“老子倒是没想到,木南还有这样的高手?若由你来领军打仗,他们当初怕是难被逼退到建安去。”
凌宋儿没听到蒙哥儿答话。风沙烈了几分,凌宋儿往他脖颈深处躲着。
却忽的听到风过刀尖的长吟。
蒙哥儿高举着那把长刀,听完颜修接着问道,“要死,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是谁?”
蒙哥儿是凌宋儿在金山镇外买来的奴隶,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他这样的身手,想来那人贩子不该能困得住他。凌宋儿伏在他肩膀上,跟地上的完颜修在等着同一个答案。
旁边的人却一字未提。
唰地一声,风停了,将军府里似是都安静了几分。凌宋儿直觉着,完颜修该是死了。
没了完颜修的声音,凌宋儿知是脱了险,眼睛还被蒙哥儿蒙着,被他背着不知往哪里走。
“我们去哪儿?”
“真要逃难了,能不能…回趟别院,我得拿着玉枕和白玉烟枪。”
“嗯…”
凌宋儿听到他低声答应。
回了别院,蒙哥儿将她放在椅子上,自己去屋子里找着她的白玉烟枪和玉枕,裹进包袱,背好在自己身上。又继续回来背着人,往外头走。
凌宋儿不知为何他不肯放她落地。
“我们…逃去哪儿?”
“可卡先生和芷秋呢?你们在地牢里见到了么?”
“他们可脱险了?”
旁边的人点了点头。
凌宋儿这才放了心,折腾了整日,她病着的身子有些乏了,眼皮不听使唤,正打算趴在他肩头打着盹儿。
从别院出来,似是又来了些许金兵。蒙哥儿挥刀杀几个。
凌宋儿却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那叫翠姐儿的。
翠姐儿几分悲恸:“是你杀了我家将军!我今日要替将军报仇!”
凌宋儿心中还有几分感叹,这翠姐儿不怎么灵光,却是个重情义的,只可惜了遇人不淑。
一阵风来,凌宋儿眼前的喜帕缎子忽的被吹开了。睁眼便见蒙哥儿手起刀落,翠姐儿直直愣愣被劈开成了两半。
凌宋儿从没见过这么杀人。惊叫着把眼睛埋进他肩膀里。
蒙哥儿察觉着到那蒙眼的缎子掉了,侧脸回来低声道,“手抱紧,别睁眼。”
“嗯…”凌宋儿连连点头,忙闭上了眼:“快…快走好吗?”
边说着,心里却发现什么不对…这甩卖货是会说汉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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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背着一路从将军府里出来,凌宋儿这才敢睁眼看看定北城街上的景象。
风卷黄沙,将寻常百姓的屋子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黄土。街上几近没有行人,不远处,几个厮杀在一处的金兵和蒙兵,三两下便是一条人命。
凌宋儿紧了紧勾着他脖子的手,往他脖颈里靠。似是那里有对抗战争残酷的温暖般。
蒙哥儿却没多停留,背着她去了北面城墙脚下。金兵所剩无几,比蒙哥儿还高出一头的蒙人,正大步跨向北城门,一斧一落,将那阻碍的金兵杀尽,回头却大喊着对着蒙哥儿扬着斧头。
蒙哥儿似是点了点头,步子沉稳飞快朝着城墙上去。有几个金兵做挡,看他背着个女人,该是要被拖累。斗着胆子上来一搏,却不出意料纷纷被他放倒。
凌宋儿此时却是不怕了,这些金兵都是木南的仇敌。杀了多少木南将士,如今就该全要回来。
被他背着冲上城墙,又跟着他飞身上了城楼屋顶。
黄沙停了,夕阳在天山边洒下最后一抹余晖。
凌宋儿不知他想做什么,却听他一声怒吼震天动地,朝着城墙下黑压压的大蒙军队,一把举起来手里那颗还滴着血头颅。
完颜修就这么被他拎着头发举在城墙之上,那涨大胡渣子的脸,瞪圆了眼睛,缓缓旋转着朝着凌宋儿看了过来…
凌宋儿直觉的皮毛肃然,身子还虚着,这一吓,双眼一合便不知世事…
觉识消失的一瞬,她听到大蒙人在城墙下震人心肺的喊声。
“赫尔真!□□!”
“赫尔真!□□!”
……
眼前缓缓落下了帷幕,梦中却回到了她刚出建安和亲那日。
官道两旁青山绿水,雀鸟还在树上鸣得动听。马车缓缓前行。芷秋坐在一旁,给凌宋儿方才绣好的香囊钉珠。
可卡先生在马车外,写着他的游记,边教着凌宋儿说蒙语。
“可卡先生,他们蒙人是怎么夸人的?你都教教我。不免到了大蒙,什么也说不上来。”
可卡先生翻着手里的本子,“女人么,夸人乌云琪琪格。”
“男人么,便夸他们□□,那是勇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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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下去,昏昏沉沉,梦中时光参差。
她忽而回到了木南,四月苏杭,柳绿红墙,南国春意妖柔动人,她变成了儿时模样,绕在母后膝下,又被父皇一把抱在肩头,口里含着清甜的桂花糖。
忽而恍惚去了金山镇,古道乱世,却生机盎然,一晃眼她便已然徐娘半老,嫁了个贾商,生了一双儿女,开了间小客栈,天伦齐乐。
忽而跟着可卡先生去了威尼斯,支着船舶,在水和城之间漂泊,一身西洋蓬裙,倚在船头,流利的威尼斯方语,借问着岸上正作画的男子。“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
再睁眼,才忽的回到了现世。自己竟是在马车上。嗓子眼儿里火辣,咳嗽两声,便是割着疼。
“公主你可算是醒了。”芷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凌宋儿额上被她拿着温热的手绢擦了擦。才发现自己还发着热。
马车走得平稳,小窗帘子却是拉下来的。
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凌宋儿刚要起身坐坐,芷秋便来扶着她。
“公主,我们刚从定北城出来。你可是睡了整整一日都没醒。本来蒙哥儿说想等你醒了再走,可定北城之前战乱,没留着什么好大夫。这才只好说着先带你回去部落,好给你找人看病。”
凌宋儿咳嗽着两声,“部落?”她隐隐猜到了大概,却还没被人挑明。赫尔真的名字,那金狗完颜修提起过,阿布尔大汗的次子…
凌宋儿虚弱开了口。“蒙哥儿本名是叫赫尔真么?”
“嗯!”芷秋答得顺口,“还是那天蒙人挖了条地道进来地牢,我和可卡先生才知道。蒙军的人都叫他赫尔真,听闻就是我们要嫁去的大蒙汗营的二王子。”
“也不知为何,当初会被卖了奴隶…”
“我还听人说,蒙哥儿举着那完颜修的头颅,上了北城门楼,把那些金兵都给吓尿了。蒙军气势大涨,城门不攻自破的!”
凌宋儿边听着,边挑起来一旁小窗帘子,看了看外头。
昨日风沙过去,今日晴朗天青。马车走得平稳,是因身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这景致看得她几分安心,芷秋却忙一把抢来帘子捂上了。“公主还在发着热,怎的还好吹风?”
芷秋说完,递上来个马奶袋子到了凌宋儿手上,“这路上是没得热水了,公主先喝些这里的。他们说晌午便能到部族。”
凌宋儿接来喝了两口,忽的想起来什么,“我的玉枕和烟枪呢?”
芷秋忙在一旁翻出来包裹递来,“蒙哥儿都给你拿好了。”
凌宋儿翻开来,玉枕,龟碟儿,烟枪,一样不差…这才好安心。
有人敲了敲马车门,是可卡先生,“公主可是醒了?”
芷秋开了一小条缝,不敢让风多透进来,对外头可卡先生交代着,“刚刚醒了,可卡先生,能不能问问还有多久能到?公主还在发着热。”
一把声音传进来马车里,不是可卡先生的。凌宋儿认得出来,是蒙哥儿的。
“一个时辰便到。”
芷秋合好门才来伺候着,“公主再躺躺?这草原的路再是稳当,也得当心着。本就伤寒着,再颠簸起来,怕是会难受。”
因还发着烫,凌宋儿眼里也热乎地紧。由得芷秋扶着重新躺了回去,盖好羊皮毯子,眼皮便开始打架,睡熟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芷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醒醒,到了部落了,我们回营帐休息吧。”
凌宋儿懒懒睁了眼,马车真是停了。这才撑着身子起来,被芷秋扶着下了车。虽是天晴,草原上的风却是不小。芷秋挡着在她前面的,却也挡不住什么。
一袭白色羊毛领子的斗篷被送来面前,芷秋抬眼看了看,是蒙哥儿送来的。
芷秋忙接过来,给凌宋儿披着,才扶着人往营帐里送。
凌宋儿这才望见蒙哥儿,那人已然换了身浅色布袍,脚上皮靴也工整干净,浅色的乌云纹路几分精致。到底比被她养着的时候体面多了。
凌宋儿忙咳嗽着两声从那人身边擦了过去,一是真的病着,二是莫名有些心虚。
也不知人家身份,便当人是奴隶养着,还让人跟着可卡先生去走马。莫不是这人耐得住性子不跟她计较,换做其他个没城府的,该早跟她闹开了。
凌宋儿方才走了两步,身后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个女子的。
“蒙哥儿,我们可算是到了。”茵茵该是从后面的马车来的,凑来蒙哥儿旁边,欣喜笑着。
凌宋儿微微侧了侧脸。茵茵才见着凌宋儿也在。
“小…小姐…也是一道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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