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萧从匣子暗格里取出一根细针。
细针通体暗金色,像在鲜血中浸泡过一般。
当细针靠近右手食指时,方时休感觉一股寒气袭来。
瞬息后,细针在方时休指尖停了下来。
“为何不刺?”
李萧抬头眼眸,笑意吟吟:“毕竟是你的血,如此珍贵,让我有些下不去手。”
“别废话,当心我反悔。”
李萧忽然笑叹一声,说道:“好。”
细针扎进指尖,细微的疼痛向丹田处蔓延,方时休忽觉神色恍惚,脚步虚浮起来。
这道疼痛好似刻进了魂魄,连灵魂都受到动荡。
李萧扶住他的手臂,轻柔道:“可无恙?”
“无碍。”
好在体内很快恢复如常,约莫是十指连心的缘故,倒有些疼。
血珠从伤口滴落,滴在水仙的花瓣上,仅在眨眼之间,就与花瓣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包裹着水仙。
李萧扣上匣子,放到一旁。
此时,方时休指尖的血珠仍在往外冒。
“疼吗?”李萧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帕,裹住他的伤口,方时休并未拒绝。
月色朦胧,天色已晚。
方时休淡淡道:“比起你的兄弟和父皇,你似乎更看重镇南王一族人。”
李萧无声笑了笑,跪在灵位前拜了一拜。
“母妃在南方生下我,回京途中遭悍匪杀害,为保我的安危,父皇将我留在镇南王府,由镇南王夫妇抚养我长大。”
“所以你将他们视为亲生父母?”
“不错。我六岁生辰前夕,父皇想接我回京城,当时边关安定,数年不曾发生过战事,父皇正想借此机会让镇南王一族迁回京城。义父义母膝下无子,为了不与我分开,便答应父皇迁回京城。”
方时休沉默不言,这些事在他看来,未免太过巧合。
恰好膝下无子,恰好母妃去世,恰好迁回京城,恰好回京第二日全族丧命。
他不知李萧如何想,不过,他没有必要点明。他只要知道李萧确确实实看重镇南王一族便够了。
鲜少有机会向他人倾诉,李萧叹了声气,问道:“时休,愿意继续听下去吗?”
方时休拇指碰到了食指上的手帕,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镇南王有两个孩子,都死在战场上。他们无儿无女,正好我又留在了他们身边,所以,他们把对孩子的感情全部转嫁到我身上。”
方时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义父是个刚正过头的人。他参军打仗的时候,和敌方一个将军成为了朋友,两人在战场上相遇,义父本可放他一条生路,可将军是亓朝的一大劲敌,为了亓朝,义父亲手杀死了将军。”
“义母是个温婉的妇人,用义父的话来说,她有些妇人之仁。”
李萧低声笑道:“义母曾经告诉过我,每个人的心里,都要留着一盏灯,无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这盏灯是他最后的希望,是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一的方向。那时候,南方经常有奸细混进来,奸细被抓住之后,义母天天为他们下厨、同他们说话,就是想让他们在临死之前,开心一点。”
“毫无意义。”方时休冷声道。
李萧愣了一下,跟着道:“你说得没错,确实没有意义。”
“她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心里没有灯,那这个人一定活不了。可是,即便心里有一盏灯,又能不死吗?”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凉意渗进衣物里,方时休这才想起,自己还披着李萧的衣服。
“你心里有吗?”方时休问道。
李萧垂下眼帘,嘴角溢出一丝温笑,整个人变得十分柔和。
“在我心里,有一盏长明灯,永远不会灭。”
方时休立在门边,往风来的方向偏了一些。
“走吧。”
“稍等片刻。”
李萧起身向后方走去,大约是把水仙放回原位。
片刻后,他回到方时休身边,搀扶着方时休的手臂,提醒他注意脚下。
“小心台阶。”
出了祠堂,李萧回身关上房门。
方时休暂停脚步等他。
“走吧。”
两人走到院中,天空响起两声惊雷。
李萧驻足,抬头向上看去。
雷电在天空划出无数道银色裂痕,云层下白光时隐时现。
在酝酿一息之后,一道闪电朝下方劈了过来。
李萧瞳孔微动,将身边方时休推开,“小心。”
闪电长驱直入,笔直劈向李萧,却在离他头顶一丈远的距离强行改变轨迹,劈向了那间祠堂。
如意料之中,李萧奋起直追,用身体接住了那一击。
“唔——”李萧闷哼一声,右膝一软,半跪在地面。
李萧果真很在乎这间祠堂。
倒时,只要用同样的方法逼李萧承受雷击,便可借皇帝之手将其铲除,一切似乎尽在掌握之中。
只待时机来临,就能断绝李萧的生路。
“发生了何事?”方时休佯装不解。
李萧缓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笑道:“没事,让你见笑了。”
方时休转身背对着他,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好似冰天雪地里照进了一缕阳光。
“那便走吧。”
“好。”
又过数日,方时休终于有机会进宫见皇帝。
皇帝在宫中准备家宴,让李萧等皇子公主前去赴宴,顺便邀请了方时休。
方时休心里清楚,皇帝在这时候举办家宴,还让自己前去,其中一个原因,恐怕是希望皇子公主能多与自己走动。
与李萧同坐马车进宫,途中遇上雪阳王与戎风。
按规矩,李萧是要礼让雪阳王的,结果雪阳王在前边停了下来,似乎在等李萧的马车靠上去。
“王爷……”小厮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萧道:“靠上去。”
马车渐渐停靠上去,李萧掀开一边车帘,问道:“皇兄可是在等臣弟?
雪阳王靠在窗户边,笑着往他车厢里看了两眼,说:“本王想邀请大师一同入宫。”
李萧道:“马上就到皇宫了,何必来回麻烦,有事等进宫再说吧。”
雪阳王叹息道:“巳之日日与大师相处,这短短几步路,就不能将他交于皇兄照顾?”
“皇兄说笑了。”
雪阳王如此坚持,应当抱有某种目的。
方时休往那边看了一眼,旋即戴上帷帽,对李萧道:“殿下先走吧。”
见方时休要下车,李萧不能阻止,便问道:“父皇让我照顾你,殿上记得与我一同入座。”
“嗯。”方时休应了一声,便弯腰走下马车。
李萧目视着他走进雪阳王车内,迟迟没有收回视线,也没命令小厮御马离开。
雪阳王见他久久不动,眼神不由复杂了几分,揶揄道:“巳之是怕本王绑架了大师,不放他回去?”
“哪里、哪里。”李萧移开视线,放下车帘,“既然如此,臣弟便先行一步。”
李萧的马车渐行渐远,雪阳王却分寸未动。
方时休靠在车壁上,静静看着雪阳王,说道:“有何事?”
雪阳王笑了一声,“无事便不能邀大师一起?”
方时休颔首,算是应答。
所幸,雪阳王也没卖关子,大方道:“我找大师,确实有话要说。”
“嗯。”方时休示意他快说。
“事前,大师说,我帮你除掉李巳之,你便帮我寻人,可还算数?”
方时休反问:“你与李巳之有过节?”
“那倒没有,只是想用他的命换大师一个承诺而已。”
“可你事前还说,不要与他为敌。”
雪阳王笑叹道:“我一人当然不能与他为敌,如果有大师相助,倒也未必。”
“即使除掉李萧,也要得到汤贯的消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恨他,还是只想知道他的消息。”
雪阳王目光一顿,神色逐渐阴沉下来。
“殿下。”马车外,戎风唤了一声,雪阳王回过神来。
“大师不帮我便是,何必侮辱我呢?我自然是恨他的,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雪阳王恢复笑脸,摆了摆手,“戎风,进宫吧。”
车厢外,戎风顿了足有两息,才慢慢应了一声。
车轮压过空荡的宫道,悠远的响声不断回荡 ,车厢里的氛围沉重了些许。
“近几日,大师可有些眉目?正好要面见父皇,可有什么事要告知父皇?”雪阳王漫不经心地问。
方时休点了点头,说:“有些眉目,正好趁此机会告诉陛下。”
“哦?”雪阳王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发现了什么”
方时休道:“殿下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我身为亓朝皇子,想知道是何人存有离判之心,难道不应该吗?”
“天机不可泄露。”
雪阳王失笑,又道:“那你告诉我,他是男是女,是哪里的人。”
在这件事上,皇帝还算有些警惕之心,他只告诉众皇子有人妄图谋反,却并未说谋反之人必定在众皇子之中。
雪阳王的态度有些反常,似乎过于执着了一些。
方时休道:“下月初二殿下自能知晓。”
“也罢,也罢。”
马车停了下来,戎风跳下马车,回身道:“殿下,到了。”
雪阳王带着一脸笑容,分毫没有方才的不愉快:“大师,请。”
方时休先他一步下了马车。
即使知道雪阳王态度反常,方时休也不会有其他行动,其他人的事都与他无关,他只想除掉李萧,不想节外生枝。
走到殿门外,一位老太监迎了上来,对二人道:“雪阳王殿下,天师大人,陛下已经等候多时。”
“有劳。”
二人进入殿中,方时休在几位皇子中看了看,看到了坐在皇帝右手边的李萧。
位置本该按长幼入座,大概是因为方时休的缘故,将李萧安排在了第一位。
“大师请。”
方时休坐进李萧身边,皇帝则一脸和蔼地同众人问话。
李萧是老八,还要问一会儿才轮到他。
李萧压低声音对方时休道:“四哥和你谈了什么?”
方时休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若知道他与我谈的是要杀你,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不徐不缓道:“没什么。”
不一会儿,皇帝问到了李萧身上。
“萧儿,近几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启禀父皇,儿臣这几日怕大师不习惯,便时时陪在他身边。”
皇帝眯起眼睛,笑得跟只狐狸似的,却看不出喜怒。
“萧儿有心了。”
随后,他又问到方时休:“大师这几日,可还适应?”
想必方时休说一句不好,皇帝就该责难李萧了。
方时休点了点头,说:“并无不适。”
“那就好。”
方时休又道:“陛下,推算一事,我已有些眉目,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萧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插话。
“好……”
“大师。”雪阳王陡然打断皇帝的话,“此事事关重大,儿臣也想为父皇排忧解难,还请大师直言。”
有人做了出头鸟,其他皇子、公主纷纷附和:
“四弟说得不错。”
“四皇兄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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