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风将头垂下去，银白色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整个人柔软了几分。
“倘若是这样，汤贯死而无憾。”
瘀血很快冲破命脉，戎风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液几乎溅到神殿门槛上。
“大师……戎风没有资格让你答应，但求求你至少留殿下一条活路……”
“我答应你，放心去死吧。”
方时休原本就不会将雪阳王牵扯进来，明日推算不过是将李萧置于死地罢了。所以，答应戎风也无妨。
“多谢……多谢大师。”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殿下好好地活下去。
疲惫拉扯着他的眼皮，眼前事物逐渐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张酷似殿下的脸。
“殿下，是你吗？”戎风低声问道。
那张脸，突然笑了笑。
“嗯，是我。”
眼泪划过他的脸颊，落在李萧在手上。
不知是否是出于怜悯，李萧替他擦去眼泪，柔声道：“我来见你了。”
“殿下，您还记得汤贯原本的模样吗？”
李萧温柔地“嗯”了一声，说：“我看得很清楚哦。”
“殿下……”
戎风的身体失去力气，安静地倒在李萧身边。
方时休不解地问：“为何要骗他？”
李萧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过是在他心里留下一盏灯罢了。”
“有意义吗？”
“没意义。”李萧叹息道，“他太蠢了。”
“如果我是他，就算最后飞蛾扑火，我也会让自己变得比火焰更加炙热，绝不会傻傻地牺牲性命，却什么都得不到。”
“变得比火焰更加炙热，你又能做什么？”方时休道。
李萧转头看着他，笃定地说：“我会与火焰融为一体，我会让他变成我的，任何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无论用什么手段、受多少苦难，我一定会做到。”
做到了又能如何呢？
方时休忽然很好奇，就算戎风像他说的那样，和雪阳王永远不会分开，结果又能如何？
朱雀。
——小仙在。
留下他的魂魄。
——天尊，您想做什么？
本尊想知道，就算永远在一起，他们又能如何。
——天尊，汤贯夺舍已经残害了一条性命，您这么做，未免太不公平。
公平？世间没有任何事是公平的，正因为如此，对每个人都不公平，也不失为一种公平。
按本尊说的做。
——是。
“时休，随我走一趟如何？”
方时休撑起朱雀伞，取下遮在眼前的布，问道：“去何处？”
李萧勾起唇，“雪阳王府。”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雪阳王府。
管家在门口迎接两人：“二位请随我来。”
管家将两人带到一处幽静的庭院。
院中烛火昏黄，坐着一位雪衣男子，男子指尖拨弄着案上的琴弦，拨一下，停一下。
“深更半夜，两位为何而来。”
李萧朝他拱手，说道：“臣弟想见戎风一面。”
雪阳王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二人，“他自晚膳后便消失不见了。”
李萧笑容不改，继续问：“晚膳吃了什么？可是他喜爱的食物？”
方时休横了他一眼，不知他想干什么。
雪阳王失笑：“八弟与大师深夜造访，便是为了这个？”
“四哥，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贴身侍卫，你该多注意他一些，万一出了什么事，丢了性命如何是好？”
雪阳安摇了摇头道：“不过一条贱命罢了，他要是死了，本王再找他人便是。”
李萧叹息道：“可你再怎么找，也找不到比他更像汤贯的人了。”
雪阳王脸色一僵，手指搭在琴弦上，微不可查地颤动起来。
“你什么意思？”
李萧满意极了他的反应，遗憾道：“可惜他不见了，否则臣弟真想当着他的面拆穿他的身份。”
“什么意思……”雪阳王如遭雷击，傻傻地重复这句话。
方时休已经猜到李萧想干什么了。
“天师一族有条规定，除非师门派遣，任何人不得在外界暴露身份，而汤贯犯了天师一族的大忌，在你满天下找他的时候，他早已被毁去肉.身。”李萧神情惋惜，“可惜啊，为了接近你，他夺舍重生，这几年来一直守在你身边，谁知你竟分毫认不出他。”
雪阳王脸色如白纸一般，身体不断地颤抖，豆大的眼泪从他脸颊滑落。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你说的不是真的！”
或许所有人都不清楚，雪阳王对汤贯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恨，但李萧可以断定，数年以来，雪阳王对汤贯，从来就只有爱没有恨。
没有什么事，比第二次将心上人送上死路更痛苦。
方时休欣赏着雪阳王悲痛欲绝的姿态，竟觉得十分好笑。
“他以为你恨他，为了留在你身边，他不敢向你袒露身份，也正因为如此，他纵容你一错再错，最终，亦不过是用自己的‘贱命’做一个了结罢了。”李萧言语犀利，每句话都踩在雪阳王最痛的地方。
“不可能！你骗我！你想让我露出破绽，想以此保住方时休！你们一定是骗我的！”
方时休淡淡道：“你记得他经常弹的那首曲子吗？临死前，他让我转告你，如果倒着弹一遍，你便会相信了。”
雪阳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古筝，将颤抖的手放上去，闭上双眼，努力回忆着琴曲，可这些年与戎风在一起的一点一滴，不容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里。
“殿下，初次见面……”
“殿下，只要您喜欢，戎风什么都给您……”
“殿下，戎风没别的本事，不过豁出这条命，也要护你周全……”
“殿下……”
曾经一幕幕疯狂吞噬着雪阳王的理智，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发不可收拾。
戎风……
你傻不傻？
他拨弄了几下琴弦，流出的琴音，像一条小河，静静地淌在耳边。
每多弹一下，雪阳王脸色就更白几分。
“何曲？”方时休问道。
李萧情真意切地叹息道：“初雪乍晴，汤贯亲手为他谱的曲子。可惜，直到汤贯死前，除了四哥，世上无人完整地听过。”
琴声终止，男人趴在琴弦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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