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无人敢出声,连大内总管李德全也低埋着头放轻了呼吸,生怕触了霉头吃挂落......
崇安帝气的胸口生痛,一口气上不来,瘫坐在黄花梨宽椅上,险些就要撅过去。
李德全在旁边看着,都准备好随时宣太医前来了。
结果崇安帝自己缓过来了 “李德全!去,领一队羽林军,亲去将那贼子缉拿来见朕!”。
李德全赶忙下跪领旨,“是,老奴遵旨。”
现已是丑时三刻,宵禁的街道上寂寂无声。
大内总管太监李德全,领着一队羽林军浩浩荡荡就出了宫,直直奔去宋丞相宋炎府上。
到了宋府门前,李德全也不客气,使个眼神,让一队羽林军护卫长肖言敲门,肖言是个莽汉,一把力气,敲起门来震天响。
叫醒的不止宋家人,还有跟宋家比邻的平康候府。世家勋贵皆知,平康候府从上到下皆八卦,一旦有什么私密让平康候府晓得了,那约莫等于全望京都会晓得了。
这会儿平康候府门房悄悄推开一条缝儿,几双眼睛从缝儿里直勾勾的盯着宋家门前的阵仗......
“圣上请宋世勇宋大公子进宫一叙。”李德全高声唱道。
宋家门房上的小厮拉开朱门一瞧,赶紧连滚带爬的去正院通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家人披衣散发从床上爬起来,聚集在门口。
宋炎一见李德全,面上带着客气的笑,询问道“不知德全公公可知,圣上三更急召老夫大儿有何要事?”
李德全轻哼一声,心想老狐狸,平日里都叫咱家竖监,现在想套咱家话,没门儿 !
可怜宋炎当朝丞相,拉下脸面,和平日最瞧不上的太监客套,却没料到碰上个记仇的。
李德全心中想什么不打紧,面上却堆着同样和善的笑 “ 宋丞相折煞老奴了,老奴就是个伺候圣上起居的太监,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会知圣上心中所想。”
说完这句话,又扭头对宋世勇说“圣上急召宋大公子入宫,宋大公子请吧,别让圣上好等。”
宋世勇将将听到通报,就面色潮红的从爱妾床帐里出来,不止人是懵的,衣衫也不大规矩。
但李德全催得急,竟不给回院宋世勇换身衣裳的时间,就这么,面上客气态度强硬的带走了宋世勇。
留下宋府众人面面相觑。
宋炎和庶子宋世安皆面色不虞,不知在想什么。宋夫人与双胞胎姊妹各自忧愁,宋荷无甚表情似是事不关己。
而宋清岚一个外人,自然是埋头不语,恨不得没人注意到她。
宋世勇嫡妻宋柳氏瞧了一圈众人的表情,觉得好笑极了,用锦帕拭唇,压下快活的笑意,领着丫环转身回了院儿里。
等到宋柳氏回了自个儿院里,坐在梳妆台前描眉,嘴里还哼着曲子。
丫环豆儿见此开口与她说话 “ 小姐今儿合该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 豆儿是宋柳氏从柳家带过来的心腹,自小就跟在她身边。
宋柳氏招招手唤她凑近些, “豆儿你来,你来瞧瞧这铜镜儿里的人,青丝里藏了华发,面上竟也生了老相。
我自己仿佛都已经记不得了,望京柳氏,太常寺卿柳显的嫡次女柳青青,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五岁......”
柳青青不笑了,抖着手从妆盒里拿起一只闹嚷嚷,轻轻摸了摸 “ 我的萍儿啊,因着年纪小贪嘴,抢了他爱妾的蝴蝶酥,被他罚去跪那冰冷的祠堂,那样小的人儿,还染着风寒发着高烧,半宿就没了生息。”
柳青青眼里迸出恨意,她捻起锦帕将泪珠儿擦了 “ 我若不闭嘴,萍儿的尸身便不还我,也不让萍儿灵位进祠堂,让萍儿做个孤魂野鬼,我真是,恨极了。”
自顾自说完,柳青青又踉跄着起身,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子,打开木箱,里面是几件孩童的衣裳,柳青青撕开一件蜀锦披风,将缝在里面的一张赎身契掏了出来,又仔仔细细的将褶皱舒展。
真心的高兴起来 “ 我便知有这一天,给我的儿报仇的机会来了。”
柳青青这边喜悦,宋家正院众人却愁云惨淡。
宋夫人心中不安,来回踱步,忍不住问宋炎“ 相爷,时辰这么晚了,召勇哥儿去宫里,到底所为何事?”
宋炎颇感头疼,气道 “ 老夫若是知道,还觍着脸问李德全那竖监?没得落了老夫的老脸!”
想了想,宋炎又说 “罢了,拿朝服来,我这就进宫去看看!”
一个时辰后,宋炎独自一人,从宫中回了府,也不开口说金銮殿上发生了什么,只是瞧起来颇沧落寞,恍若老了十岁。
听下人说宋丞相回府了,宋家人又各自从自己院里急急全赶来正院。
宋夫人一见宋炎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开口问 “相爷,勇哥儿可是做错什么事了?”
从进门就低垂着头未开口言语的宋丞相,这会儿听到宋夫人提起宋世勇的名字,抬头看了宋夫人一眼,一口瘀血喷出,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一时间,宋府鸡飞狗跳,惊叫哭声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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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宋丞相还昏迷未醒时,望京城却大街小巷热闹非凡,人口相谈皆是三年前扬州水坝修堤款十五万两贪墨一事。
等到午时宋丞相悠悠转醒,知道宋世勇贪污修堤款一事已人尽皆知,又吐了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宋家又是一顿手忙脚乱,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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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仙茶楼二楼。
柳青青与谢无砚对坐无话。
柳青青低垂着眼,拿出赎身契,先开了口 “殿下,臣妇是妇道人家,不懂朝堂。但父亲曾在臣妇面前偶然提起过,您是个人品端方的储君。
这纸赎身契是宋世勇贪墨修堤款十万两,为扬州瘦马秋萱赎身的单据。
此事是宋世勇醉酒,宿在臣妇院子,臣妇偶然得知。
所以臣妇便伺机从宋世勇书房窃走,稳妥的藏起来,隐忍至昨夜才拿出来。”
“为何会约见我?”谢无砚不接她递上的赎身契。
柳青青知谢无砚不信自己,也不着急辩解。
她伸手将垂下的碎发揽到耳后,沉声说 “殿下,臣妇乃太常寺卿嫡次女,嫁入宋家七年,只得一子,叫宋初萍,五岁便夭折了。说这些话太琐碎了,殿下勿怪。”
柳青青怕谢无砚听得不耐烦,赶紧又接着说 “臣妇那唯一的孩子,是宋世勇与秋萱害死的,作为母亲,臣妇苟且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便是为他报仇。”
柳青青起身下跪,哽咽出声 “ 望京柳氏,愿为殿下所用。”
谢无砚示意她起来 “你父亲也可助你报仇。”
“宋家丧心病狂,扣了我儿尸首!父亲与臣妇别无他法,只能含泪忍耐。
昨夜臣妇见羽林军带走宋世勇,便拿着这赎身契回柳家找了父亲,是父亲给臣妇指的明路,帮臣妇约见的殿下。”
柳青青已是泣不成声,宋家如今于她是刻骨深仇,定要不死不休。
谢无砚伸手收了她呈上的赎身契,算是应下此事。 “柳显倒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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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柳青青走了,谢无砚曲指敲了敲红木桌面,吩咐道“交给游鸿。”
游鸿此人,顽固不化的老古板,任职吏部尚书,满朝文武没有谁他不敢弹劾的,上至众皇子,下至九品芝麻官,他通通都要管。
价值十万两修堤款的赎身契,不到半个时辰便送到游鸿手上,游鸿一瞧,这还得了!连忙放下手中琐事,唤小厮为赶紧为他套马车,他要进宫面圣!
昨个夜里,崇安帝看了桌案前一沓证据,信了七分,当下怒急攻心,让李德全去将宋世勇召进宫。
虽发了一通脾气,但到底自己看着长大的子侄,又痛哭流涕认错,也未对宋世勇起杀心。
崇安帝对宋家一向格外宽和,偏心偏爱,即使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只让宋世勇补齐十万修堤款,将扬州水坝重新巩固加牢,再贬黜了他工部左侍郎一职。
今个儿一早,放宋世勇全须全尾回去了,可畏仁至义尽。
可还没两个时辰,就来了新证据,崇安帝看了赎身契,听了游鸿说现在大街小巷都知宋世勇贪墨修堤款一事。
崇安帝险些背过气,等好容易缓过来,崇安帝怒极反笑 “ 窃了修堤款,竟是为赎一个扬州瘦马,倒是个多情种!”
“肖言,将宋世勇压入天牢!” 崇安帝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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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伯府
“哎哟哟,荣娘你不晓得,那宋丞相夫人哭起来哦,不得了,方圆十里都听得见咧!” 平康候夫人今个儿早早就来了,这会儿正眉飞色舞的形容昨夜宋府的盛况。
钱氏放下手中茶盏疑问道 “怎得那样迟召宋大入宫?”
平康候夫人一瞧钱氏这反应,就晓得她连最热门的贪墨修堤款事件都不晓得,赶紧又为钱氏补习了一遍。
钱氏听了,杏眼圆睁,惊道 “十万两修堤款?”
“可不是,拢共十五万两,贪墨了十万两!听我家老爷说,扬州近日暴雨连绵,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也不晓得那偷工减料的扬州水坝,顶不顶得住。” 平康候夫人叹道。
听平康候夫人这么说,钱氏秀气的眉也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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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候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扬州水坝真的轰塌了,消息急传到望京已经洪灾的第三天。
万幸的是,扬州太守王守林在灾祸降临之前转移了百姓,竟无一百姓受伤殒命。
一堆破事里,也勉强算有一件好事,崇安帝心中感安慰。
宋丞相一听说扬州水坝塌了的消息,赶紧拖着病体入了宫想面见崇安帝,为嫡长子宋世勇求情。
可崇安帝这次也是心有余悸,若不是扬州太守王守林转移了百姓,那现在扬州水坝附近就是尸横遍野。
到时候便是他崇安帝要下罪己书昭告天下的时候。
崇安帝虽偏爱宋皇后偏爱宋家,但更爱自己,更爱自己的脸面。
是矣,宋世勇次日在东市口处死前,宋丞相也未见到崇安帝的面,更别说求到情。
宋丞相也去东宫求过宋皇后,但宋皇后也表示宋世勇这次犯下滔天大错,天下人皆知,无法挽回......
扬州水坝虽无百姓伤亡,但重修水坝与房屋刻不容缓,于是崇安帝便从户部拨款六万两,命二皇子谢永辉代自己亲去扬州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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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似乎都与前生的不太一样了,谢无砚搁下手中书册,垂眸深思。
六皇子谢永棕禁足,此次去赈灾的换成了陈淑妃所出的二皇子谢永辉。
宋世勇贪墨修堤款一事暴露,为平息民怨,于东市口处斩。
宋丞相失去了唯一的嫡子也萎靡不振,告病在府修养身子。
望京柳氏暗自归于谢无砚麾下。
崇安帝最近也极容易动怒。
扬州水坝没有一个百姓受伤。
阿瞒后日也要及笄了。
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去。
但,宋家还没完全倒台,宋皇后也还高台稳坐,谢永棕的禁足总有一天会解禁......
即使有前生记忆,谢无砚很多地方也没办法思虑通透。
那秋萱,即使是最美艳的扬州瘦马也不需要十万两赎身,这十万两真正做了何用途,宋世勇为谁替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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