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砚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冥冥中总觉得有人一直在打量他的脸,身子也像是被桎梏住了,动弹不得。
随即又察觉到,守在身边的,是属于他最熟悉的今姒的气息,于是他放软了身子,努力勾起唇角。
今姒想看,便由她去,看多久都好,最好一直都只看他。
等谢无砚渐渐沉睡,又从黑暗中缓缓醒来,尝试着抬起有些发麻的右手,才将将动了动就发现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按下疑惑,谢无砚撑着坐直身子,就见一片漆黑里,今姒小小的一团,窝在拔步床尾,似乎睡得香甜。
他错愕的懵了一瞬,偏着头想,刚刚摸到的,是今姒的脑袋?
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谢无砚不大敢动,怕惊醒今姒,只得轻手轻脚又平躺回去,安静的等今姒醒来。
缓缓抬起温热的手掌,轻轻蒙上双眼,刚刚留在手心的感觉似乎还在,他只要将手放回原来的位置,就能再次碰到今姒的头顶。
但他不敢。
浓稠的黑色里,连一星半点烛火都还未燃起。
谢无砚侧耳细听,院儿里今姒的两个贴身丫环也回了,整个屋子只有今姒的平缓的呼吸声,还有他轰鸣般剧烈的心跳声。
床榻之间,难以避免能嗅到今姒身上的栀子香气。
谢无砚僵直着背脊骨,尽力放缓呼吸,抿着唇,喉结微动,难以抑制的吞咽出声。
有些庆幸,现下房中幽暗,只有浅浅的月华,微微从琉璃窗渗透,总归朦朦胧胧看不透彻。
他生怕自己的无礼,唐突了他的海棠花儿。
这算同床未共枕了吧?谢无砚难得揶揄的想着。
为了将注意力不放在今姒身上,怕自己不想做个人,谢无砚又开始思虑些别的东西打岔。
交代墨亿去搜集宋家之事,也不知道办的如何了?
自个儿失踪这一整天,怕是宋皇后乐的嘴都能咧到耳朵后面去,估摸以为自己中毒死了?
贾先生的密药研制得忒慢了。
宋如云一个闺阁女子,上一世,怎么会遣得动鞑靼的高手巴鲁,趁乱暗杀今姒?
这一回,绝不会让今姒收到一点伤害,他会为迎今姒花团锦簇,而提前铲平前路。
今姒想必是照顾他累极了,她自小都娇气,哪里受过这样的累?
他的今姒真好!
脑子里转了一圈,兜兜转转又想到今姒。谢无砚无声叹息,那栀子香气又急急的朝他心里钻。
认命的阖上双眼,任凭心跳剧烈,谢无砚想。
今姒真是能要了他的命。
就在谢无砚这边水深火热,辗转反侧难以抑制。
那边缩在床尾,团成小小一团的今姒囫囵翻了个身,悠悠转醒。
娇娇的轻哼一声,今姒睁开水沁沁的眼儿,发现一片漆黑。
她迷蒙的坐起身,抬手揉眼,嘟嘟囔囔自说自话 “ 怎么......黑漆漆的......瞎了不成?”
听了她这着实迷糊的胡话儿,躺着装睡的谢无砚忍不住笑得胸腔振振,连身子都有些发抖。
突然被谢无砚的笑声塞了一耳朵,今姒这才猛然一激灵想起来。
下午那会儿子,自个儿实在太困倦了,就趴在床边睡了一会儿,结果将两条细细的腿儿都压的发麻了。
所以她半梦半醒间,委委屈屈的就爬回了床,缩在床尾又酣睡了过去,竟还香甜得一直无梦咧。
迷糊的瞌睡,这下算是彻底醒了个透彻,今姒被谢无砚笑得有些恼羞,刚想起身下床,又气鼓鼓的坐了回去。
总归睡都睡了,再说这可是她的拔步床,今姒理直气壮如是想。
“ 殿下,小鹊可怜!” 把薄被拍得扑扑闷响,今姒佯装怒道。
两人这会儿虽呆在一张床上,但今姒的拔步床极大,一人床头一人床尾,再说今姒赌着气,暂且两人也生不出什么旖旎气氛。
谢无砚莫名的听懂了,今姒在说他鸠占鹊巢,还要笑她这只鹊儿,她这只小鹊委实可怜。
于是更想笑了,但不大敢,今姒恼极了会咬人,谢无砚只能握拳抵唇忍笑。
今姒气鼓鼓的努努嘴儿,双腿盘坐在床尾,睽着忍笑的谢无砚,干巴巴的问 “ 殿下,您伤口可好些了?”
“砚一觉醒来,就不大疼了,三姑娘。” 谢无砚正了色,怕今姒恼羞成怒。
温温柔柔的回她,接着又关切的低低询问“ 天色这样晚,三姑娘莫不是还没用过晚膳? ”
就这么简简单单两句话,今姒猛然发现,谢无砚无论说什么话,都会加上对她的称呼。
从前是傅三姑娘,后来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唤三姑娘。
奇得很,谢无砚似乎,是很喜欢唤她。
今姒对于怎么称呼自个儿,其实向来不大在意的。
家里人都唤她的小字阿瞒,表姐钱玲珑唤她傅三,四公主谢温玉叫她姒姒,交好的小娘子们喊她今姒。
若是不熟悉的人,就客客气气,生生疏疏道她一声傅三小娘子。
像宋家姊妹那群人,她也是知道的,她们私下管自己叫狐媚子......
之前倒没觉得,谢无砚唤自己傅三姑娘或者三姑娘生疏,这会儿听着,却突然不大乐意。
今姒撇撇嘴,上襦的衣角被她捏的有些皱巴,垂眸不经意道“ 臣女小字阿瞒,殿下今后......可以叫这个。”
“嗯?”谢无砚不解,被今姒这答非所问的话搞愣了,无意识的嗯了一声,疑惑的与她对视。
长这么大好不容易羞怯一回,今姒果不其然羞极而恼了,提高声音冲谢无砚一字一句说道。
“ 殿下与老唤臣女三姑娘,仿佛怪生疏的。不如殿下日后,便叫臣女小字阿瞒吧?”
“ 阿瞒。”
今姒的小字,在谢无砚齿间打了个滚,悠悠从薄唇吐出,莫名染上了旖旎色彩。
黑暗中,悄声儿红透了一张芙蓉面。
一柱香后,烛灯被今姒一盏一盏挨个点燃,将才还漆黑一片屋内,出现了别的颜色。
幸而火光橘红,今姒面上热意未褪也瞧不出来多明显,她亭亭立在打开的琉璃窗前,脆生生开口“ 殿下,快些好起来吧。”
“好,阿瞒。” 窗外对立的谢无砚轻声回道,垂眸再看了一眼面含笑意的今姒,随即跟来接他的墨甲,两人一同转身离去。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从靖安伯府,回了玄武街东巷太子府。
谢无砚此时端身坐在桌案前,一点都看不出左肩伤势,肃着一张好颜色的脸,瞧着就令人心生寒意。
他低垂着眼帘,看不出什么情绪,修长的手指轻翻着墨甲呈上的书卷,开口问道“城外之事,如何? ”。
一身风尘仆仆的墨甲沉声回话 “主子,宋氏藏匿在土坡寨的铁器均已缴收,寨上的一众匪徒,墨亿也都押解回府,现下关在暗牢里,等候您的处置。”
“去看看。” 谢无砚轻叩桌面,分明是滔天的大事,他却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墨甲欲想劝谢无砚先行疗伤,再去暗牢审问,总归人都跑不掉,他嗫嚅着还没来得及开口。
却听见破锣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书房沉闷的寂静 “去哪儿,你不看伤了?”
一个鹤发童颜的中年人,提着半人高的破旧医箱,直挺挺站在书房门口,气急败坏的瞪着谢无砚。
一见贾疾,墨甲悬着的心,算是有着落了,因他就算开口劝主子先看伤,也是不大管用的,主子不会听他的。
但总归主子多多少少,会听一些贾先生的劝,若是贾先生执意要主子先看伤,主子大抵也会因为拗不过贾先生,而勉强同意。
谢无砚抬眸与贾疾对上,无奈叹到 “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这里,你也不会去我那里,你这伤还能自己好?呵,那太子殿下您算个奇人。” 贾疾讥笑一声,不客气回道。
对于贾疾,谢无砚着实无奈。
贾疾此人,出身族规永不入仕的广安药王谷,贾氏一族。
乃谢无砚墨亡母元臻皇后王默茹的远亲表哥,年十一被送到王家教养学识。
多年前,王默茹如果不被先帝赐婚于还是七皇子的崇安帝,想来应是会嫁给两小无猜的表哥贾疾的。
彼时的贾疾则为了王默茹,叛离药王谷族规,甘心入仕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太医,只为了能多少护她一分。
王默茹的骤然薨世让贾疾一夜白头,她离去前,泣血将谢无砚托付于贾疾,求一分平安的可能。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贾疾都将谢无砚护得很好,至少,在他明里暗里的保护下,谢无砚还算平安的长大了。
是矣,贾疾于谢无砚,可称半父,谢无砚大多时候,都会多少听他的劝。
而前世,谢无砚亲父崇安帝,对谢无砚则是视若不见,若不是齐国储君必立嫡长,崇安帝拗不过御史台那群老顽固,想必连太子之位也不肯留在他身上的。
所以此生,谢无砚重回生母逝去后的一个雪夜里,他开始一切都做的很出众,文武双全风光霁月,仁爱百姓,让全天下,都看到他这个端方如砚的储君,让崇安帝也不得不欣赏器重他。
按下心头纷乱思虑,谢无砚轻捏眉心,起身便要朝书房内室去。
“ 多嘴。”
墨甲八尺高的壮汉,被谢无砚一句话,委屈得朝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些。
“你骂他多嘴有什么用?你的伤就能好?要不是墨甲遣人来寻我,你受伤老夫都不知道!” 贾疾气得跳脚,木箱被他拍得砰砰作响。
低低一声叹息,谢无砚被贾疾骂,也不恼怒,只回身冲贾疾说道“贾父,劳烦您来替我看看伤。”
贾疾一听,高兴了,利落的提起破旧医箱,跟着谢无砚,前脚跟后脚的进了内室。
等进了屋,谢无砚立在软榻前解了外袍,松松的露出受伤的左肩,贾疾定睛一看,唬了一跳。
“嚯!这么重的伤。” 贾疾惊叫道。
谢无砚轻勾起唇,低低回道 “无碍,伤口已有人帮忙处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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