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野渡  文/耳可春

    【晋江独家发表】

    二月初的津港,依旧冷得发寒。

    江生刚从车上下来,迎面便吹来了一阵寒风。

    他裹紧了围巾,站在铁艺大门旁。

    洞宾路……是津港富人的地盘。

    这一块儿的地皮一平米少说三十万,贵得就连脚下的地板踩着都和别处的不一样。

    他等得有些百无聊赖,从衣兜里掏了盒香烟,手挡着风擦着火柴,几秒钟后,他点着了烟,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鼻腔和口腔里慢慢的吐出来,烟气缭绕间,他看见远处急急忙忙走过来了一个女佣。

    他吸了几口,然后匆匆扔下了烟,脚踩了过去,灭了火头。

    是个英国女人,国语不太好,说话的口音很怪,“是江先生吧?先生和太太等了你好久了,快进来吧。”

    杜彦雨正在客厅里读报,标准的财经报,有钱人都爱看的玩意儿。

    客厅很宽敞,有五六个菲佣,穿着统一的制服,正忙活着手里的事,一个不敢懈怠。

    他刚进客厅,杜彦雨就看见了他,“江生?”

    “你好,杜先生。”

    杜彦雨简单的客套了一下,“吃饭了吗?”

    “吃过了。”

    杜彦雨点点头,“那跟我过来吧。”

    他放下了报,摘了眼镜,带着江生上了楼。

    别墅是一座四层欧式贵族洋房,杜彦雨带着他一直爬到了顶楼。

    是一间简单的小阁楼。

    门是锁着的,杜彦雨唤了个菲佣来开门。

    里面面积不大,和这里的任何一个房间比起来,它都显得尤其寒酸。

    没有任何装饰,白色的墙,木制的地板,一张床,一张桌子,除了这两样,就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房间里很暗,只有靠着床边的那堵墙上有一个正方形的窗户,但却用胶布封住了。

    杜彦雨往里走了几步,江生这才发现原来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少年,五官清秀,脸色苍白,四肢萧条,还在2月,却只穿了件白色短袖,坐在床边,手里抱着相框,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窗外。

    杜彦雨的声音刻意放低了,带着笑,语气亲和。

    “阿遇,怎么又把外套脱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床上的黑色棉衣,试图给他穿好,“来,穿好。”

    那少年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空洞无神的眼睛里仿佛没有焦点,看着窗外的目光不曾有过一丝反应,整个人如同让时间停格在了那儿一样。

    “阿遇,伸手……”

    杜彦雨轻轻的拉着他的胳膊想给他穿袖子,但少年显然不配合,或者说不是不配合,他只是没有反应,抱着相框看着窗外。

    杜彦雨只好妥协的笑笑,“阿遇不想穿就不穿了。”

    简单的给他这样披着,杜彦雨就收回了手。

    他转脸看着江生说,“这是阿遇,我把他交给你,从今以后,你要拿命护着他。”

    江生看了眼床边的杜遇,“杜先生放心,江生以后一定保杜少爷平平安安。”

    杜彦雨满意的点点头,“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只是必要时你要记清楚,就是你死了也不能叫他出事。”

    虽然杜彦雨的话稍有些不近人情了些,但江生明白这个道理。

    既然是要做保镖,自然是要把雇主的性命放在他的性命之前。

    他过去做警察,在刀山火海里闯了多少回了,早就把这种事看淡了。

    “杜先生放心。”

    杜彦雨接着说,“还有,以后在他面前就叫他阿遇吧,不必叫他少爷了,你这样贴身跟着他,叫他少爷他是听不见的。”

    江生虽然不清楚这其中原由,但并不多嘴问,默默回道,“明白了。”

    “另外,钱的事情昨天电话里我已经同你谈妥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把合同签了吧。”

    杜彦雨带着江生进了书房,秘书已经把材料准备好了,恭恭敬敬的道,“江先生这是合同,您看一下,需要重点提醒您的是,您和我们杜总签得是无期限的,也就是说除非杜总辞退您,否则您是不能离开杜少爷的。这是简单的和您说明,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请在这里签字。”

    合同又长条例又多,江生没什么心思一个一个逐字看,简单的扫了一眼,就签了字。

    合同一式两份,秘书收了合同后,杜彦雨就发话了。

    “我已经让人在阁楼里安排了一张床,从今晚开始,你就睡在那,明天阿遇就要上学了,学校里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阿遇他……”

    说到这,杜彦雨长叹了一声。

    关于杜遇上学的事,其实本可以在家里请些家教就能解决的。

    但偏偏,杜彦雨要大费周章的让他去学校上学,还特意请了一个保镖护着他,无非是希望这孩子能多见些人,多和别人说话。

    他已经十七岁了,下个月生日一过,就是十八了。

    却还是那样,不开口说一句话。

    十年了,杜彦雨想到这孩子的将来,宁愿冒险让他出去读书。

    “总之,你要多和他说说话。”

    杜彦雨长叹一声后,这样说道。

    江生推开了阁楼的门,杜遇还是维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这样不累吗?

    看杜彦雨的样子,杜遇这个状态已经很多年了。

    一个豪门的贵少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江生想不明白。

    想来大概是豪门里的隐秘事,杜彦雨不提,也不该他问。

    菲佣已经把床铺好了,在杜遇床的对面,他几步走过去,坐在床边。

    气氛静默,小小的阁楼里只有江生和杜遇。

    是江生先开的口。

    毕竟他和他之间以后就是性命相息的人了。

    “你……冷不冷……”

    全粹是没话找话。

    杜遇没有任何反应,就连眼睛都不曾转一转去瞄一眼江生。

    江生忽然想起他没叫他的名字。

    于是紧接着轻声喊道,“阿遇?”

    多少带了点迟疑。

    他很少这样亲昵的去叫一个人。

    然而话说口,却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杜遇并没有理他。

    他真瘦,江生心想,杜彦雨说他快十八了,可他看着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个十八岁的人。

    十八岁,是一个鲜活的年纪。

    江生想起自己的十八岁,他的十八岁还在读高中,跟宋佳豪那些人整天的打打闹闹,没想到一晃已经过去七年了。

    他低头笑笑,又抬头看杜遇。

    他抱着相框,目光一直盯着窗外,清秀温和的五官最漂亮的就是那一双眼睛,可却仿佛让人夺了魂一样,失了色彩。

    他在看什么呢?江生心想。

    他顺着杜遇的目光看了眼,窗子很小,但能清楚的看见窗外。

    是一个现代花园,园里的花草被修剪得很漂亮,中间有一个玻璃花房,亮着灯,佣人正在里头忙活。

    “你……在看什么?”江生轻声问他。

    毫无反应。

    江生想起自己没叫他名字,于是又问了一遍,“阿遇在看什么?”

    还是毫无反应。

    江生有点无奈,杜彦雨说要叫他的名字才能听见,但他这叫了和没叫明显没什么区别,一样没反应。

    门外有菲佣敲了敲门,是照顾杜遇的老妈子,齐芳,人都叫芳妈。

    杜遇认人,要是换个新手来,大概要好长时间才能熟悉,所以杜家也就一直没换人。

    江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礼貌微笑打招呼,“江先生。”

    江生点了点头。

    芳妈走到杜遇面前,轻声说,“阿遇要不要洗脸呀?”

    好半天他才转了头,转得幅度很小,汇集了焦点的目光看向芳妈。

    那是一双干净澄明的眼,纯粹,毫无杂质。

    他的声音低低的,是常年少说话的原因,咬字的音韵有点怪,“要……”

    芳妈招了招手,示意身后两个菲佣进来。

    两个菲佣,一个人拿着盆,还有一个端着盘子,里头是两条毛巾。

    芳妈拿着毛巾拧干了水后,“阿遇,来,洗脸。”

    杜遇抱着相框,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芳妈认真仔细的擦着脸,把脸擦干净后,笑笑说,“好了阿遇,可以睁眼了。”

    芳妈和几个佣人在阁楼里待得时间很短,很快,她就招招手示意其他人出去了。

    一转身,不小心撞落杜遇手里的相框,相框摔得远,一下落到了江生的脚边。

    江生低头捡起相框,看了一眼,照片有些年头了,是两个男孩,一个年纪稍大些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另一个大约是七八岁。

    是在照相馆里拍的,两个孩子穿得很正式。

    正要再看仔细,瞥见杜遇一直盯着他。

    江生笑笑,把相框递给了杜遇。

    他没说话,摸了摸相片,然后又抱进了怀里。

    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江生和杜遇。

    江生指了一下他手里的相框,“你的相框摔坏了。”

    好半天,他空洞的眼睛才慢慢汇集了焦点,他的视线歪向江生,没说话,表情懵懂疑惑。

    江生伸出手,“要不要我给你修好。”

    说完他指了指相框背面,然后又补上了一句他的名字,“阿遇。”

    杜遇漂亮的眼睛看了江生一秒,低下头,又看了一眼相框,背面摆台的把子摔弯了,他看见了。

    他犹豫着,好半天,才慢慢的,松开了双臂。

    缓慢的,准备递过去,可是他瞥见了照片上的男孩,像受了惊一般的又重新抱进了怀里。

    他单薄的身体蜷缩着,宽大的短袖显得胳膊很是细瘦,看起来又孤僻又羸弱,目光里有一丝慌乱,几乎是想把相框抱进身体里。

    江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只是他看起来是这样的脆弱敏感。

    或许是这样子的他,实在太过惹人怜。

    江生放缓了语气,耐着性子小心的说,“不要怕阿遇,我不会伤害你。”

    他手伸的又长了些,循循善诱的口气,“来,给我。”

    江生以前做警察的时候,遇到过几个想跳楼自杀的人士,队里有个修过心理学的队员曾说过,像他们这些人几乎是非常脆弱非常敏感,也非常抵触外界。

    然而不论是他们,还是眼前的杜遇。

    获取他们的信任感之一就是要让他们深刻的相信,你是站在他们的那一边,你永远也不会伤害他们。

    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江生一直看着他,他伸着手,一直等,等到杜遇愿意把照片递给他。

    也许是因为他长得正气,又或许是因为想修好相框。

    总之最后杜遇还是小心的把照片递给了他。

    江生笑了笑,几下就把相框背面摔弯的那一块给弄好了。

    “嗯,给。”江生递了过去。

    杜遇拿过又抱进了怀里。

    他护得很小心。

    江生比他高,又是站着,眼一瞥就看见了照片上的人。

    他指了一下稍微小一些,五官看着和杜遇很像的那个孩子,笑着和他说,“相片照得很好看,是你吗?”

    他开始沉默。

    好沉默。

    沉默得像壁橱里摆好的瓷娃娃。

    不需要动,更不需要说话。

    江生看着他,一张清秀干净的脸,但动作,神态里无不显示出他的纯真稚嫩。

    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是他被保护得太好了,还是他本就如此?

    江生和杜家签得是死契,这辈子大约就是死,也要死在杜家了。

    往后的生命里,大概是要和眼前的这个少年患难与共了。

    他顺着杜遇的目光看向窗外,二月初的月亮,高高的挂在枝头上,在黑云的笼罩之下,月光在黑夜里被渡上了一层浓厚的寒霜,银白的月光带着深深的寒意洒向窗边。

    夜,已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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