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杏黄。
正是麦收的时节。
八百里秦川,也终于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此时,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麦浪似乎一夜间就变的金黄,席卷着整个渭河两岸。对于今年的麦收,朝廷上下极为重视。
皇帝携皇后、太子,率宰相文武百官,到南郊司农寺下的田里举行秋收仪式。
李世民接过尚书左仆射房玄龄递上的镰刀,亲自割下了第一束麦,长孙皇后则弯下腰把皇帝割下来的麦子扎成捆,太子承乾把这束麦子捧起,转交给右仆射杜如晦。杜如晦则将他递到了司农寺卿的手里。
布谷鸟在远处的地头,盼黄盼割的叫着,也来凑一份热闹。
李世民一口气割了一行麦子,直起腰来,浑身都是汗水,他扶着腰,对旁边的秦琅道,“以前顶盔贯甲长途奔袭作战,都不累,现在割一行麦子就有些吃不住了。”
秦琅拿起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有些无奈。
这本来就是作个秀而已,你非要这么认真的割这么多,怪谁呢。
别说李世民不习惯收麦子,就是他这么年轻,可这热天,又没风,麦地里弯着腰割上一垄,也有些吃不消了。
在所有的农作物中,麦子的成熟期应当是最短的。
杏黄时,麦也熟了,也就是在六月初的半月前后,如不赶紧收割,麦粒就会炸裂脱落在地里。若是遇上雨天,未能及时收割回来的麦子还会长芽,百姓称之为芽麦子。
芽麦子就算抢收回来,可磨面之后做出食物口感也极差,擀的面条不够筋道,烙的煎饼能成整张。
“陛下,去喝口水吧。”
李世民收起镰刀,虽然有些不服输,可确实有些吃不消了,皇帝没当多久,可既位后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宫中,放在政务上,让他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这烈日酷暑了。
这块地是司农寺的,名义上当然是皇帝亲耕的。
秋天时,皇帝也确实在这里扶犁耕地,春天时也过来碾过麦苗,但这不过是名义上的亲耕。
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就如同长孙皇后也如历代皇后在后宫中养蚕织布一样。
李世民捧着一束麦子回到树荫之下,长孙皇后赶紧倒上茶水。
刚才皇帝在前面割麦,皇后便带着公主们在后面拾麦穗。
“陛下,今年的麦穗长的不错,应当有个好收成。”
秦琅手里也拿着一把麦穗,这块地的麦子可以说是块实验田,选用的最好的麦种,深耕细作,从没缺过水,又用了太仆寺的马粪肥,再加上草木灰,所以这块地的麦子当然长的好,麦穗沉甸甸的,但这并不能说是普遍情况。
外面百姓的麦子就绝没有这么好。
不过今年夏收,起码关中的麦子是丰收了。
李世民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顿觉心里舒畅了许多。
“是啊,终于盼来了个丰收季节,去年灾情不断,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真是撑的十分辛苦,幸好撑过来了,朝廷统计,关中饿死的百姓不足往年十之一,并且没有出现大量逃荒现象。”
说这话的时候,李世民是有些自豪的。
毕竟,武德九年,每年都有关中百姓往关东逃荒,每年官府都会有大量因饥荒饿死的百姓统计。
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人如今分任左右仆射,今天也都穿着短衣草鞋,戴着草帽,倒是一副乡下老农打扮。
“陛下,太史局说最近可能会有雨,所以得加紧时间抢收麦子,得跟老天爷讨口饭。”
李世民点头,“之前三郎也跟朕提过,说要放个夏收长假,各衙休假十五天,国子监崇贤馆也要放假,让大家都回家帮忙收麦。官员们还要下去乡村,督促夏收。一定要保证这来之不易的麦子,颗粒归仓。”
麦子一夜之间熟了,到处都在忙抢收。
这种时候,家家男女老少齐上阵,而地主富人家也是早早开出了优厚条件到处招揽雇佣临时麦客来收麦。
平时舍不得吃的荤腥,这个时候也都要备上。
来了就饭管饱吃不说,还得备下点酒肉才行。
这个时候,关中也到处可见麦客们的身影。河西、陇右、商洛这些山区地方,因为贫瘠,许多百姓便都会在麦收时走出家门去外地收麦。
在五月底的时候,他们的家人就已经开始为他们打点行装,准备好铺盖和干粮,最重要的是一把锋利的镰刀,这是他们抢天时赚饭吃的工具。
今天这片田野上,皇帝与百官们,倒也如地主家与麦客一样。
皇帝在地里象征性的割了一行麦,然后就坐在树荫下开始休息,指点江山,谈论今年的收成产量,皇后带着公主们裹着头巾,在地里捡了一会麦穗,然后也都跑回树荫下来了,对她们来说,这更像是郊游,一场好玩的游戏,图个新鲜可以的,但真要是烈日下捡一天麦穗,被麦芒割,被麦尖扎,她们是极不情愿的。
而皇子们在太子的带领下,每人也都抱了几捆麦穗。
宰相王公们也都穿着短衣在地里装模做样了一会,然后就都在树荫下开始与皇帝坐而论道了。
地里面,真正在收割麦子,在捆麦子,挑麦子的,那是皇帝的禁军们,是御训的武官们。
这些人虽然个个手艺粗糙蹩脚,不过人多数量大,一人一把麦,倒也一大块地就割没了。
但若是以老麦客的眼光来看,这些人没几个是合格的,真要是拿把镰刀去揽活,估计饭都混不饱的,毕竟麦客们干活,可没的偷奸耍赖,地主们也都聪明,都是一亩地几个麦客,算好了收一亩地给多少钱或粮的,一天要是收不到数,钱自然也就赚不着。
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空旷的麦田无遮无掩的暴露在烈日之下。
太阳烘烤着大地,也一样烘烤着麦客们,高温和闷热让抢收的麦客们汗如雨下,衣衫早被汗水湿透,汗湿的衣衣粘在身上,更是难受。
汗水一滴滴的落下。
那边树荫下。
皇帝却突然来了兴致,做了一首夏收的诗,然后让大家附和。
于是你一首我一首,大家临场发挥,即兴创作,倒也作出不少佳作。
连不久前改封为越王的小胖子李泰,也都赶紧赋诗一首,引的皇帝和百官们都连声称赞。
“承乾,你也做首诗!”
李世民点了太子的名。
承乾刚才想了许久,可试了半天,都没有作出来像样的诗。
听闻皇帝的话,更是不由的愣住。
越王李泰珠玉在前,他若是不能拿出首上台面的诗,那就丢人了。
可越急越想不出,他不由的瞧向了身边的秦琅。
秦琅也没料到皇帝会来个即兴诗会啊,可看承乾那模样,知道他难了。眼看今天承乾就要被李泰压了风头,秦琅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
“陛下,刚才殿下试作了诗一首,让臣帮着品评润色,臣觉得非常好,不如由臣朗诵给陛下与众臣工听。”
“哦,想不到承乾这么快也做好了诗,那就诵来听听。”
“诗名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秦琅高声诵完。
场上居然一下子变的安静起来。
只有微风吹过树梢,晃动树叶的沙沙声。
很明显,大家都被这首诗震住了。
毕竟,太子才九岁啊,这首诗虽然看似简单,但立意极高。
“好!好诗!”
国舅爷,不久前辞相位,如今为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师的赵国公长孙无忌高声鼓掌叫好。
“陛下,太子这首诗写的太好了。”
李世民嘴角上扬,终于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确实是好诗,承乾这首诗不错,既十分应景,更显示出了农民种地的辛苦,也提醒大家粮食的珍贵,更难得的是诗意之中透露出来的这股悯农仁慈之心,大善!”
小胖子李泰撇撇嘴。
他跟李承乾在崇贤馆一起读书,几乎朝夕相处,哪里不知道并非承乾所长呢。这么好的一首诗,比他刚才做的那个可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了,根本不能比,他绝不相信这是承乾的诗作。
他马上怀疑起了秦琅。
“秦学士,你也来做首诗吧,秦学士你之前的不少诗作可是极其有名的。”
这话一出,大家都望向秦琅。
“怀良,你也来一首。”
秦琅看了看小胖子,这小家伙,真是人心鬼大,刚才故意出风头,现在还要挤兑他,小小年纪,难不成还就开始对太子之位有想法了?
“陛下,待臣想想。”
“秦学士,要不你也用悯农为题做诗一首如何?”李泰依然不依不饶。
“好吧,那臣就献丑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五谷更丰登!”
本来最后一句应当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不过在这种场合下,这种带有批判性质的诗句明显是不太符合主题的,于是最后秦琅只好改了一句。
古人把收成好称为丰,而连续三年丰,称为登,两次登,称为平,三次登,为太平。
故此,在古代,五谷丰登,可是极为难得的,连续六个丰年才能称为平,而连续九个丰年,方能称为太平。
“好,这首悯农也非常不错,当赏!”李世民捋须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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