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燕帝和李璃一同走出慈寿宫,因为天气正好,兄弟俩便在御花园里随意走走。
两人的内侍都远远地缀在后面,只他们并排走在前头,说话声音轻别人也听不见。
燕帝看着李璃,愧疚道:“阿璃,难为你了。”
李璃歪了歪头,无辜地问:“皇兄何出此言啊?”
燕帝沉声道:“今日定是那周家的主意,朕这后宫迟迟无人身孕,呵,怕是暗中早就在猜测朕,如今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了。”
李璃是燕帝的胞弟,若是燕帝无后,他便是最有力的继承人,他的王妃,自然有人谋划。
李璃笑了笑,没有否认:“皇兄方才来的真是及时。”
说到这个,燕帝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是皇后来请朕的,沈家岂能让周家如愿?”
周氏和沈家,是周贵妃和沈皇后的家族。
前者乃世家大族,出了一个权倾朝野的左相,几乎在朝中只手遮天,政令甚至都不用通过帝王,周氏族人姻亲相继谋官,担任要务。
而后者乃将门执掌兵权,如今沈家的家主乃武宁侯。虽然随着大燕一路仗败于大夏,迁都南移到了下京城,沈家的兵权一再被削弱,可皇城十万禁军却依旧牢牢地掌握在他们手里。
前后两者,周氏显然胜于沈家,后者在先帝时期甚至还以前者马首是瞻。
好在先帝临终前一排众难,替燕帝立了沈氏为后,周氏屈于贵妃之位,这才让沈家渐渐有了跟周氏相抗衡的能力,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等到樊之远领兵征战大夏,渐渐夺回被大夏侵占的燕荆九州时,沈家的狼子野心也显露了出来。
樊之远乃是沈家一支旁系的远房外亲,靠着沈氏才能一步步地从个低级校尉到如今的定国大将军,掌握北方兵权,如今犹如定海神针一般,无人敢惹。
两大权臣在侧,可以看出燕帝的处境有多艰难。
他就是被这两个权臣架上皇位的,因为太子死了,死于谋逆之中。
他就如一个傀儡,在两个权臣的夹缝间生存,只能小心的,慢慢的,又屈辱着收拢权柄,可这个过程实在太艰难。
其中的苦楚,也只有在相依为命的胞弟,李璃面前吐露一二。
李璃指了指花园里假山之后的凉亭,因为建在高处,又对着湖泊,哪怕有人在湖对岸观察,也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只是如今初春,乍暖还寒都没有,还冷得很。
两人坐下来,内侍上了茶之后便退下去,带着侍卫站在假山边。
这凉亭吹着小风,李璃不禁拢了拢衣袖,他看着自觉站立在帝王身边的老太监,支着脑袋笑问:“张公公,本王跟皇上说些小话,行不行啊?”
老太监名张作贤,闻言一张脸顿时笑成一朵老菊花,躬了躬身:“王爷说笑了,奴才去看看茶点,给皇上和王爷上一些。”
“那个桂花糕不要上了,不好吃。”李璃提醒了一句。
张作贤连忙应了:“奴才晓得了。”
等人一走,李璃便端起茶,没看对面脸色不愉的燕帝,自顾自地说:“世人皆知,向来不着调的怡亲王一心爱慕远在边关的樊大将军,可以说是痴心一片,无怨无悔,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那种,所以哪儿会妥协娶姑娘?就是太后逼迫也是没用的,说不得我就一不做二不休私奔北上了呢?”
他说完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朝对面看去。
李璃说的有趣,可让燕帝却觉得更加愧疚,他也顾不上跟个老太监生闷气,担忧道:“那樊之远不是个好相与的,冷心冷肺,除了沈家向来不给任何人情面。他如今在外打仗也就罢了,若是凯旋回京,莫名地听到你这般死缠烂打,恼羞成怒可如何是好?他是沈家的外甥,与沈家向来沆瀣一气,朕如今想来,你这主意实在不好。”
“有什么不好,弟弟觉得挺好。”李璃无所谓,他抬袖间,手中忽然多了一个小瓷瓶,他拍了拍燕帝的袖子表示安慰,放下之时不动神色地将药瓶塞进燕帝的手里,全程淡定从容,一脸的无辜,“至少,我觉得比你这种法子要好得多。皇兄,我这半吊子的医术,你就不怕吃了伤身?提前说好,要真那啥了,可不能怪我。”
燕帝将药瓶捏在手里,藏于袖中,又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朕只相信你。”
李璃顿时心里微微酸涩,皇帝做到他哥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了。
那药没别的作用,就是避孕的。
燕帝后宫妃嫔虽不多,从登基到现在,时不时地填充,数量也有不少了,只是后宫之中依旧一无所出。
倒不是世人猜测的帝王不行,而是他事先用药,这药乃是李璃亲手研制,效果嘛立竿见影真的好。
燕帝不敢留后,他怕留了,哪一天自己就该死了。
毕竟一个嗷嗷待哺的小皇帝比总想着夺回权柄的他,要好控制的多。
等他无所出,退而求其次,在外人眼里纨绔不着调,除了脸拿得出手,别的样样不行怡亲王也合适做傀儡。
只是麻烦的是,这位好男风,整个大燕国都知道怡亲王荒唐地表示非樊大将军不嫁。
燕帝说:“可是阿璃,哪怕樊之远不跟你一般见识,可如今他也该二十有四了吧,沈家到处给他张罗着婚事,万一他娶了妻呢?”
然而李璃摇了摇头,肯定道:“他不会。”
燕帝皱眉:“为何如此确认?”
李璃只是笑着抬起茶杯喝茶:“我知道,他不会。”
一个隐姓埋名,背负血海深仇的男人,哪儿敢中途娶妻?万一事发牵连一家老小怎么办?
再说那人心中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也不甘心娶别人。
李璃扬了扬眉,眼睛微微眯起来,藏着精光算计。
就如他现在需要樊之远替他打掩护,说不得这位仁兄走投无路之时也只能捏着鼻子跟他来一段情缘呢?
难兄难弟,凑合着过日子呗。
李璃想到这里,不禁低低地笑起来:“放心吧,皇兄,我是真的喜欢他,简直喜欢得不得了!他若是愿意回应我呀,我能炸上个三天三夜的满天烟花庆贺呢!”
然而这笑听在燕帝耳朵里,却让他更加心酸。
他看着眉清目秀的弟弟,这在外人眼里一身纨绔无可救药,可在燕帝眼里却是哪儿哪儿都好,能被李璃看中的樊之远简直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他没用,再忍忍,等他除掉身边虎狼,定让弟弟开开心心做自己的事情。
燕帝心里暗暗发誓。
说来李璃是个穿越者,上辈子家中有矿,又是老幺,父母对他没啥要求,他按着自己的兴趣做了一名小记者。
只是初出茅庐,惨遭横祸,一朝投胎,不知怎的没喝孟婆汤,带着上辈子记忆呱呱坠地。
那时候的太后还不过是个住在宫殿一角的美人,瞧着李璃和燕帝的容貌,便知太后年轻时当真漂亮,然而无权无势只能在贤妃手底下战战兢兢地讨生活。
贤妃没儿子,燕帝一出生便被她抱走了,可她嫌太后碍眼,又招先帝挂念,于是设了一个局,让太后造先帝厌弃,虽说逃了死罪可被贬冷宫。
冷宫是什么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看守的嬷嬷和管事一个比一个冷漠,一般人根本不愿意来。
而那时候,太后已经有了身孕,李璃就是这么在冷宫里出生的。
要不是李璃命硬,否则也活不下来,太后是掐着口粮一点一点喂大他的。
不过在李璃能走能说的时候,日子便开始有些改变。
毕竟是豆丁的身体,成年的心,嘴巴甜一些,会来事,倒也哄得那些嬷嬷管事们开心,日子过得便不错起来,吃食零嘴更是没停过。
至于他那身医术,却是在冷宫里用半包花生米从一个假老太监手里换来的。
那老太监不是真的太监,李璃听他吹牛,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用毒高手,躲避仇家才蹲在冷宫里,因为闲来无事,被李璃用半包花生米拿下了。
后来在李璃六岁的时候,贤妃卷入后宫阴私,死了。
不知是幡然悔悟,还是怎么的,临死前还了太后清白,李璃这才能随着离开冷宫,见到了前来接他的亲哥,以及……太子。
只是再后来风云突变,太子母族魏家通敌,致使大燕国被北方大夏国打得一退再退,丢了燕荆九州,国都也从上京城迁移到了湍江以南的下京城。而魏家株连九族之后,太子却在途中因为不忿谋逆被乱箭射杀而亡,那是一场内乱,先帝驾崩,徒留燕帝继承皇位,只留下一个怡亲王李璃。
按理新皇登基,论功行赏,作为胞弟除了封为亲王以外,李璃也能入朝为官,担当要职。
不过前世的李璃刚挂上了记者证,还没做人生中第一次独家报道,就到了这大燕国。
面对虎视眈眈的左相和沈家,他非常识相地拒绝了一切要职,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折腾起他的八卦小报来。
没错,名字就叫《八卦小报》。
好在这个时代早就有了造纸术,各种各样的纸张在店铺里都能买到,就连印刷术也已经普及。
这为李璃的报刊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虽然不如后世全数字排版那般美观快捷,也没有批量生产线的刊印速度,更没有丰富的色彩和图案……可是如今的书籍刊印的,多是一些经史典故,连小说话本都是少的,没什么趣味。
像李璃这种集合了娱乐游玩,市井家常,潮流风向,野史传说,乱七八糟的说不定连宫里私密都给抖出来的大杂烩却根本没有。
只是古代识字率不高,文盲普遍偏多。
不过幸好这大燕国的军队虽不及大夏国强大,早年常常花钱进贡买平安,可最终哪怕被逼着迁了都,国家依旧是富有的。
商业发达的犹如李璃上辈子知道的南宋,特别是下京城,商人聚集,店铺林立,风流才子比比皆是。
京城的老百姓稍微有点余钱,都会送儿子认些字,所以别的小地方,李璃的小报几乎给瞎子看,可是在京城,不愁没有读者。
如今这整个下京城谁不知道八卦小报?
就是不认识字的也等着旁人读着听呢,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更是一版也不落。
说到小报,燕帝想了想便道:“阿璃,其实母后说的也没错,你那个小报耍着玩玩倒也行,终究不是正事,不如朕给你另找一份差事?”
李璃的小报这么多年都是些给人打发时间的花边小料,名声倒是响亮,可依旧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燕帝知道自己位置不稳,胞弟不敢伸手进朝廷,可终究这样闲赋在府也不是个事儿。
然而李璃闻言却歪了歪头,问:“那皇兄能给我什么差事?”
这倒是把燕帝给问倒了。
若是一般的职位,李璃坐上去也没什么意义,可若是实权,少不得经过左相过问,这又该要另一番解释,说不定还让左相和武宁候注意到李璃,得不偿失。
见燕帝迟疑思索,李璃干脆趴在桌子上,拿起茶壶倒着茶玩儿:“算了吧,豺狼盯着,暂时就不要有动作了。等除掉一患,咱们再来想这些,如今最重要的却是等待时机。”
“可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朕……忍耐够久了。”燕帝暗暗握紧了拳头,眼底隐晦不明,“春闱在即,朕就是任命一个主考官都没有资格……”
茶水从一个杯子滴溜溜地倒进另一个杯子,接着又倒回来,李璃是玩得不亦乐乎。
时机是要靠自己把握的。
可没有可靠、迅速、且全面的消息来源,就如两眼抓瞎,再好的时机也会从手里溜走。
早些年的确举步维艰,任何讯息都得到的艰难。
可是现在呢?
至少在市井之中,像李璃这样借着收集新鲜事儿,不动声色地埋下一颗颗暗桩,他想知道点什么事儿,真不算难。
他的手指占着茶水在石桌上漫无目的写着,然后慢慢地等着干了去掉印记。
燕帝垂下头一眼,却都是龙飞凤舞的“八卦小报”四个字,眼中顿时精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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