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璃飘飘忽忽地离了皇宫,愁眉苦脸地带着那斛琉璃珠回了府。
一进门管家对他说:“王爷,云小公子到了。”
李璃闻言眉尾一动:“人呢?”
“正用饭呢。”
李璃将苦大仇深的脸一收,笑意盈盈地走进屋子,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手抓鸡腿,一手扒着饭,吃得正欢。
一听到门口响动,立刻直起脑袋,瞧见李璃,便眼睛一弯,嘴角露出个甜甜的酒窝,就要张嘴喊人,就见李璃拿着扇子颇为嫌弃地说:“吃完在说话。”
少年忙不迭地点头,三下五除二,一根鸡腿下了肚,扫光了面前的菜盘子,吃完三碗饭,才打了个饱嗝,抬起袖子一抹嘴对着李璃喊道:“大师兄。”
“怎么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路上没吃饭?”李璃将一碗汤递到了他手边。
少年捧起来,吸溜一口喝完,然后实诚地点头道:“师父收到你的信就急急忙忙催我带人上京了,就怕耽误你的事儿,路上我们都没怎么休息。”
“到也没必要那么赶。”李璃道,“那些人呢?”
“都在城外庄子里呆着,等着师兄吩咐。”
“身手如何?”
少年一拍胸口道:“翻墙走璧,上梁钻洞,绝无声响。”
“若是被发现了呢?”
少年道:“滑不溜秋如泥鳅,身形诡异无师无派,咱们可是下三流。”
听这语气似乎还挺自豪,但是李璃却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问:“倘若不幸被抓住了呢?”
少年面露迟疑,他穿着短打劲装,身上藏了诸多兵器,想了想,他便全部掏了出来,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这边是官制器具,乃是沈家门下护卫所用,那边是武研司下作坊研制,周家的护卫用的比较多,另外还有是禁军的,皇城军的,隔壁卫军的……到时候去哪边出任务,就用对手边的武器。大师兄放心,就是武功路数咱们都能变,只要碰上的不是像二师兄那样懂行的人,一般都看不出来。”
这准备的……很充足。
李璃颇感欣慰地拍了拍自家小师弟的肩膀道:“师弟,你可以出师了。”
云溪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笑嘻嘻道:“咱师父也这么说。”
他说完仿佛忽然记起了什么,问:“大师兄,听说二师兄要从边关回京了,是不是真的?”
李璃给自个儿倒了杯茶,不甚在意道:“没错,召回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啊呀,那感情好,咱们师兄弟总算能一块儿见个面了。”云溪还挺高兴的,“师父还说两位师兄都只知其人,不见其身,那我得好好介绍一下。”
但是李璃忽然没了响声,只是眯起眼睛看着他。
云溪被他瞧着心里发毛,不禁问道:“大师兄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李璃眼里带着深意道:“等他回来,你记得躲一下,别出现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云溪不解,“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二师兄,不想让他认出来……”云溪还没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里面翻出一张赶路解闷用的八卦小报。
纸张皱皱巴巴,蹂.躏得相当凄惨,然而架不住头条上那硕大的字体——《世上庸脂俗粉无数,只一轮明月入我心——怡亲王逼婚有感》。
云溪:“……”他瞬间了然了,就李璃这种癫狂疯魔般的痴汉,要是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同门大师兄。
实在太丢人。
樊之远知道了怕是得叛逃师门,远离这个神经病。
云溪贱兮兮地凑上来,挤眉弄眼:“大师兄,原来你也要脸的呀?”
李璃面无表情,一扇子就打了下去。
*
大概是被太后教训过了,李璃深刻认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的错误,终于在府里“闭门思过”消停了大半个月。
之后,李璃出关,召见了他的狗腿八卦小报主编朱润。
八卦小报一般在头三天便准备好这一期的内容,第四日校对审查微调,最后两日三个作坊一同加紧开工刊印以及上架。
今天正好这期的小报已经出了文稿,朱润一并拿过来给李璃审查。
李璃随便翻了翻,然后就扔到了一旁,似乎不太满意。
“王爷?”朱润小心问道。
“就这么点内容?”
“是……”
“还能再无聊一点吗,免费给本王看,我都懒得翻,怎么,京城最近没什么有意思的事能报道了?”李璃懒洋洋地问。
朱润犹豫了一下说:“王爷,有意思的事儿有,就是不太好上小报。”
李璃变了个坐姿看他:“说说看。”
朱润舔了舔唇道:“如今外头最沸沸扬扬的便是秀女大选了,皇上登基近五年,这是头一次扩充后宫,京城里的官宦人家都比较兴奋。”
“还有呢?”
“还有是昨日早晨刚发现的。”朱润说着将一篇文章递了过来。
文章名特别有看头,乃是《迷雾重重,河边惊现女尸,呜呼哀哉,试问谁家女郎》。
“哟,谋杀案?”李璃这会儿来精神了,拿过文章细读起来,然后问道,“这后续报道还有吗?”
“有,咱们已经有人蹲在衙门口等消息了,如今这名女子的身份刚刚确认,乃是城西那片一个新嫁小媳妇,咱们的人偷偷问过,仵作已经验明是勒死后被抛尸在河道里,现在就看府尹大人怎么破案。”朱润立刻回答。
李璃点点头,继续问:“府尹没把记者给赶走?”
说到这里,朱润一挺胸道:“是挺嫌弃的,不过咱们只是门口多询问两句,跟在官差后面也不指手画脚,没碍着公事。再说谁让八卦小报是您的产业呢,大人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明着驱赶吧。”
朱润说完,便看了李璃一眼,见后者脸上不见高兴也没见不高兴,于是心里头顿时咯嗒一声。
他小心地问:“王爷,是不是不妥啊?”
八卦小报开了四年,这种案子类的事情向来都很少沾的。
早些年就是见到了也怕麻烦没敢伸手。
后来慢慢胆子大了,敢在官衙尘埃落定之后才出个详细回顾,像这样半路追踪,跟着破案的却还是第一次。
朱润虽然不敢保证这案子能不能登报纸,可有大新闻却不能探个究竟,实在有些可惜。
他跟随李璃这么多年,大概能把握这位王爷的意思。虽说尊贵,却不沾任何朝堂之事,更不想牵扯到乱七八糟的党系之争中。就是揪住一个官员,报道的也多是风流韵事,让人看笑话图乐子。
这件女尸案看着像是出自市井百姓,但保不定牵扯出什么来呢?
朱润顿时有些后悔,便补救道:“要不,小的再回去看看别的投稿,说不定有新奇的漏下了?”
八卦小报的文章自然不可能只靠着几个编者和记者,七日一期,更新速度其实不算慢。
至今一直保持着不枯燥重复,有稀奇古怪亮点的原因,就是小报广收各处的投稿,若是被看中登了报,便有丰厚的稿费支付。
很多穷困潦倒的书生便靠稿费在京城生活下来,八卦小报开销这么大,年年亏损也有其中这个原因在。
朱润其实想过节省这部分开支,不过被李璃拒绝了。
这也是他的消息来源之一,有些不算暗桩的人其实在潜移默化之中成了小报的一个线人。
为了保证稿费,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留意身边在发生的事。
这京城之中,庞大的情报网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消息传递到他手里往往比任何一方势力都快。
就是左相和武宁候也得差上一截。
其实这件女尸案,李璃早就通过各处消息知道了。
而且比朱润送来的这篇文章更详细,也更深入。
只是要不要报道……
李璃摸了摸下巴,最终道:“把头条撤了,换上女尸案。”
李璃说完,朱润惊讶极了。
李璃瞧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你那是什么眼神,蓝舟在跟各个商户谈合作,咱们总得对得起这份银子,销量只许多,不许少。就方才那点东西,如何满足的了咱们京城百姓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
后面这句话,朱润不太懂,不过也不必他懂,只需要应是就行。
“不过,王爷,您会不会为难?”
“本王为难?”李璃听着更觉得好笑,拿起扇子一派轻松地摇起来,“本王堂堂超品亲王,报道个这种小案子难道还要瞻前顾后?为难的是我吗,是京兆府尹,全京城的百姓都关注着,他哪儿还能随便敷衍,不查出个真凶出来简直对不起他的乌纱帽。”
朱润听着连连点头,恭维道:“王爷英明。”
“得了,作为本王的人,胆子稍微也大一点,把头条写好。案子的起因经过就不用说了,其中的疑点,难点也得写清楚,话说都进展到哪儿了,女尸究竟是哪一户人家的,不是刚新嫁的吗,她男人,婆家和娘家以及周围邻居呢,都有什么反应?让咱们的读者也跟着一同看看这个案子。”
“小的明白。”得了李璃的准话,朱润立刻保证道,“王爷放心,咱们的人手充足,全天盯点衙门口和那户人家周围,一一去街坊询问总会有些消息出来,只要一有动静就跟进,就是线索都不会放过一丝一毫。”
舆论的力量有多强大,可是经过后世见证的。
哪怕这个时代消息传播速度稍微慢了一些,可只要有人关注,持续发酵,有些事就不能随意糊弄过去。
李璃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个杀器,怎么可能任小报一直报道一些无关痛痒的事,迟早是要涉及一些敏感话题的。
既然人手渐渐足了,根基落下了,他的樊大将军要回京了……
京城这翻暗涌波涛也该掀起大浪来。
京兆府尹虽不是个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之人,不过倒也不是个酒囊饭袋,就是遇到铁板容易息事宁人往后缩。
不过等到小报一登,万民同关注的时候,就不知道能不能顶住压力了。
李璃嗯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微微挑了唇。
朱润事情了结,便要下去重新排版,就听到李璃忽然叫住他道:“那些大家小姐们对本王的怨气依旧未消吧?”
朱润讪笑着说:“女人嘛,最小心眼儿,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过去了吧。就是上一期的销量不是很好,小姐夫人们抵制了不少。”
李璃琢磨着尚在浣衣局的施愉,怎么将她弄到皇兄身边去,想了想便假惺惺地说:“是本王不是,反省了三日,实在深感内疚,这样吧,再下一期出个选秀专栏,本王就给这些待选的姑娘们送条选秀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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