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雪灾

    今冬大雪, 天气格外寒冷。

    繁星挂天的时辰,积雪的道路上已经碾压出了一道道车轮的痕迹。

    李璃坐在马车里哈欠连连,昨晚樊之远值夜, 实在没办法亲自叫他起床, 难为了东来和南往,费劲法子才把这祖宗给挖了起来。

    好在过程虽痛苦,但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习惯,今日他来得晚,不过并不算迟。

    三三两两的朝臣哆嗦着和着白气往大殿而去,这个时候武官和文官的区别就明显了。

    裹成球,死命地往官服里塞袄子, 还缩成一团垂着脑袋的多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而大步朝前, 行走间扬起地上雪花,昂首挺胸地从这群鹌鹑边过去, 投以鄙视目光的, 多是闻鸡起舞,坚持强身健体的武官。

    武官一般被文官压着, 还瞧不起,少有扬眉吐气的时候, 这一会儿总算能耀武扬威一下。

    只是再怎么骄傲, 在经过一位身着一品尚书官服, 即使在大冬天,寒风凛凛之中也依旧穿得玉树临风的年轻官员时,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抬手恭敬地唤了一声“王爷。”

    如今大燕朝仅剩的实权王爷只有一位, 便是圣上胞弟, 吏部尚书,怡亲王。

    虽入朝不过三个月,但已经不只是崭露头角,权倾朝野的左相见到他都避其锋芒,甘愿屈居于后。

    可以说在这个朝堂,一切都是怡亲王说了算,任何政令经过他之手,驳回还是首肯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看起来特别威武霸气,说一不二,妥妥的摄政权臣,可惜这不过是假象。

    若真到了这个地步,哪儿还能容忍左相一系安然地站在这大殿上,地牢和坟地更合适才对。

    只是明知道是有人故意造势,意在离间,可李璃却暂时没什么好法子。

    攻心之计,为屹立不动的意志和博大的胸襟方可瓦解,显然燕帝不是这一类人,所以无解。

    “皇上,据臣日观天象,不断测演,今冬寒潮自北方汹涌而来,乃是五十年难得一遇,连日降雪怕是到了春日也难化,可谓灾难,请皇上早作准备。”钦天监正奏禀道。

    入冬以来,的确已经降了好几场雪了,下京城靠近南方,冬日并不算太冷,雪景较少,今年却有不同。

    “开春若雪不化,播种便会受影响,来年收成怕是更要缩减了。”

    “这还是其次,如此寒冷天气,百姓该如何度过家中存粮柴火若是不够,岂不是又得冻死饿死,卖儿卖女”

    “想想去年也是大灾,观各地送上来的折报,情况已经令人担忧,这会怕是还未缓过来,真是雪上加霜。”

    是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叹息。

    一个王朝抹不开的话题,便是天灾人祸,特别是天灾,难以避免,只能尽早做好防护和救济。

    既然朝堂上提了出来,又有钦天监说法,赈灾那是必定要赈的。

    好在,大燕还算富有,一年修身养息,税收上来,也算充盈了一下国库,赈个灾还是足够的。

    燕帝于是道“左相。”

    左相出列“老臣在。”

    “地方受灾情况可都送上来了”

    左相回答“已经陆陆续续送达,正命地方御史佐证。”

    燕帝点点头“那就让户部尽快拟定,测算出赈灾银两,早日拨出去,各司协助共渡难关。”

    户部尚书也一同应答“臣等遵旨。”

    最近的早朝都很顺利,没什么暗流涌动,剑拔弩张的气氛。

    燕帝的目光在李璃身上顿了顿,后者带着一张苦兮兮的萎靡脸,眯着眼睛,要睡不睡,显然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朝上。

    樊之远昨晚值夜,没有他风驰电掣地带上朝,李璃得提前一刻钟离开被窝,可以说更加面无表情,魂游天外。

    他的画风与早朝完全格格不入,全身洋溢着不想上朝,不想早起的怨气,这幅模样让燕帝尽收眼底,不由自主地一哂。

    朝中无大事,自然也没什么矛盾,燕帝那股不平和害怕也在这时不时地刺一刺当中,渐渐麻木了,兄弟俩之间的关系居然缓和了一些,达到了平衡。

    这时,武宁侯却仿若闲话道“话说回来,寒潮自北方而来,咱们大燕日子不好过,这大夏怕是更难了吧”

    大燕至少地处南边,气候相对来说温暖一些,可更为北方的大夏,听说这雪从入冬开始就没停过,受灾更加严重。

    大夏不比大燕商业繁茂,基本靠农耕,更是求着老天爷赏脸吃饭。

    武宁侯说完,便有人跟着说“这个时候若是出兵北上,想要夺回燕荆四州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对啊,大夏根本打不起仗,若是樊将军带兵,再往北推个一里地也是大有可能的,说不定还能夺下大夏的连云四城。”

    “连云四城就满足了以樊将军的本事逼着大夏也迁个都才解气。”

    左相的班位离燕帝最近,他能看到这位帝王微微晃动的旒冕珠帘下,那紧抿的唇,似乎心动了。

    他心底一哂,稍稍回头,便有人击掌而出道“皇上,几位将军说得在理,这可是收复河山,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善哉,山河破碎已近十年,该是时候让其完整,臣附议。”

    明明说的是大灾,却忽然拐到了出兵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大臣们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目光纷纷望向了站在最前的两位,他们有感觉好不容易平静的朝堂又该起波澜了。

    武宁侯跟左相微微一对眼,出列道“皇上,臣愿领兵出征。”

    “皇上,臣也愿意。”

    “臣”

    明明什么章程都没有,平时一说起打仗就当没听见的人,如今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求情出战,一下子点燃了燕帝心上之火。

    没有一个皇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江山完整,甚至疆域广阔,燕帝是迁都之后第一个皇帝,一直背着懦弱无能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甭管朝堂上的武官请战有多激情,若真出兵,最终出征的只会是樊之远,那么那时候这禁军

    燕帝的目光不禁沉了沉,手指抓拢。

    “去年大灾,还记得户部捉襟见肘,连边疆战事都不能支撑,今年灾难更甚去年,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银子打这场战”

    顾如是的声音清清淡淡地响起来,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朝中的鸡血,他笑看着甄为民“甄大人,你觉得呢”

    今年早春之际,甄为民信誓旦旦拿着户部账本逼着燕帝将樊之远召回,北边的战事说停就停,摊手就说没银子。

    这会儿要说能打,朝廷能供,那就得把自己说的话给吃进去。

    “这”甄为民为难。

    一个户部尚书说话不负责任,出尔反尔,让人贻笑大方还是小事,若是落一个渎职懈怠,延误军机之罪,那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如今这朝堂可不是左相的一言堂,他看了看前头安安静静的李璃,选择默然。

    燕帝的目光随之暗了暗。

    倒是左相见此,笑了起来“顾大人考虑的周到,只是去年寒潮,朝廷准备不足,地方上也没及时御寒,这才造成灾民无数。今年瞧着势头不对,便吸取了教训,本官已早早命地方做好措施,赈灾还是要赈的,不过应当不会如去年那般数额庞大。户部好好算算,说不定留有余项。”

    左相这一说,便将事情圆了过来。

    “况且”他回头看了李璃一眼,眼中神情莫测,意有所指道,“托王爷之福,今年查抄了不少官邸,光一品大员便有两位,家底银钱充进国库,可富足了不少。”

    这些可都是巨贪,特别是袁氏一族,偌大的硕鼠,光是去抄家就抄了三个月,如今还有在路上没送到京城的。

    甄为民立刻就放下心来“正是,应当是足够的。”

    听此,燕帝眼中的希望便亮了起来,然后便见李璃抬起了头,一双迷蒙的眼睛逐渐清明。

    站了一会儿,李璃每日的早朝综合症渐渐过去了。

    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碰上了百年一遇的大丰收,不是得众志成城的大灾害。”他望着朝堂上刚才连番应和,鼓舞出征的大臣,冷冷地问,“大人们的府邸家眷都是在京城吧,如此热血,不如先调去边关打个头阵看看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能征到几个兵”

    李璃这一问,不少人都缩了缩脖子,沉默了下来。

    李璃在朝堂基本不说话,不过一旦开口,甭管是不是带着玩笑,都有可能是真的。

    左相问“王爷以为不妥”

    “左相执掌朝政那么多年,该不会愚蠢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吧”李璃犀利地反问。

    这话让人没法接,左相顿了顿,道“大夏乃是大燕的心腹大患,如今正好遇灾,国力羸弱,此乃大燕重夺山河的大好时机,难道王爷觉得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还是说舍不得樊将军离京呢”

    左相这一问,让人不由地望向李璃。

    燕帝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李璃挑了挑眉,笑道“可不仅舍不得,还心疼呢,任武功盖世也是人啊更何况是广大普通士兵谁家打仗是在天寒地冻,拿个兵器都沾手的时候去这京城已经够冷了,北边就更不用说,出门就得被大雪封了眼睛,外头站上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冻成冰雕”

    他看见武宁侯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不禁冷哼道“武宁侯,不要以为在京城待久了,就忘了自个儿窝囊的时候。想当初,大雪封道,困了大夏军,多好的机会去围剿,却以地面冰冻,马匹打滑,不宜出兵这种见鬼的理由避而不战,最后直接放跑了人,不是吗”

    不少人都没听说过这件事,连燕帝也顾不得别的,不禁问道“怡亲王是怎么知道此事”

    李璃摊了摊手“谁让枕边人就是最后收拾烂摊子的人呢,这种笑料子往樊家军上下走一圈,能听一箩筐。”

    嗤嗤底下瞬间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别说是大夏,就是大燕人都知道沈家的军队是出了名的怕事,最擅长的便是守城跟撤退。

    武宁侯瞬间涨红了脸,那场战其实不是他打的,然而却是沈家的嫡系,以至于被放跑的大夏将军不感激也罢,还回头大肆宣扬燕军胆小怕事,是软蛋子,最后还是樊之远率军砍下了他的脑袋,才给大燕挽回点脸面。

    那时候大夏入侵,战事胶着,冬日休战,大燕几乎不出兵。可大夏地处北边,士兵比大燕更加耐寒,偷袭取巧偶尔发生。

    那样的抗侵都避而不战,更何况在更为寒冷要命的寒潮来袭之时,北上呢

    “武宁侯若是有这个本事,请战便是,侯爷手底下有兵,这功劳就让给你了,只要别拉上我家樊将军,他爱惜自己的兵将。”

    “征战沙场之人,马革裹尸也是荣耀,怡亲王这般替樊将军做主,至圣上于何地”左相淡淡道。

    李璃没有抬头看燕帝的表情,只是拢了拢袖子说“战场上厮杀而死,为国捐躯都行,可是这场战究竟是保卫国家,还是为了某些人那点私利,就难说了。”

    燕帝的心被戳了一下,放在扶手的手便收回了膝上。

    “如此恶劣天气,真去了,死在战场上怕是没有几人,多是冻死于途中吧”顾如是轻叹一声,“就算拿回燕荆四城又能如何呢灾难之下,百姓尚且艰难度日,更何况母子分离,夫妻相别有这银钱和粮食,用于接济百姓不是更好”

    这话说得才有道理,有位大学士说“江山社稷并非一城一池,乃是天下黎民。前朝皇帝穷兵黩武,百姓怨声载道,就是打下再广的疆域也掩盖不了残暴不仁的骂名,还请皇上三思,一切以救灾为重,百姓为重。”

    燕帝毕竟不是暴君,今日也不过是因为武宁侯这一提议才忽然生出了这个心思。

    毕竟能将樊之远支出京城,还能收复疆域这个诱惑太大,可再想想,百姓尚且难以过冬,还派兵出去征战也太扯了一些,便只能道一声惋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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