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愉看了看床上的燕帝, 见他闭目歇息,便轻声走出去。
没过多久,张伴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对着燕帝低声唤道“皇上。”
燕帝蓦地睁开眼睛, 看着张伴伴“如何”
他声音沙哑,却没有一丝朦胧睡意, 显然早就醒了。
张伴伴回头望了一眼, 然后道“奴才让杨太医偷偷给抄誉了一份。”他抽出袖子里的一张纸,然而犹豫着却没有递了上来。
燕帝一看他这神情, 顿时闭上眼睛道“拿来吧,朕能受得住。”
“皇上,您万万不要放弃,杨太医乃是这方面国手, 他说并非没有希望。”
施愉回来的时候,张伴伴已经出去了。
不过燕帝正醒着。
“皇上醒了正好,药已经煎好了, 得趁热喝。”
燕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施愉,后者没有看他缩在薄被下的手已经紧紧握起来,只是坐在床前, 端过小霞递来的药碗,舀了一勺, 轻轻吹了吹,送到了燕帝的嘴边。
燕帝没喝,目光就这么盯着她, 后者依旧是那温柔沉静的模样, 然而两人都知道, 彼此疏离。
施愉等了一会儿, 燕帝依旧没张嘴,便低声催促道“皇上,药凉了就更苦了,快点喝吧。”
“你是不是更加失望了”燕帝忽然出声问道。
施愉手中一顿,却没回答。
“阿愉,朕输了,一败涂地,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施愉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燕帝的脸色依旧苍白,眼里是浓浓的不甘和暗怒,可眉宇间带着颓然丧气。
她蹙了蹙眉,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见此,燕帝自嘲道“这世上怕是没有比我更无能的皇帝了,这位子还坐什么,他要就直接拿去。至少他对你挺好,不会为难你,阿愉,是朕对不住你。”
施愉将勺子往前递了递道“皇上先喝药,等身子好了再说别的。”
这不咸不淡的模样,忽然让燕帝抬起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悲凉道“不会好了阿愉,不会好了,朕知道的太晚了”
勺子里的药撒在凉被上,小霞惊呼了一声,施愉将手里的药碗递给她,朝门口示意先出去。
等到小霞忧心忡忡一走,她挣脱了手臂,看着燕帝,终于再也忍不住问道“臣妾不明白皇上究竟在说什么什么不会好了,身体吗您自己不爱惜,又怨得了谁呢”
“朕没有不爱惜身体,更没有那般荒淫无度”燕帝振振道,“可是身体的确一年不如一年,最近更是乏力困觉,头晕目眩,甚至偶感心悸”
燕帝的话让施愉觉得好笑,她摇了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上若总是这般小鸡肚肠,活在自己恐惧之中,臆想着他人图谋不轨,会更加睡不着觉,焦躁噬心,身体怎么能好”
燕帝的案脉施愉看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整的每日心神不宁,郁郁寡欢,自然就体虚,稍微放纵一些,便受不住。
“没人害你,皇上多虑了。”
施愉的话让燕帝更加悲凉,果然,当初说要陪着他,哪怕是死也要守护他的女人变了。
他低低地笑起来,满目凄凉“朕注定无嗣。”
施愉一愣,皱起眉来“皇上何出此言,太医言只需好好调养,便能慢慢恢复,皇上还年轻,无需着急。”
纵欲的后果自然会有损伤,不容易使人受孕,太医这么说,没什么错。
然而听到燕帝耳朵里,却变相地承认,只是施愉在安慰他,或者说是安抚,替某人在稳住他。
“阿愉,你进宫,到朕身边,是不是你跟他早就安排好了如今这后宫,皇后废了,贵妃禁足了,敏妃降为美人,唯你独尊,接下来便是登上后位了吧”燕帝看着面露惊疑的施愉,觉得自己言中了,他笑了一声,“朕是不是可以等着怡亲王再来一次围禁,逼着朕立你为后呢”
施愉觉得自己幻听了,她有些不敢相信燕帝这般猜测。
“你居然会这样想好,就当我一片痴心喂了狗,就当我不顾安危留下来是个错误可是,我自己眼瞎,却不能连累阿璃,从头到尾,不管是我想留下,还是你希望我留下来,别忘了,都是我们俩求着他帮忙来安排然后你怀疑这是他的阴谋,不觉得可笑吗”
燕帝被反驳地说不出话来,可哪怕如此,一想到那份案脉,那些药,他只觉得李璃心机深沉,演技逼真。
施愉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了,又是无力,又是委屈,又是怨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肚子好一阵不舒服,脸色跟着发白。
可这种痛苦反而让她有种受虐的快感,像是惩罚自己。
“我真为阿璃不值,相信樊之远也一样。为了你,不惜喜欢一个男人,断嗣明志,不惜拿自己做靶子,就为了给你保驾护航,就因他强大无畏,聪明锋芒,反而被无能的兄长记恨,总觉得他会谋逆不轨,试问他若真有,皇上,您能活到现在吗真正在背后捅刀子的人是您啊,居然联合左相这个奸贼置他险境”
施愉越说肚子越痛,可她却越激动,仿佛不吐不快,“临山围场,不过是他忍无可忍的反击,可就这样也平安放你回宫了,如今还得坐着轮椅忙着替你这个皇帝收拾烂摊子李航,就是皇帝也得讲道理,平庸不是诬陷的借口,难道是他逼着你夜夜笙歌,忙碌在女人肚子上的吗”
这样的嘲讽下,燕帝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放肆,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施愉咬牙忍痛“他做了什么”
“他断了朕的子嗣”
这是燕帝再一次提到子嗣,施愉愣住了。
“后宫无嗣,便是他的杰作,他早就在图谋皇太弟了朕信任他,便是这个结果。”燕帝深吸一口气,眼睛血红。
然而施愉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你还是信他,不信朕。”燕帝眼里满是失望。
施愉摇头,她将手放在还未明显的小腹上,问道,“若是后宫中有了呢”
燕帝眼神一暗,肯定道“那定然不是朕的。”
瞬间,施愉全身的血液凝固,连痛都奇迹般的感觉不到了。
然后便听到门口张伴伴的声音“太后驾到,怡亲王到”
李璃坐在轮椅上,被东来推着跟随太后进了寝宫,他的目光落在垂眸站在一边的施愉,再看向床上的燕帝,虽现在安静无声,可似乎还能感觉到一股争吵的味道。
太后自然更加敏锐,不过她没有多说,只是问了一句“皇上的药喝了吗”
施愉的手依旧跟心一样冰冷,不过还是强打精神道“臣妾没有端稳,洒了,太厚恕罪,已经命人重新煎熬,臣妾这去看看。”
她欠了欠身,便下去了,只是离开前看了李璃一眼,脸上带着担忧。
李璃当没有看见,只是抬起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随意敲了三下,然后到了床前几步远垂首行礼道“弟弟难以起身行礼,请皇兄见谅,听说皇兄身体抱恙,不知道今日可好些”
这个时候,东来顺势离开。
燕帝看着李璃,面对着这张故作关切的脸,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只猛兽要脱笼而出,恨不得当场撕了他
那眼神太狠戾了,饶是李璃早有心理准备自己不受待见,也吃了一惊。
怎么这么凶心说这次没招惹呀不爱惜自己身体,为了生孩子纵欲过度是燕帝自己嘛
李璃虽然不怕,可却很郁闷,忍不住望向了太后。
“皇帝”太后坐在床头,探了探燕帝的额头,关切道,“若是身子还不舒服,再好好歇息。”
“母后”燕帝有太多的话要说,他想拆穿李璃,将对他的算计揭露出来,可是他一想到张伴伴偷偷抄出来的案脉,心又凉了。
太后岂会不知道他的身体如何,太后定然知道那份案脉,他不会有子嗣了,迟早帝位不稳,就算说出来又如何,最多责怪李璃几句,难道还能让李璃也体会一次吗
不可能的,太后那么偏心小儿子,只会放弃他。
想到这里,他将脸撇开去,冷声道“朕累了,都走吧。”
“那皇兄好好保重,臣弟告退。对了,赵宇之死已经传到大夏,过不了多久便会宣战,皇兄心中有数就行,其余的便交给臣弟吧。”有你没你都一样,他做主。
李璃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他好心好意来探望,结果这人连面子上的和气都没有,不恼才怪,话便有些带刺了。
而这刺进了燕帝耳朵里便被无限放大,连最后那点谦逊都没有了,可见李璃早就已经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正要暴怒,却见李璃抬手一挥。东来不在,就富宁在边上伺候,作为慈寿宫的首领太监,富宁都没有请示太后,就推上轮椅,将怡亲王稳稳当当地给推出去了。
燕帝顿时一口气憋在喉咙,然后咳嗽起来。
然而就是这样,太后还埋怨他“皇帝这是干什么,阿璃关心你,你倒是责怪他了,这与他何干亏他还送了些不少补气怡神的好药过来。”
如今的燕帝最听不得的就是药这个字,然而咳得剧烈,一张脸涨的通红,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太后顺着他的背,只是摇头。
悲愤的燕帝狠狠地锤了一下床,然后将眼睛闭起来,躺下面对这里面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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