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脉

    燕帝的病时好时坏, 每日必有一问便是北疆战事。

    他仿佛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那里,就等着跟先皇一样给樊之远,亦或是魏家人再按一个通敌的罪名。

    他坐在皇位上, 深陷的眼窝中,目光透过旒冕落在群臣之首的位置,吏部尚书怡亲王自那日以后已经许久没上朝了。

    燕帝拿着帕子捂了捂嘴, 轻轻咳了一声,接着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丝笑容,不知是恍惚还是怎么样,总觉得李璃已经提前认了输,不敢与他作对, 缩在王府里不出来了。

    大概只有底下的臣子觉得, 王爷病没病不知道,可皇座上的帝王情形不太好。也不知道太医是怎么治的, 越治越糟糕。

    而在王府里养病的李璃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王爷, 找到张伴伴的那份案脉了。”东来肩上还带着雪花,可见是拿到消息匆匆赶来的。

    泛黄的纸卷显示着年份的久远, 甚至还有些破损。

    李璃打开来看了看年月,发现可以追溯到先帝在位,太子犹风光之时,当然算着时间也只是最后一年的风光,因为这个时候皇后已经病重,定北侯即将遭难。

    “这还是奴才派人去上京城的太医院旧址存档处找出来的,虽然迁都匆忙,幸好这些东西都好好保存着。”说来找到这份记档实在不容易,派出了多少人才有一点蛛丝马迹,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

    张伴伴的这份案脉极不起眼,寥寥几笔便道明了他伤势来由,与那位老嬷嬷所说的一致,殴打加鞭伤,诊治的就是这位杨太医,用了致死的字眼,可见严重程度。

    然而这延请太医的人却是

    “太子妃。”李璃摸了摸那三个字轻轻地说出来。

    太子的音容笑貌李璃已经模糊了,更何况是这位平时不多见的嫂嫂。

    只是能被选为太子妃,定然是名门贵女,端庄大气,拥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自然随手救一个即将被打死的小太监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然而救命之恩,对施恩之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受恩之人却是一辈子难以偿还。

    思及自身,李璃深有感触,他摇头道“救命之恩是真,却不是因为皇帝,可怜我那位哥哥居然没有一丝怀疑对了,本王记得皇后薨的日子似乎就在这个时候。”

    东来应声“是,您记得不错,这是皇后逝世第三天,应该还在停灵。”

    皇后贵为国母,李璃虽然不是她生的,也得跟着众多兄弟姐妹一起跪灵尽孝,不过毕竟不是自个儿亲妈,他的哀戚有限,甚至都没哭过。

    当然,也没人指望着他们这些当布景板的庶皇子能有多孝心,只要不出错就行,目光全部都奔着太子去了。

    太子哭晕过好多次,醒来又挣扎地到皇后灵前,被人称为孝之典范,赞不绝口,但李璃相信太子是真伤心,任谁亲娘走了不哭得死去活来,更何况皇后是他最大的助力。

    至于女眷之中,则看得是太子妃,同样的,作为儿媳,这位也是扶灵得摇摇欲坠,要不是最后查出来还有身孕,怕是得大病一场。

    就这样,太子妃还能随手救个人,心地可谓善良,想必这对张伴伴来说便是一束阳光。

    “说来,太子谋逆被当场射杀,那太子妃呢”李璃想到这里,忽然一惊,“还有他们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动荡的日子里,还年幼的李璃将最大的力量都送给了樊之远,接下来他便犹如浮萍一般受燕帝和太后的保护,慢慢长大收拢自己的势力。

    而最后,整个大燕,李家直系除了燕帝跟李璃,其余的兄弟包括后代都没有活下来。

    先皇后本事大,将先帝的后宫控得极严,二皇子出生之时太子已经能跑能跳,燕帝行三较太子年岁差得就更多,一直是太子身后的一个自己贴上去的尾巴,所以别的皇子死之前没有孩子。

    可那时候的太子已经有长子长女了而且太子妃开枝散叶,生了不只一个

    李璃回想起来,细思极恐,他看着东来,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话“你说,除了给人当内应之外,皇兄在这其中还做了什么”

    东来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有点紧,他说“按照记载,太子妃被先帝圈禁起来后,因心中怨愤,郁郁而终,临死前杀了所有的孩子,包括庶子庶女。”

    李璃连连摇头“这说不通的,能活着为什么要死,自己也就罢了,连同孩子一起带走,怎么下得了手,更何况我记得太子最大的儿子比我还大半个月”

    这种陈年旧事,在燕帝登基后,李璃没有花大力气去查,怕引起燕帝的反感,也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最终得利的是他们兄弟,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去弄清楚这段封尘的过往,这关系到张伴伴究竟想做什么。

    李璃想着想着突然站起来,大步朝屋外走去。

    东来忙问道“王爷,您去哪儿”

    李璃头也不回“进宫,我得见一见母后,那时候我小,消息闭塞,可母后定然不是,皇兄的动作肯定瞒不过她。”

    屋里烧着热碳,四季如春,可屋外大雪飘飘,寒风呼啸。李璃身上只穿了一件厚衣裳,都没披披风,看得东来着急不行,连忙扯了一件貂皮大氅跟了上去。

    后宫中贵妃已死,愉妃也亡,留下的都撑不起来,还得靠太后掌宫务,不过她年纪毕竟大了,点了几个妃子分派理事。

    临近年关,宫里头按理要大摆筵席,此刻她正听着下面宫妃叽叽喳喳禀告。

    这个时候李璃来见她,让她有些意外。

    “都下去吧,去年怎么办的,今年按照就章程来做就是了。”太后挥了挥手,所有的宫妃齐齐欠身告退。

    不一会儿,李璃就到了。

    小儿子在人前,向来光鲜亮丽,可今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居然有些临乱,身上的披风也是胡乱搭的,里头还是家居的常服。

    太后的目光在他肩上化雪的水渍上一顿,眼见着东来和南往这俩胖太监跟着一路粗喘气,心知李璃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才临时匆匆决定进宫,而且比较紧急,连仪容都不顾上了。

    太后抬了抬手,富宁立刻将周围的宫人给带下去。

    然后李璃迫不及待地问“母后,你可知道先太子妃和她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饶是太后早有准备,突然提及早已亡故多年的人,还是让她愣了愣“怎么忽然说起她们来了”

    李璃手里还攥着那张发黄的太医院案脉,闻言抬起冻得有些红的手指,递了过去“儿子怀疑她们的死跟皇兄脱不了关系,有人替她们报仇来了。”

    明明这个声音轻如鸿毛却如一个响雷炸在太后耳边,她看着这份案脉,思绪飞转,渐渐地手微微颤抖起来。

    燕帝的病一直时好时坏,身处后宫的太后并非不知道,可惜长子将病情捂得死死的,防备着李璃的同时也在防备她。

    处在反目的两个儿子之间,她不能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一丝平衡,可就是因此,才让人有了可趁之机。

    李璃看着太后的神情,就知道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皇家之中,这种事太常见了。太子就是谋逆而死,他的儿子只要没有去除皇籍,嫡长子依旧是有力的皇位继承者。

    燕帝连李璃都不能容,更何况是长兄太子的儿子们太子就是身死,他的旧部依旧可以支持皇孙。

    太后攥着案脉,看着李璃郑重道“这件事,你不怪他。”

    李璃惊讶“母后”

    太后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时候不是她们死,就是你死,而你皇兄选择了你。”

    闻言李璃的眼睛顿时睁了睁,身体僵在了原地。

    太后苦笑道“阿璃,不管现在你们兄弟怎么样,可当初航儿对你的爱护之心不是假的。人都是慢慢地被权力和所控制,可那时候的他,哪怕坐在皇位上也什么都不是。左相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太子遗眷,一个是你。”

    李璃喃喃道“若是用来牵制皇兄,太子的儿子会好很多。”

    “是啊,所以航儿将你护在身边,先下手,只是做的不干净,还是被人发现了。”

    兄弟俩同吃同住同睡,燕帝将李璃带在身边,眼睛几乎一错不错,生怕哪天弟弟惨遭毒手。这些相依为命的日子,李璃都记得,所以才有后来他不遗余力助夺回权力,费尽心机一点一点将左相的爪牙给除去。

    只是李璃本以为交给兄长的是一个政治清明的朝廷,六部重臣皆是能臣,这样就能安心退下,和心爱之人去闲云野鹤,或是干脆镇守边关。

    然而一切都是成了一厢情愿,燕帝不信任他了。

    “母后,您说我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李璃红着眼睛,嘴唇微动,心里难过极了。

    太后抚摸着小儿子的脸庞,摇了摇头“哀家不知道,可是现在不能放任着不管了,张伴伴,好一个忍辱负重的狗奴才”她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冰冷,高声唤道,“来人”

    李璃一看这个阵势,立刻道“母后,这些皆是你我猜测,没有证据,皇兄现在信任他,若是随便动他,怕是会让皇兄”

    太后抬起手制止了李璃,坚定地说“皇帝误会也好,生气也罢,没什么比他的身体更重要,若是虚惊一场,就是一直怨恨,我也认了。”

    她定了定神,抬脚就走出寝殿,“走,摆驾明正殿,哀家亲自去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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