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听话补了个眠。
最后是又被惊天动地的电话从黑沉沉、仿佛无边境的黑暗梦境中吵醒。
她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发现自己还在车上,身上还是盖着那件西装外套……车窗外,外套的主人正靠着车门抽烟,衬衫袖子捞至手肘,看上去懒洋洋的,有一点痞气。
此时已经暮色降临。
许湛把车停在江市医科大的附近,英俊年轻、吞云吐雾中的男人,还有黑色的豪车,成功惹得不少下课来外面商业街吃饭的大学生妹妹频繁望过来。
而许湛看上去并不太在意这个,他原本低着头,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谢云手机响了,他这才有了反应,从雕像状态回过神来。
掐了烟弯腰探头,指点了下正忙乱找手机的女人:“储物箱里,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掉地上了,我替你捡起来放在那的。”
谢云连忙去拿,许湛看她拿出手机,刺耳的来电铃声填满了车内,他笑了下:“我光把我的手机关机了,不让下面的人打电话来烦,想让你多睡一下,没想到反而是你的手机把你吵醒。”
谢云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下来电,发现是守在医院的马仔来电话……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变化,她紧张的差点儿握不住手机。
外面许湛看见了,收起了脸上的放松,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伸手过来摸了下她的手背,冰凉得惊人。
沉着的目光扫过她泛白的唇,他眼底有大概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
“阿云,没事的。”他温言道,“接吧。”
谢云战战兢兢地接了电话,“喂”的那一声,声音沙哑以至于她自己都愣了下……那边的马仔大概也是愣了愣后,才告诉她,是谢国平醒了,想要见她和许湛。
谢云松了一口气。
心又马上难过的揪了起来。
她这个爸爸,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且对她疼爱有加,但是平日里自己风流倜傥,女儿出去旅游每天最多发个微信问安,电话都没有一个……
这么多年了,谢云从未听他主动说过想要见她。
握紧了电话,压低嗓音说了声“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她望着许湛说:“爸爸醒了,想要见我们。”
许湛停顿了下。
眼中有细微波澜,看不出得到这个消息是开心还是失望。
而谢云此时全心地想着谢国平的事,根本没有在意许湛的情绪微妙变化。
在谢云的焦虑中,他们回到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中,谢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在医院的大门口遇见了同样刚赶过来的谢三叔,这让她稍微提起精神。
谢三叔原名谢国昌,谢家排行老三,比谢国平年长三岁。
他胸前挂着一个蛇鞭为主材料、主旺捞偏门财的泰国佛牌,油腻的啤酒肚和三层下巴,头发上稀疏还要用发胶固定的头发,夜夜笙歌脸上大的能塞芝麻的毛孔……
见到谢云,他摆出一个笑容想要跟她打招呼,谢云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冷淡地说了声”三叔”后,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里气氛紧张。
电梯门开,谢云走得很急地第一个出了电梯,被她推了一把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的谢三叔抬起手从口袋里掏出个手卷擦了擦自己斑秃的额头:“阿湛,阿湛……贤侄,哎哟!”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男人即将迈出电梯的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的冰冷和警告,成功让他收了声。
许湛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已经走远的谢云,高跟鞋有规律地敲打在瓷砖地上,她已经轻而易举地把谢三叔一干人等甩在后面……
他微蹙眉,抬脚跟上她。
*
病房中,谢国平果然醒了。
他看上去精神还不错,靠在病床上。
谢云推开病房门的同时,用唇角示意小马仔,一会儿闲杂人等统统拦在门外。
小马仔一脸懵逼,刚想问什么是闲杂人等,一抬头发现在谢云身后乌压压跟着以谢三叔为首的一大群人。
小马仔:“……”
懂了。
谢国平微笑着看着他的宝贝乖女风风火火冲进来病房,许湛在她的身后,伸手帮她压着门,等她整个人急急忙忙进了屋,才不急不慢地跟进来。
见到自己一双儿女,女的俏,男的俊,一前一后的进屋,谢国平眼中的笑意更深。
在谢国平面前,谢云向来是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的,这个人是她的亲爹。
进病房看见亲爹笑容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已经快要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颤抖又委屈地喊了声“爸爸”,她想要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到底没能。
谢国平浑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她的一个拥抱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病床边。
谢国平见她这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等她坐下来弯腰凑近他,他拉过她的手,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阿云,乖女。”
谢云真的不想哭的。
可是这四个字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没有办法想象往后生命中任何一天,再也没有人喊她一声“乖女”。
她低下头,将脸靠上谢国平扎满了眨眼的手背,酸痛的眼睛分泌出了液体又迅速被她眨着眼硬吞回去,她柔软的脸贴着他近日来迅速消瘦下来的手背,“爸爸,”她嗓音沙哑至极,却不能控制自己,“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谢国平很努力地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摸摸她的头……可是他努力半天,最终也没能做到,只能看了眼站在谢云身后的许湛。
他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垂着眼,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谢云的身上。
“阿湛。”
许湛闻言上前,从后面抽纸里拿了纸巾,拍拍谢云的肩膀示意她起来,扳着她的脸,左右打量。
谢云头脑发昏,只知仰着脸配合他。
许湛见她只收红了眼眶却没有哭,只是气息有些哽咽,似也是松了口气,放开她。
谢国平保持着微笑,看着面前这对金童玉女,等到许湛放开了谢云,才又发出声音:“阿湛,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你爸爸。”
谢云喉头一堵,这时候万分不愿意听这种话。抬起头望着谢国平,怪嗔地叫了声“爸爸”,说:“你干嘛又提这个。”
当年许湛的父亲和谢国平从港城游来大陆闯荡,两人身无分文到了江市,第一笔生意不太成功,且拖垮了许湛父亲的身体,为后来的他英年早逝埋下祸根。
后来他们找到了别的生计,生活稍有起色时,许湛的父亲已经有了病入膏肓的趋势,谢国平花了很多钱走了很多关系给他找到了□□,为了尽快送到医院,谢国平亲自运送。
但是戏剧性的是,在□□送来准备手术那天,为了能够尽快送达,临出发前谢国平决定换一条高速……结果偏偏是那一天,那条平日里车少事故少的高速却遇见严重连环车祸,导致高速大堵车。
最后许湛的父亲死在等待的路上。
留下一个当时六岁的儿子,许湛。
这些年,谢国平一直自责如果那天如果他不要求换路线,或许许湛的父亲都不会死……愧疚使得他一直把许湛当亲生儿子养,有时候,放的权利,给的爱心,比对亲女儿的更多。
如今他知道自己时日已经不久。
他低头,看着许湛手里还没来得及扔掉的纸巾,忽地笑了笑说:“阿湛,是我对不起你,拖垮了你的父亲,还不知羞耻。”
许湛抬了抬眼,没说话。
谢国平盯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笑容却从未变过,只是声音越发缓慢而疲惫,又说:“如今……我还想要将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托付给你。”
许湛一直低垂的眼,在听见这句话时,终于缓缓抬起。
“爸?!”
谢云猛地抬起头,直接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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