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不觉得李子巷里像是谁家可以借给陆鸾西装的, 所以她挂了电话以后去了一趟商场,比划着他的身材给他买了一套正装,黑色的, 不算太贵, 但是很合适年轻人。
买完正装她把东西放在了后座开车去了一趟陆鸾的学校, 这才并没有很张扬地停在学校门口而是停在比较远、但是能一眼看见学校大门的地方……
下课铃响了, 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人鹤立鸡群,身上穿着白色的T恤短袖格外晃眼, 他低着头, 一个人。
除了那次见他打篮球身边有人,他身边的人总是不太多,最多只有一个王井龙,谢云猜想他的人缘可能不太好。
主要是王檬之后,她看谁都像被人欺负过。
坐在车里, 谢云犹豫了几秒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把正装给他,正好可以用“外面十几度你穿个短袖不怕感冒吗”当做借口把她买的正装塞给他……
车熄火, 手刚放上门把, 这时候远远地又看到从他后面追上来一个女生,那女生怀里抱着件校服外套,三两步追上陆鸾,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陆鸾脚下停顿了下, 取下耳机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着他身后矮了他大半个头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他的校服,在他的目光下,她红了脸。
然后低着头, 把手里的校服递给他。
陆鸾看了眼她手中的校服,想了想, 接了过来,穿上了。
“……”
谢云缩回手,拉下刚解开的安全带,直接发动了汽车,掉头开走了。
开出学校第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时候手机便响了,她想也没想按下方向盘上的接听键,然后在听见对面传来校园广播站放学专用流行音乐声时,她开始后悔接了这个电话。
“来学校了?”
对面的语气很淡。
“有事?”
谢云第一反应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她车停得很远。
有疑问就提出来,面对她的质疑,对方停顿了下,用平静的声音说:“下次想鬼鬼祟祟就换一辆发动机不会乱响的车,比如电车,推荐特斯拉,油门踩到底也不会响到像什么人要来炸学校。”
“……”
谢云瞪着方向盘上的三叉戟,先是尴尬,然后就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正好绿灯亮了前面一辆车启动半天还没挪,她狠狠拍了下方向盘上的喇叭!
“我路过,不是去看你。”她冷着声音说,“你想太多。”
“哦,那你看到我了吗?”
“没有。”
“我今天穿什么颜色衣服?”
“黑色!”
电话那边笑了起来,笑够了才慢吞吞说:“今天周一,你在学校门口应该看到了大家都穿校服,不应该说我穿校服吗……看到我了啊,不打声招呼,走什么?”
“……”
这小孩真的浑身都是套路。
谢云心想,我雇佣你当马仔,我便是你的老板,你这样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同我讲话,还一脸理所当然地问我怎么没跟你打招呼,算什么?
她没想通年轻人的理直气壮,所以她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到了家停车后,拿起手机才发现挂电话之后手机里有几个未读微信,打开来看是年轻人随便站在一家大楼黑色的玻璃前照的自拍。
照片很迷糊,勉强可以看出他穿上了校服。
照片下面配字:
王井龙让同班同学把忘在抽屉里忘记拿的校服给我了。
……同班同学。
谢云唇角僵硬地抿起来。
―云云云: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对面很快也给了回复。
―。:不知道,可能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谢云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里的镜子照出来的年轻女人,她发现自己最近好像很久没有穿黑色裙子之外的衣服,头上还戴了个黑色的渔夫帽,鞋子、包都是黑色的,怀中还抱着一套黑色的西装。
只有唇瓣的唇色是红色。
像极了一个老巫婆。
比不得十几度的天气,还身穿校服短裙,靓丽活泼的小姑娘……
她老了。
大概。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要送谢国平最后一程,到墓园下葬,谢云早早便起床沐浴化妆完毕准备,拉开门下楼时,在楼梯口看见一身着西装的男人背对着自己。
晨曦之下,他的头发有些许凌乱,露在西装领后面的是修长且皮肤苍白的颈,长腿宽肩窄腰,一看就是量身定做、价值昂贵的西装将他的好身材完全承托……
有那么一瞬间,谢云以为站在家门口的是许湛。
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许湛身材没那么好,他也不会作秀到被她没收了荣连街控制权,还大清早跑到她公寓楼下表演“兄友弟恭”的大戏。
正巧此时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那张漂亮到近乎于完美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中。
是陆鸾。
谢云微诧异了一秒,下一秒毫不犹豫上前去,指尖挑开年轻人西装的扣子翻过来看了看,看到意料之中的高奢品牌LOGO后,蹙眉。
“我都说了没有正装我帮你解决,做什么自己跑去租这么贵的正装,”她抬头望着面前的人,“花了多少钱?”
她基本没怎么迟疑就断定这西装是他租的。
陆鸾停顿了下,像是在踌躇什么,几秒后道:“没多少,反正你之前给的汽车修理费,够用很多天。”
“一会儿放鞭炮的时候你躲远些,别弄坏了……”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望他,见他唇边露出一丝丝微笑的模样,她又觉得自己像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不愉快地闭上嘴。
两人走到小区外,她一个字都未再说。
小区外面,几辆黑色的奥迪已经停在门外等待,最中间那辆是辆奥迪A8。
车上下来几个同样穿着西装的黑衣马仔,拉开了后座的门,陆鸾和谢云原本是并肩而行,到了车面前他动作幅度不太大地稍微迈大步子走在她前面,十分自然地用手轻挡住门边框……
谢云看了他一眼,弯腰进车后座。
陆鸾则绕到了前面,坐上了副驾驶。
一套动作自然而然,充满了一种保镖业务纯熟的味道,惹得司机都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因为敏感时间,对陌生面孔自然生起的警惕心。
陆鸾没多大反应,拿出手机看了看,早上七点四十五,微微侧头问身后的女人:“几点下葬?”
谢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找人算过,中午十一点半下葬。”
陆鸾“嗯”了声。
令谢云有些惊讶的是这高中生小阿弟年纪不大却胆色过人,被司机这真正的社会人如此上下打量,他似乎没有露出一丝惧怕的模样,而是问完问题后,头也不抬地用刚拿出来的手机导了个航,对司机说:“走六和路吧,主干道早高峰堵车,耽误算好的吉时就不好了。”
司机:“……”
陆鸾:“?”
陆鸾:“……谢谢?”
司机:“……”
对方……
语气很像在指挥自己家的司机哦。
……………………所以这他妈哪来的猴毛崽子?
司机一脸茫然地回头望谢云。
谢大小姐却只是微笑颔首:“照他说的办。”
*
结果按照陆鸾的指挥,车队一路都很畅通便到了元帝苑。
元帝苑是江市最好的墓园,前有流水背靠山,再远点的地方就是某高尔夫球场,蓝天白云绿草,谢国平活着的时候喜欢打高尔夫,来到那高尔夫球场说,以后死了就要葬在这里。
当时还被谢云听到后骂了一顿。
如今这句话被谢云视作她老爸的最后心愿,谢国平葬在山上最高位的艺术墓园区,价位高到能在江市二环边缘买一套小三居。
从办理手续到取骨灰坛全程陆鸾都陪在谢云身边,他们取了骨灰坛从办事大厅出来,许湛和谢国平他们才姗姗来迟。
今日下葬人不算太多。
所以男人下车便远远地看见了谢云。
想不看见也难,女人身着一身修身黑裙,裙摆开衩得很高,几乎可以看见半截大腿,她戴着墨镜,遮掉大半张脸;
在她的身后,乌泱泱跟着二十多个身着西装的马仔,阵仗很大,墓园里为数不多的人都频频行注目礼,工作人员也瑟瑟发抖地频繁打量最前头的那个女人……
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今日是陈浩南下葬。
“这个谢云,搞什么啊,下个葬而已叫那么多人做什么,工作日公司的人都不用干活了吗为了个死人折腾个没完,浮夸到像拍电影一样。”
谢国昌骂骂咧咧,关上了他那辆红色的跑车门。
“爸爸,你少说几句,也就今日而已。”
跟在谢国昌后面,身上穿着CHANEL套装一身桃红的谢珊好言相劝。 她说着体贴的话,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瞥向最前面的许湛,面颊上浮起一丝丝粉红。
在他们身后还有谢家的其他几位叔伯,今日被叫来送谢国平最后一程,其中几个很识时务,听见谢国昌骂人,赶紧随声附和。
除了谢云,还有几个稍微聪明的也正拿眼偷偷打量许湛的脸色。
令他们捉摸不定的是,许湛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谢云周围。
不远处的年轻女人注意力完全放在怀中造型古朴的骨灰坛上,只是在许湛他们走近的最开始时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目视前方走在前面……
而令许湛在意的不是她近日来与日俱增的冷漠,而是在她身边是一名比她高出了很多的年轻人。
他长相十分英俊,哪怕年纪轻轻仿佛也举手投足间天生带着贵气,然而拥有如此凌然气场之人,此时正微微弯着腰,按照习俗手里打着一把黑伞,将谢云和她怀中的骨灰坛牢牢都笼罩在黑伞之下。
这人,他认识。
许湛叫来身边的马仔,嗓音低沉,目光落在远处年轻男人的侧脸,声音饱含山雨欲来:“姓陆的怎么在那?”
马仔闻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顺着许湛阴沉的目光看过去,在看见谢大小姐身边那人的脸时……
也跟着震惊地张大嘴。
――这他妈不是陆鸾吗?!
许湛看他这毫不掩饰的惊讶,烦躁。
再看不远处两人已经登上了去往山顶的台阶,他手持黑伞稳稳跟在她身边,时不时低头看看她脚下的路,两人配合默契的模样……
更加烦躁。
*
整个下葬的过程很顺利,除了谢国昌全程叽叽歪歪爬这么高的山,以后鬼才来帮谢国平扫墓。
谢云压根懒得理他,等顺利下葬后烧了香,自顾自拜了下,那边陆鸾也抽了三支香,恭敬地拜了几下。
一套流程都弄完了,陆鸾去山下找水龙头打了水给谢云洗手,谢云洗了手直起腰,一边擦手,转头,一脸平静地叫谢珊来跪下,给谢国平磕头。
谢珊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听见谢云说的话时,整个人震惊到以为自己在发梦!
她整个人跳起来!
“为什么要我磕头!死的又不是我老爸!”年轻的姑娘嗓门儿尖细,才不干众目睽睽之下跪下磕头这种事,她确定谢云就是要看她出丑,“谢云,你是不是失心疯,差不多得了,要跪你老爸你自己跪――”
“那日灵棚前,开红色跑车炸街,惊扰我阿爸安息,”谢云冲她笑了笑,“你以为就这么算了吗?”
谢珊闻言,没想到谢云还在记恨这茬,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算不算的,我都没找你算账,那天你不是砸了我的车!那车还是你爸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你在他去世那天砸了它!你才是不孝女!”
“孝不孝,轮不到你这小辈来评价。”
谢云笑着凝望她。
在她的目光中,谢珊就像被鹰隼定准的小鸡仔,慌乱地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有人有要帮自己的自己,谢国昌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望向许湛,“湛哥!”
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知道的,如果许湛开口,谢云也拿她没有办法。
然而许湛却并没有搭理他,他目光看着谢云随手将手里擦手的废纸塞进陆鸾的口袋,后者立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光看到这幕,他就觉得碍眼。
猝不及防被叫到,他不耐烦地蹙眉,扯了扯衣领:“谢家一家受义父照拂,如今他老人家先走一步,本来坟前磕头尽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姐让你磕头,你便去磕三个头。”
谢珊没动。
谢云看了眼身后的马仔,两个马仔上前,没等谢国昌反应过来护他的女儿,西装革履的马仔已经压着谢珊到谢国平墓碑前,摁着她的脑袋压在墓碑前,“啪”地一声闷响!
挣扎之中,谢珊身上昂贵的名牌套装变得乱七八糟,头发也乱了,手里的包包掉在艺术墓草地上蹭上了草皮,狼狈至极!
谢珊屈辱地“哇”地哭出声,那声音刺耳,于是谢云跟着也“嘶”了声,淡道:“这么粗鲁做什么,我这堂妹平日养尊处优、细皮嫩肉,仔细别弄出血来,弄脏了我阿爸的墓。”
众人沉默,默默地看着坟墓旁边一圈,方才下葬时才撒上的鸡血。
谢珊知谢云嘲她不如只鸡,向来被捧在手心、在学校也仗着有钱作威作福的她何曾受过这种双重羞辱,满脸憋的通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谢国昌心疼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说谢云欺负人,毕竟那日他们炸街的事都知道,明面上不说出来而已……
更何况今日他们又得寸进尺开了那车来,就是想恶心死谢云。
等谢珊哭哭唧唧被压着磕了几个头,葬礼算是彻底结束,谢珊跌跌撞撞下了山,失魂落魄地躲回车上。
谢国昌回到车上时,便听见他女正鬼哭狼嚎,扔包包腿乱踢,寻死寻活。
“谢云故意的,她便是要我在阿叔阿伯面前丢人!她嫉妒我!我不活了,我脸都丢光,以后我如何在那些马仔面前抬起头做人!”
“哎呀,乖女……”
“爸爸,你这个怂货!任由一个死了老爸的女人这样欺负我却屁都不放一个,回去我就要同我妈告状,就你这样的,我有爸爸和没爸爸又有什么区别,干脆你也去死好了!”
谢珊嗓音尖锐,谢国昌本就一肚子火,被她说的一下子也炸了锅:“谢珊,你怎么这样讲话!我愿意看她压着你磕头?!那他妈难道不也是在往我谢国昌脸上扇巴掌,你哭什么哭!更被那女人耀武扬威,老子老脸被你丢光?”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正对骂得开心。
这时候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谢国昌父女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一群西装暴徒从车门外围得严严实实,其中最壮的两名弯腰进车内,将吓得肝肠寸断的父女二人拖出车外。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放开我!”
“干你老母,你知道我是谁,放手,我要报警了!”
“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现在是法治社会!”
站在不远处,被一群马仔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的谢云听见谢珊的尖叫,“噗嗤”地笑出声,原本挡在她面前的马仔们散开。
谢珊蓬头垢面,狼狈挣扎着被扔到马路牙子边,忍着屁股摔疼的剧痛顾不得丢人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不远处她的亲堂姐、外人口中所说“人尽可欺金丝雀”谢大小姐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微笑着望着他们。
“多谢珊珊提醒,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这辆车虽然当时说是我阿爸当生日礼物送你,但是口说无凭,买车时确实是直接挂在我家公司名下……”
“谢云,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决定今日回收这辆车,麻烦你父女二人叫个滴滴回家。”
谢云手势优雅地抬手拍了拍身边一个马仔――半晌感觉到他没动――她挑眉转头――然后对视上一双沉默的眼。
“……”
哦,不小心拍到她使唤不动那个。
“安仔。”
谢云挪开与年轻人对视的视线,转头叫了另外一个马仔。
被叫到名字的人立刻上前,弯腰抢过谢珊手里的包,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把保时捷的车钥匙,把包扔回给谢珊,他转身把钥匙交给谢云。
谢云接过钥匙,在手掌心掂了下,一脸嫌弃地用指甲抠掉钥匙上面贴的几颗水钻,转头问身边的面瘫脸:“拿驾照了吗?”
陆鸾点点头。
谢云把钥匙塞进他手里:“中午想吃鸭血粉丝汤,带我去。”
说完,她转身绕到那辆红色911副驾拉开车门,腿一迈在谢珊尖叫着“你别碰我的车”声音中一屁股坐稳,然后“纭钡匾幌拢面无表情地关上车门。
陆鸾上车也关车门,外面的哭泣声、谩骂声便消失了。
“这车隔音不错。”
谢云夸奖。
门外,谢珊扑上来捶打车门时,陆鸾发动了车子,发动机低沉音浪咆哮中,他撇了眼刚修好的后视镜,说了句。
“早说是你的车,何必去4S店修镜子浪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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