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陪陆鸾“简单收拾”行李。看着小崽子打开衣柜一件件衣服往里塞, 秋季校服和冬季校服等应季衣物一股脑往里怼时,谢云还能忍,最多也就在旁边说了句:“你还穿毛裤?”
陆小阿弟头也不回:“跟你说过, 因为水管系统老旧, 冬天的李子巷很阴冷潮湿, 不穿多点会得风湿。”
“是吗, 原来是真的冷?”谢云说,“我还以为当时你只是随口瞎掰一个借口, 其实是贪图我的人。”
“那倒也没错。”
“……”
当家里被女人的“亲弟弟”许湛砸的稀巴烂后, “外头养的弟弟”突然一下子就占据了道德最高点,看看,这说话都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了呢!
两人说话的时候,谢云看见陆鸾从衣柜深处掏出来一件衬衫,抖开来看看, 是夏季校服的短袖。 在她注视中,年轻人淡定地叠好那件衬衫, 放进了行李袋里。
谢云:“?”
谢云:“那是短袖。”
陆鸾:“我知道这是什么, 被掀翻的是我家家具,又不是我的脑子。”
谢云:“这种天你还穿短袖?”
陆鸾:“什么?不穿。短袖当然是夏天穿。”
谢云:“?”
掐指一算现在刚刚十二月初,算是前脚刚刚入冬,江市的入夏通常要等到来年的清明过后……
那是四五月份。
大半年的时间, 别说装修个李子巷的老破小,动作麻利点的施工团队连临江别墅都够装修个里里外外、一丝不苟了。
“所以,你准备在我家住的到什么时候?”谢大小姐听见用冷静的声音问,“住到你到法定结婚年龄, 咱们领个证再搬走,到我家主宅去?”
她提问完, 原本蹲在她脚边叠衣服的小崽子立刻就抬起头望向她。
她认识陆鸾以来,从来没有看他这张漂亮又年轻的冷酷脸上露出过任何“惊喜”的表情……
不过现在看见了。
“惊喜”换成“狂喜”可能更加合适。
为他的人设驾崩,谢云陷入沉默。
陆鸾也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这女人是在讽刺他,眼中瞬间被点亮的光消失了,他抿了抿唇,站起来踢开行李袋:“不去了。我就住李子巷,挺好的。”
脾气还挺大。
谢云低头看了眼自己屁股底下那坍塌了一半的床,怎么看也不“挺好的”,她犹豫地伸手拉了下年轻人的手……
他试图甩开她:“别碰我。”
谢云根本没给他机会:“你说气话的时候整个人贴得近到快坐我腿上来了,不就是想让我碰你一下吗?”
陆鸾:“……”
最后这事儿变成,陆小阿弟坐在床边,瞪着谢小姐把三套夏季校服全部给他装进行李袋里,才乖乖拉上行李袋的拉链,跟着她迈出那个门本身都被踹得掉下来半边的大门。
这时候是晚上十点半,他们去便利店买了基本的洗漱用品。
结账的时候陆鸾看了一眼收银台的成人卫生用品,但是看得很隐蔽,毕竟他也没有真的想着因此就要对谢云做什么了……
他不是那种人。
更何况他无比清楚许湛来砸他家跟谢云无关,他也不是被无辜地“殃及池鱼”,而谢小姐第一时间做出了收留他的举动只是因为好心,他不能够恩将仇报。
――所以作为报答,他要教育她。
“除了我之外,你不能随便往家里捡身高一米六以上,年龄十二岁以上的雄性生物,知道了吗?”
谢云把购物袋塞进他手里,对他露出个“你怎么管这么宽还双标得理直气壮”的嫌弃表情。
接收了她几个白眼的人蹙眉,满脸严肃:“谢云,我说真的。”
“那你今晚睡桥底下。”
“不睡,第一句话就是‘除了我之外’,没听见吗?”
“凭什么除了你之外?”
“因为我喜欢你,”他拎着塑料袋,将女人压着脑袋塞进副驾驶,弯腰替她系好安全带,“所以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动你。”
年轻人直起腰站在车门外,一只手撑住车门……夜晚的路灯昏暗光线下,他整张脸都藏在了阴影当中。嗓音低沉,气场很强,有那么一瞬间,都让谢云产生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完全成熟、因事业有成而自信的男人。
害得她心跳都加速了几下。
“阿鸾,关于你暗恋我这件事,你现在越讲越顺口了。”
“对,”年轻人狠狠地甩上车门,“我已经不要脸了。”
*
谢云自己住在东桐街的某处高级公寓楼,到了半夜依然灯火通明,电梯和早上上班高峰一样发出“叮”的活泼声音,陆鸾有点不习惯在夜晚也这么明亮的楼道。
灯光之下,让他有种想要检查仪容仪表的冲动。
当然这是错觉,虽然住在李子巷,他还是爱干净的,冬天下雨潮湿,他还买了便携式的烘干机放在家里,用不着的时候就收起来。
但是谢云偏要找死。
站在她身后看她按完密码,默默记下那几个数字对他来说是小菜一叠……门开了,女人走进去踩上她的白色毛绒拖鞋,回头看了身后还站在门外的人,“哎呀”一声:“忘记买拖鞋。”
陆鸾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根本不能坚持超过一整晚的老实本分做人,懒得陪她演戏,从门缝里挤进来:“我穿你的。”
她还真从柜子里找出一双新拖鞋。
粉色的,女士的。
但是陆鸾不嫌弃,相比之下,她要是从柜子里掏出一双深蓝色的男士拖鞋,明显才是更加烦人。
他脱了脚上的鞋,谢云看了眼他的袜子,又龟毛地嗅嗅鼻子。
他终于受不了了:“再这样就把袜子塞你嘴里了。”
“小动物对于外来者与生俱来的抗拒,”谢小姐大言不惭地说,“我又没说什么,你要不是心虚,何必这么敏感。”
陆鸾穿上她的拖鞋,还有半只脚在外面,但是他不在意,拎着自己的行李袋进屋,绕了一圈熟悉环境,又扫了一眼敞开的那边房门,看见□□色的床上用品,他就自觉地站在另一个关着门的房间门前:“这是客房?”
客房每半个月都有清洁阿姨换床单,哪怕从未有人睡过。
陆鸾走进去就看见了书桌,书桌上面还摆了很符合男孩子审美的游戏人物手办……把书包扔书桌上,他回头问身后的人:“你是不是一直等着有朝一日突然蹦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儿子来趴在这写作业?”
“……阿鸾,我今天日行一善,”他身后的谢云温柔地说,“为什么到了你嘴巴里就仿佛成了变态?”
“……”
“哦,我知道了,大概是我捡回来的是白眼狼,”她继续,“你也是许湛也是,有一个算一个,送走一个来一个,我是不是命中犯白眼狼?”
陆鸾不生气,看着她“哦”了声:“没关系,我是最后一个。”
“?”
“以后你少出去扶贫。”
…………………………你看,他连这种事都要抢,“白眼狼”什么的,眼睛眨都不眨地认下了,甚至主动提出当后无来者的最后一只。
他说的对,他确实不要脸了。
将刚才从储物室翻出来的新浴巾扔到他脸上,谢小姐语气温柔扫光,终于变得很不和善:“去洗澡,作业做完没?几点了?”
“你那天在我家门口啄木鸟似的敲门一个小时的时候,怎么不担心我作业没写完?”
“是吗?可能是太生气,所以完全忘记你还是傻学生这件事了。”
她听上去丝毫不愧疚。
一点也不令人意外的回答。他叹了口气:“你敲门的时候我就把这周的作业都写完了。”
“那你岂不是要同我讲谢谢?”
她嘲笑他。
陆鸾面无表情地把她推出了房间,房间里有自带的浴室,他在里面洗了澡……
仔细到指甲缝都认真冲刷一遍,就好像一会儿有谁会摸他的手似的,纯熟操心过多。
陆鸾洗了澡,整理好了房间出来的时候,谢云已经睡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呢?
因为她房间门没关。
高档小区楼间距很宽,谢小姐住的是昂贵的高层,采光通风都很好,月光从外撒入房间,床上的女人盖着被子,呼吸均匀起伏。
陆鸾站在门口看了大概有五分钟,认真地思考了究竟是她对他实在太过信任,还是她压根就觉得刚刚十八岁的男高中生生长发育不全……
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后者。
所以他心中不怀任何愧疚地进了房间,在她床边蹲下来,下巴放在她床边又认认真真看她睡觉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伴随着她呼吸微颤的睫毛好看极了,比电影院的3d科幻大片还没尿点。
他能看一辈子。
陆鸾默默地想。
……然后就觉得自己,着实糟糕了。
伸手捏住女人的鼻子,后者睡梦之中从嘴喘了两口气后迷迷糊糊醒来,原本还没睡深,见床头蹲着的人她也没吓着,大概是因为他用了她的沐浴香波。现在闻上去毫无攻击性。
“怎么了?”她问,“被子不够厚?”
“睡觉怎么不锁门?”
“锁门干什么?”
“防我。”
“阿弟,鉴于我已经被你睡过了,现在再整这套操作你不觉得特别脱裤子放屁吗?”因为被打扰了睡眠,她说话也很不优雅,“你,出去。”
用的是岳云鹏讲相声的调子。
卸妆之后的谢小姐从刺猬变成了小白兔,可爱得要命。
陆鸾蹲在床边笑了,伸头亲了她脸一下。
谢云愣住了,然后脸立刻烧了起来,她“哎呀”地坐起来,伸手去推他,将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还要伸脚去踩他的肩膀:“出去!出去!”
陆鸾被她踢得晃,大手一把扣住她的脚踝,在她的尖叫声中,拉着她的脚放到自己的小腹上,面无表情:“来,蹭这里。”
谢云脸上似火烧:“蹭什么蹭!”
“不是笑话我弱不经风?”
他还在记恨这个。
谢云拼命和他抢自己的脚,拒绝碰他的所谓腹肌,哪怕一点点,那位置也太,太,太一言难尽了。
陆鸾跟她拉扯了一会儿,感觉到手中握着的皮肤滚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他顺着她的力道把她的脚放回自己肩膀上,在她没反应过来时,突然侧脸亲吻她的脚背。
那触感柔软又温暖。
仿佛将人扔进温柔的熔岩,致命,却毫无痛楚,可能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死去。
“还嫌我脚臭?”
他阴森森地问。
死小孩真的很记仇。
“行行行行行了!”谢小姐近乎于尖叫,“大不了以后不嫌你脚臭!别这样!我错了――啊!”
她的脚背上留下一个整整齐齐的牙印,牙印很深……谢云记得小时候打吊针最怕打脚背,每次打她都哭的很惨,自认为脚上时是痛觉神经最发达的地方。
“陆鸾!”她恨得咬牙切齿,“你怎么咬人,你是狗吗!好疼的!”
他站起来,替她把软乎乎的脚塞回被窝里,大手也没乱摸,随即抽离,还想说什么,放在外面的手机响了。
是他的手机。
他垂了垂眼,蹲在床边没动。
谢云揪着被子边缘看了他一眼,也不跟他瞎胡闹了,催促:“去接电话,肯定是阿龙他们听到了消息,担心你了……你去给你的小朋友们报个平安。”
“说在你这?”
“你敢。”
他笑了笑,站起来走出去。
*
陆鸾在便利店的时候就在车厂的群里说了个大概情况,这么晚打电话来的,自然不是王井龙。
看了眼手机上未存姓名号码来电,他走到阳台,拉上推拉门,才“嗯”了声:“哥。”
对面自然是对他单挑许湛还遭到报复的事情十分不满,一通比比。
“这事儿也就阿爸不知道,他若知道绝对不会让你再多待在李子巷哪怕一天!阿鸾,做事要有分寸,阿爸为什么让你留在李子巷的理由你很清楚……”
“嗯。”
“你将来也不是躲在报废车下面偷零件等过年换糖的那类人!”
电话那边,江市第一纨绔子弟陆家三少化身老太婆,絮絮叨叨地抱怨亲弟弟“不识大体”。
“陆容,你是在录播爸爸说的话吗?”
他不仅不识大体,还很不得体。
电话那边陆容噎了下:“不是,我说了他不知道,否则现在你早就被――不对啊。我听说许湛派人把你家砸了个稀巴烂、翻了个底朝天,那你现在在哪?修理厂?我刚路过那好像锁了门的。”
陆鸾看见家里被砸就让马仔把修理厂先关了,以防有人找茬。
他撑在栏杆上,又“嗯”了声,尽量用很自然的语气说:“我在谢云这。”
那边陆容失去了声音。
这两天,关于谢大小姐的风流史,在江市流传广泛,大家嘻嘻哈哈说谢小姐玩得很开,陆容是说得最起劲那个,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他忘记了自己的弟弟也是高中生。
他忘记了自己的弟弟正是他第一次和谢云套近乎牵线人。
他忘记了自己的弟弟早已认识谢云……
眼看着高楼起了,他在吃瓜。
眼看着高楼塌了,是他的楼。
“阿鸾,阿弟,你和谢云,谢云说的,啊,那个,别不是?”
“是。”
夭寿了。
江市第二豪门家族未来继承人刚成年,就被个包租婆嫖了。
电话那头,陆容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还想要给他挽尊:“挺好的,到时候咱们家对李子巷的项目一启动,面对目前最大的产权实际拥有者,至少她不会因为拆迁费谈不拢一脚把你踢下床……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我都没看出你这么有先见之明。”
陆容还在嘀咕,却没发现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没声音了。
过了很久,在他的赞扬方向已经奔着“这么年轻就学会色、诱你很卑鄙啊李子巷果然不教好”而去时,那边,陆鸾突然有了声音:“李子巷是谢家的房产?”
陆容显然也跟着愣了下。
“是啊,统共有个七八栋吧?谢国平当年在李子巷落脚、发家,有了闲钱除了买铺就是买楼啦,李子巷买了不少,当年阿爸找他谈拆迁款,他有情怀,说住在巷子里的人也有情怀,无论如何不愿意拆……”
……
“如今谢国平走了,许湛想要钱,也不愿意拆……确实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谢云,我看你现在和她搅和在一起,这也算曲线救――等等,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陆鸾没说话了。
因为他听见身后屋里有人走动的声音。
回过头,他便看见本应该睡下的女人赤着脚、揉着眼从房间里走出来直扑冰箱拿了瓶矿泉水,那双方才他握过的脚丫就这么踩在冰凉的厨房瓷砖上。
陆鸾直接挂了电话,走回屋,连人带着她手里的矿泉水抱起来,抱回房间放下。
谢云被他吓了一跳,屁股落地刚想骂他,张了张嘴一抬头却对视上他有些沉默的深色瞳眸……
她愣了愣,被这眼神瞅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有点想岔:“怎么了?电话说什么了?你还有别的小朋友也被许湛欺负了吗?”
等了一会儿,她才听见他缓缓道。
“没有。”
“啊……”
“谢云,你还记得你家都有些什么地方的产权吗,例如小区,临街铺面……你全部都知道?”
“不,”谢云打了个呵欠,“这么多,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去看,刚看了荣连街这些就用了我快一个多月……怎么突然问这个,回心转意想要同我要铺面了?”
她半开玩笑。
没想到他脸上依然一点儿放松的意思都没有,听了她的回答,反而看上去脸色更加沉闷。
“我要你铺面做什么?谢云,你要记住,我陆鸾,从来不想也不会从你这拿任何好处,走任何捷径,”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记住这个,好不好?”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鼻音,听情绪似乎在为什么不满或者可以说是不安。
谢云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情绪。
想要问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话到了嘴边又下意识觉得他可能不太想说。所以又索性放弃不问。
只是被他摸着头发沙沙地有点舒服,困倦中的谢云刚才被渴醒,这会儿喝了水心满意足全身心都是想钻回被窝继续睡,面对他突然之间充满了要走剧情的味道……
她有点慌。
有些茫然且抗拒地眨眨眼,她只好点点头,说,好。
她想的是反正不知道他说什么,就先答应下来,反正全江市都知道她谢大小姐就擅长出尔反尔,真出什么事,她就把他大卸八块也没关系……
毕竟吧,女人在床上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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