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小护士猝不及防看见里面坐着的两粘豆包,显然也没见过这阵仗――李子巷都烧成火焰山了,这几米开外的救护车上还有人在谈情说爱。
……不是, 在救护车上谈情说爱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吧?
“回医院了啊, ”戴着口罩的护士声音含糊地传来, “你俩谁是病人, 谁是病人家属?”
不怪她分不清楚,现在谢云和陆小阿弟同等狼狈, 都是衣衫不整, 陆鸾脸上都是烟呛出来的灰,头发也烧焦了几撮,衣服好歹是黑色看不出个狼狈,但是也有不少烟灰。
他本来就白,长得又好看, 这么看上去也有点触目惊心,落魄美人的意思……如果不是这会儿他怀里还保护似的抱着另外一个美人的话。
这会儿听了护士发问, 两人对视一眼。
“不说话就都下车。”
小护士插起腰, 凶巴巴的。
“他。”
“她。”
一沙哑一低沉,一女一男,两声音同时响起。
小护士挑眉。
就看见坐在年轻人怀里的女人,抬起手指着抱着她的漂亮年轻人说:“他后天高考了, 谁知道这会儿有没有被烟呛着熏着坏了脑细胞,把他带回去做个CT……要不核磁也行。”
烟熏能不能把人从一本新科状元水平熏到三本落魄户她是不知道,但核磁肯定不是用来检测智商的,小护士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看见
那年轻人就一把把女人的手捏住了。
他拽着她的指尖往护士跟前凑,低声道:“我没事, 你看看她的手。”
谢云的手一下子曝光在灯光下,血肉模糊,很是恐怖。
太影响形象了。
她都顾不上疼这件事,一下子缩回手说:“我没事。”
陆鸾不鸟她,眼也不抬道:“这时候你还要跟我争?”
谢云怒了:“‘这时候‘是什么时候?你后天要高考了你知道不?”
陆鸾冷笑:“高考怎么了,断了手指的人又不是我。”
要不是这会儿手疼得手指都抬不起来,谢云恨不得抽他:“我怎么断的手指,我不是为了救你?”
陆鸾见她重点歪了,懒得纠正她,甚至大发慈悲地跟着她一起重点跑歪:“我也没不说谢谢,以身相许你又不要……要不要在考虑下?我家很有钱的。”
没想到谢小姐丝毫不识好歹。
“陆鸾,你别跟我花里胡哨的,我刚才没提不是我就不准备跟你计较――你知道刚才我在外面搬阿香婆门前的那些巨石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
“说话,哑巴了?”
陆鸾心想看来以后得生个女儿啊,至少现在他就知道谢云训儿子是什么样了。
“我知道,你心想,看见我第一件事就要给我一巴掌。”
谢云挑眉,意思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陆鸾牵过她的手亲了一口,其实他被打也无所谓,被打也甜滋滋,他就知道当时他在阿香婆家里厕所洗手台下蹲着,以为自己死定了。
都没来得及仔细想清楚后不后悔一股脑冲进来救人,这时候突然就隐约听见世界在焚尽燃烧的烈焰之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又急又恨还伤心。
像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偏偏又带着哭腔。
当时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怎么着也不能死在屋子里了。
挖掘机的声音靠近,听见有人在外面有人吆喝着凿墙,他安置好阿香婆,也从里面使劲儿挖……听见前面的门被人打开,他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地钻出来了,没为别的,就是想让刚才站在门外,喊他名字的那个人别哭了――
外面很多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眼泪。
否则以后,整个江市的人都该知道,陆小爷欺负自己媳妇儿了,那到时候他面子往哪搁啊?
想到她的眼泪,陆小爷有点腿软。
心也软。
“阿云,别生气了。”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谢云的手,没敢碰她全是划痕的掌心,也没敢捏她指甲翻起来的指尖,只能用唇碰了碰她依然柔软的手背……
这么个大夏天三十多度洗了手都要擦手霜的人,为了他,土都敢用手刨了。
陆鸾心水得,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吞进自己肚子里,从今往后用五脏六腑护着她,疼她――
这感觉都没法子形容。
毕竟他语文的作文部分分数从来不高。
沉默中,谢云见他一双眼像是充血的狼,盯着自己。
少年的唇印在手背上,干燥得起皮,粗糙得很,划得她手背都有点疼。
谢云不说话了,贼几把烦他,心想外面的人比如王井龙这些人那么怕他又敬他,肯定是因为没见过陆小爷没脸没皮的样子……
她把手抽回来,面无表情地说:“我没说你救人不对,但是你不跟我提前打招呼,告诉我你去了哪儿做了什么,电话也不接,让我担心,就是不对。”
陆小爷点点头:“不是故意的。”
谢云:“那为什么我打你电话不接?”
陆鸾摸了下口袋,刚想说手机没电了……那边谢云就把他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眼,屏幕一按就亮了,还有一半的电。
陆鸾:“……”
陆鸾:“里面很吵,时不时就有人家里煤气爆炸,我没听见……阿香婆也老咳嗽,被呛得,我担心她,所以――”
谢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陆鸾:“行。我错了,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
认错飞快。
女人的目光就这么柔和下来,想抬手摸摸小狼狗的脸,夸奖他其实做得很好,但是她自己满手玻璃渣呢……
所以只好抬了抬下巴,亲了他一下。
陆鸾这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做了件好事,现在被夸奖了。
把坐在自己腿上的人抱紧,他尖细的下巴落在她颈窝。
“……”
座位现场唯一一个第三人,小护士满脸黑线地看完了一出戏。
这会儿点点头,说:“知道了,七号车病号两位,外伤,精神状态佳,一会儿自己跟急诊大夫阐述情况啊。”
说完“啪”低一下关上车门,然后救护车就开走了。
*
等许湛和陆坤闻讯赶来,双双扑了个空。
陆坤刚才被消防警官拦在外面不让进,就知道是找着他儿子了,人还活着,这等会儿还知道陆鸾就是故意不通知他先跑了……知道耍心眼,就说明人问题不大,至少脑子是清醒的,他就放心下来。
转头看看旁边的许湛许少爷,平日里多么风流的一个人物,李子巷项目上给他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最后居然还想搞人员伤亡陷害他的儿子……
但他不是一点报应都没遭。
许少爷这会儿脸上肿起一片通红,分明是叫人一巴掌呼脸上了,一张俊脸惨不忍睹。
陆坤幸灾乐祸:“许先生也找辆救护车一起算了,这要破相了多不好?”
这冷嘲热讽换了个冷冷的一瞥。
陆坤压根无所谓,拍拍屁股坐上自家的迈巴赫追救护车去了。上了车就掏出手机联系了陆氏御用律师,询问下关于纵火以及造成严重社会影响、涉嫌工地滋事、不正当竞争各种行为数罪并罚怎么个告法,能让对方赔多少钱。
前面司机听他兴致勃勃,忍不住回头看了老板一眼。
陆坤打完电话,就问他看什么。
像陆家这种大家族呢,都是背后一个村子都靠他一家人吃饭的,司机啊保安啊都是八竿子勉强打着边的亲戚,也没那么拘谨,司机就说:“许湛也是谢云的弟弟。”
虽然没血缘关系,但确实是弟弟。
他的钱就是谢小姐的钱,谢小姐又是小少爷的女朋友。
陆坤听了他的逻辑链,就用鼻孔出气:“亲兄弟明算账,听过吗?算上谢国昌,你说谢家有一个好东西吗,坑他们我一点也不亏心。”
“谢国平还行。”
“谢国平是还行,就是天真烂漫了点,到死都要守着李子巷,你说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有这精神干点儿别的不行吗?听说早些年丢了个儿子都没找回来,找儿子去不好吗,他儿子又不是信鸽,留着李子巷他儿子就能自己飞回来?”
“……”
陆小少爷嘴巴不饶人其实也是有遗传成分在的。
司机心想,您儿子四舍五入也是丢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他自己回来的,跟您也没关系啊……何必站着说话不腰疼。
“谢小姐她……”
“阿云是个好的,要不是她把刀架着工程队的脖子上拆楼,等我过来李子巷都烧空了,”陆坤手放在膝盖上弹了弹,“就是眼神不太好,我和陆鸾,怎么选也不该选着陆鸾吧?”
“……”
“男人不都越老越值钱?”
“现在流行小狼狗,充满活力,还不油腻。”
“你再说就下车,我自己开去医院。”
“……”
车上主仆放松的对话间,黑亮的迈巴赫缓缓驶离李子巷。
车外依旧人声鼎沸。
照亮半边天的火光逐渐被陆续开进巷子的消防车熄灭,李子巷最终没有烧光……巧就巧在,被保留下来的,恰恰就是当初谢云在蓝图上圈出来要做博物馆的其中大部分区域。
剩下的区域都被推平了七七八八。
倒是反而帮了陆氏不少忙,之前楼里住了人,他们不敢强拆,这一把火,像是把窝里的蚂蚁都烧出来了,空留建筑,呗名正言顺地推掉。
一晚上,李子巷始终人影晃动,来往人川流不息。
直到一夜过后,天蒙蒙亮,消防队长疲倦不堪地一声“收队”,漆红的消防车开出废墟,一切才算是尘埃落定……
这一夜过去,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也有些东西还与从前一样。
*
两天后,高考当天。
陆鸾早上没上闹钟,是被人喊醒的。
……喊他的人也不走寻常路,并不是温柔叫他名字,而是用自己缠满绷带的粗糙的手蹭他的脸――
陆小爷天生生的细皮嫩肉,被她这么一碰,白皙的脸上就犯了红,睡梦中无奈睁开眼,就看见眼前床延边放着个脑袋。
女人身穿白色的吊带睡裙,如黑藻般的长卷发铺满肩膀,脸上早就画好了妆,眉毛都精致描过了,看着很精神。
“陆阿鸾,”她说话时,吐出的气息都是玫瑰的香味,“起床,高考。”
陆鸾盯着她两瓣红唇看。
过了一会儿凑过去想亲她,她躲开了。
陆鸾:“?”
谢云:“就不能别满脑子都是这些?”
陆鸾:“不能。”
陆鸾:“过来,我亲一下。”
谢云摇头,打死不让亲。
*
陆鸾有起床气,所以黑着脸一路到了考场门口,看了眼拎着高考用具文件袋、人来人往的学生,他语出惊人地说了句:“脑子一片空白,我要落榜了。”
这话差点没给送他们来考试的班主任吓出心脏病来。
周围来往的学生也用看奇葩的目光看着他――人么,多多少少还是讲点迷信的,谁没事咒自己复读啊,有病吧?
他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也让那些送考的家长听见了,谢云抱着手臂冷战在旁边看着陆小阿弟作妖,就听见身后来给自家小孩送考的阿姨问:“这谁家小孩,考前说这种话?”
谢云沉默了下。
转身道:“我家小孩。”
阿姨愣了下,上下打量了一圈面前的年轻女人――确实年轻,最多二十岁出头,长得很漂亮,贵气十足。
她不好意思地冲谢云笑笑,八卦的语气收敛了些:“你家弟弟么?堂弟表弟还是亲生的啊?唉这年头生的起二胎作伴的多好啊,高考还有姐姐来送……你弟弟怎么回事啊,考前说这个可不好。”
谢云点点头:“早上要糖吃,没给,闹别扭。”
阿姨:“哦。”
还没等人家整明白怎么回事。
谢云已经向前走去,众目之下,她走到刚才语出惊人的叛逆小孩身后,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
叛逆小孩皱眉,一脸不耐烦地回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意思是你还来干嘛。
谢云手上绷带还缠着跟猪蹄似的,手从他肩膀挪开,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一只手压着他脖子让他弯下腰――
然后就站在考场门口,红唇压在了身穿高中校服的少年人淡色唇瓣上。
她和他咬耳朵。
“陆阿鸾。”
“干什么?”
“你猜怎么着?”
“不猜。”
“我没穿内衣。”
”?”
他眼神儿一下就变了,低头看她,才发现这么三十几度的天,这女人身上穿着黑色吊带裙,不嫌热似的外面套了件小外套。
“庆祝你向正式成人迈出第一个小步。”她冲他眨眼,“好不好?”
“下午还有一科,”他哑着嗓音道,“又迈一步,还庆祝吗?”
谢云真诚地点点头,说:“你猜我还能不穿什么?”
陆鸾想打人,或者骂她能不能矜持点,但是事实就是崩腾的少年心蓬勃跳动,让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他要在走向成年人的道路上勇往直前,一路狂奔。
落榜复读?
不存在的。
大吉大利,才可以今晚吃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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