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深夜,桑枝拥着被子坐在床上。
下午的深巷,以及那个伸手扣住她下巴的少年,就好像是一场梦似的,在她的脑海里回闪的时候,拢了烟云薄雾般,就连他的眉眼也淡了。
回到家的时候,桑枝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平复了好久。
在暖黄的灯光下,镜子里她的下巴还留有稍红的痕迹,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好像又一次回想起来他手指间冰凉的温度。
桑枝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被子。
那时她跟着他们两个人跑了一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莫名踏入了一片浓雾之间,等到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的时候,桑枝就正看见他将手伸向了孟清野的脖颈。
而那时的孟清野站在那儿,却始终闭着眼,就像是被抽去了魂灵的傀儡一般,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应有的感官。
桑枝那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冲上去,只是见他伸手似乎是要掐孟清野的脖子,她脑子里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跑了过去。
可当她触碰到他手背的瞬间,孟清野脖颈上挂着的那枚玉坠就散出了极盛的金光,最后在她的手心里燃烧成了火焰。
想到这里……
桑枝忽然把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在台灯微暗的光芒下,她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好一会儿。
看起来并没有被灼烧过的痕迹,但那时的疼痛感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可那火焰……又是怎么一回事?
桑枝怎么也想不明白。
也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右手的手心里好像又开始泛起细密的刺痛感。
如绵密的针从她的掌心跟随血液的流动,蔓延至她手臂的每一根血管里,疼痛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桑枝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起来,额角也有了冷汗。
她痛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眼眶已经憋红。
下一秒,她又忽然看见自己右手的手心里有细微的金光闪烁着,好似跳跃的火焰勾连着,在她眼中渐渐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徽”字。
她的手止不住地发颤,而那一抹“徽”字的痕迹却好似是从她的血肉里蔓延出来似的,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擦拭消磨的印记。
桑枝瞪大双眼,她捧着自己的手心,惊惶无措。
桑天好把她接回来之后,就又出去了。
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桑枝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说明自己此刻内心的恐惧与迷茫,她只能把那扇窗前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又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心的疼痛渐渐隐没,可那一抹“徽”字的浅金色纹样却仍旧还在。
她脑子里始终绷紧了一根弦,却还是挡不住最深的夜色里席卷而来的困意。
在梦里,他的手再一次扣住她的下巴,指节毫不留情地用力,几乎就要捏碎她的颌骨。
她又听到了他那一声似是讥诮的轻笑。
那是很轻很轻的声音,却令她毛骨悚然,连做梦皱着眉。
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住在她对面的那个少年明明正坐在棋盘前下棋。
他最是喜欢这样的深夜,
白日里所有的喧嚣繁杂都将在这一刻归于平静。
他讨厌的一切也都被这漆黑的夜幕暂时淹没,短暂地给予他一个黎明尽失,永夜不明的假象。
容徽漫不经心地将一枚白子握进手里,棋子却因手心忽然的刺痛而骤然掉落在棋盘上,碰撞出“啪嗒”的声响。
一个“容”字,就那么印在他左手的手掌里,仿佛是从骨肉里浸出来的痕迹。
胖胖的狸花猫正趴在他的桌前,一边舔着毛,一边晃着尾巴,偶尔也会歪着脑袋看他两眼。
他垂着眼,定定地瞧着自己手心里的“容”字片刻,忽然皱眉。
房间里分明没有半点灯影,于是这一室的漆黑就只能依靠窗外的月辉或霓虹来点映。
昏暗不定的光影之间,少年清癯的身影似画。
他忽而抬眼,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那扇玻璃窗。
或是想起来下午的深巷里,那个跪坐在地上,双臂护着脑袋,吓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的女孩儿。
他扯了一下唇角,神情却仍旧沉静冷淡。
好似永远照不见暖阳光芒的深渊潭水,永远波澜不兴,深不见底。
——
桑枝是被痛醒的。
还没等桑天好推开她卧室的门来叫她起床,她就已经坐了起来。
手心里的“徽”字仍旧清晰。
她疼得脸色发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就跟胃疼似的,总是隐隐的疼着,却总有片刻骤然像针扎一样,令人眼眶泛酸,难以忍受。
桑天好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桑枝这样一副模样。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隐没下去,连忙走过去,“桑枝,你怎么了?”
“爸爸……”
桑枝刚想说些什么,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忽然就不疼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盯着自己手掌心里的那一抹仍在闪着金色光芒的印记,她忽而又看向伸手贴在她额头感受温度的桑天好,“爸爸你看。”
桑天好将目光移到她的手掌,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桑枝愣了一下,“你看不到吗?”
桑天好顿时觉得更奇怪了,“什么?”
桑枝原本要说的话,骤然卡在喉咙里,她耷拉下脑袋,闷闷地说了一句,“没什么……”
又在家里借着病假赖了两三天,桑枝每天都会被自己手心里时不时的刺痛给折磨得难受至极。
但她到底摸清了一个规律,一般到了晚上六七点的时候,那种莫名的疼痛就会消失。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点的时候,又会开始。
这种疼有时候很难捱,桑天好带着桑枝去医院里检查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还被医生怀疑是她厌学,找的借口。
桑枝讨厌那个医生的阴阳怪气,以及她那样一副“你这样的小把戏我见多了”的模样。
但一方面,她又觉得有些迷茫无助。
好像根本没有人可以看见她手上的淡金色印记,除了她自己。
桑枝到底还是不得不去学校。
因为这一天,是月考的日子。
她之前跟赵簌清打电话的时候,答应了赵簌清要好好考试。
因为赵簌清在她面前永远说一不二,只要是她答应了桑枝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做到,她一向也是这样教育桑枝的。
桑枝不能连考试都逃掉。
所以她只能早早地起床洗漱,吃过早餐后,就出门去学校。
很奇怪的是,当她坐上出租车,距离自己家越来越远的时候,她的手忽然就又开始痛了起来。
桑枝欲哭无泪,在车上愁得把自己的头发都揉乱了。
封悦一见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就忍不住笑,“桑枝,你这是怎么了?”
她说着就拿出来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梳子,解了桑枝的发圈儿,替她梳头发。
“谢谢你啊悦悦。”桑枝忍着隐隐的疼,说话时嗓音还有点干涩。
“桑枝你是不是病还没好啊?”
封悦却看着她脸色发白的样子,有些担心,“你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桑枝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看了考室的位置,桑枝就拿了考试用具,去了四楼的一间教室里。
在贴了自己考号的课桌前坐下来,桑枝看着自己的右手,皱了皱眉。
她这只手疼得已经有些发抖,连握笔的力气都不剩多少。
正犯难的时候,她却又感觉到自己的手……好像不疼了?
“咦?”
紧接着,她手心里的那一个“徽”字的边缘忽然有繁复的纹样显现,一缕细微的金色光芒碾碎成了丝缕的线,从她的手掌里蔓延了出去,那一瞬,桑枝好像听见了风吹树叶般的簌簌声。
桑枝不由地顺着流光蔓延的方向望过去。
下一秒她忽然望见了那样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
他的指节稍屈,却仍挡不住他手掌间隐约闪烁着的淡色光芒。
那一缕流光牵连着,她和他的手心。
桑枝骤然抬眼,果然望见了他薄冷如画的眉眼。
她骤然握紧手里的那支笔,力道稍大,指节泛白。
也是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忽然回想起来,那天深巷之间,坠在那个叫做孟清野的少年颈间的那枚发光的玉坠。
是那个东西的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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