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芸昨晚十点多才回家, 一回到家就发现自己的女儿赵姝媛脸上的抓痕,她是又气又急,还没歇口气, 喝口水,就又着急忙慌地带着赵姝媛去了医院。
第二天六点多的时候,桑枝家的门就被田晓芸没完没了地敲了又敲。
桑天好从被窝里爬起来,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才胡噜了一把凌乱的头发, 走到客厅里去开门。
桑枝也被吵醒了。
她原以为她舅妈田晓芸一上来就会吵闹个不停, 却没想到她打开卧室的房门走出去时,却见田晓芸是那样一副和和气气地样子,手里捧着一杯水, 正在跟桑天好说话。
“天好啊,你不是在修理厂上班吧?”
田晓芸大约还是有些不信赵姝媛所说的话,可昨天赵姝媛回家时, 把同学拍了发在朋友圈的那张桑天好和他的摩托车的照片给她看了, 还搜索了一下那辆摩托车的价格。
八百万一辆的摩托车,桑天好他怎么会买得起?
桑天好吃着昨天夜里桑枝为了圆谎而在超市里胡乱买的小零食,“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上班了?”
田晓芸原本想喝一口水, 却听他这话,她握着杯子的手一顿,皱了皱眉,“你不上班哪来的收入?”
她也不等桑天好回应,就抬着下巴, 轻哼一声,“天好,以前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你跟簌清已经离婚了,你怎么还能这么不务正业?我知道当年我公公给簌清和明希都各自备了一些钱,赵氏企业当初破了产,明希原本想指着他那点钱做点儿小生意,从头来过,谁料想那些钱也都赔了,我们家那时候日子多难熬啊,可就是这样,簌清也没把她那份儿钱拿出来借她哥哥救救急……我还想着簌清那些钱都哪儿去了……”
说到这儿,田晓芸的脸色就变得不大好,说话也意有所指,“现在看来,怕是都被你给作没了吧?”
田晓芸这会儿还在猜着,是不是当初赵家那老头留给赵簌清的钱要更多一些,那不然桑天好哪儿来的钱买这么贵的车?
“你也知道我和簌清已经离婚了,所以我想我也的确不太适合再叫你一声‘大嫂’了,”
桑天好也不再吃东西了,这会儿他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田女士,我曾经的岳父,赵老先生留给你丈夫和我的前妻各五百万,簌清的那五百万这么多年来我分毫未动,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问她,但你要问,可就得做好准备,簌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肯定很清楚,你既然敢质疑她分得的遗产不合理,那么她肯定是要跟你好好掰扯清楚的,说不定她还能立刻就坐飞机回来跟你当面对质。”
这番话说出来,田晓芸果然脸色变了几分。
她做了赵簌清这多年的嫂子,哪能不知道她这个小姑子是个什么脾气。
赵明希一直顺着她,但赵簌清眼里却不揉沙子,再加上她脾气又跟鞭炮似的,田晓芸跟她吵嘴就没有一次是赢过的。
专程坐飞机赶回来吵架这事儿,田晓芸还真信赵簌清能够干得出来。
“那你怎么会有那八百万买车?”
田晓芸仍然在揪着这一点不放。
“很简单啊,我花我自己的钱买的。”桑天好靠在沙发椅背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能有什么钱……”
田晓芸话还没说完,就被玄关那边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桑枝,去开门。”
桑天好没有站起来的打算,反而是使唤起在冰箱那儿找酸奶喝的桑枝。
桑枝吸管还没插进酸奶盒,听见桑天好的声音,就把酸奶放在了那边的流理台上,只说了一声“好”,就跑到玄关去开门。
打开门时,桑枝意外地在门外看见了去京都开了几天会的赵明希。
“舅舅?”
桑枝叫了一声。
赵明希一身风尘仆仆,大约是连着好些天都没有休息好,所以那双眼睛里明显有着些红血丝,眼眶也熬得有些发红。
他似乎是急匆匆地赶回来的,因为赵簌清在昨天给他打了电话,他结束了在那边的事情之后就赶了回来。
这回儿对上自己侄女儿那张白皙的面容,赵明希显得有些局促,他勉强扯了扯唇,然后就绕过她,走进屋子里。
“晓芸,你在这儿做什么?”赵明希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望着坐在沙发上的田晓芸,明知故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田晓芸一下子站起来。
“我们先回去吧。”赵明希没有回答她,只是说道。
田晓芸却不愿意走,她还没搞清楚昨天的事情,“你爸当初到底给你妹妹留了多少钱?是不是他给你妹妹留的,比给你的多?”
“你在说些什么?”赵明希皱起眉头。
“不然的话,天好怎么有钱能买得起八百万的摩托车?赵明希,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田晓芸看见赵明希,原本压着的气性这会儿是怎么也压不住了,“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家天好用自己的钱买的,跟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明希满脸无奈,“当年桑叔除了投资我们家的项目,还买了不少房子,天好留着那些房子,出租也能赚不少钱。”
只这么一句,就令田晓芸当场像是被雷劈中似的,站在那儿,傻了好一会儿。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一向看不上的这个当了不少年无业游民的妹夫,居然是一个拥有多套房产,靠着出租就能获得可观收入的人。
赵明希努力工作,是为了养活田晓芸和赵姝媛,而桑天好不用工作,就可以养得起桑枝,甚至还能说买就买一辆八百万的摩托车。
田晓芸只要咋心里这么一对比,就觉得一阵儿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
印象里一直家庭状况不如她家的妹夫,居然仅靠收租就已经生活富足,这让田晓芸一时间仍然觉得难以接受。
她原本的那么点儿高傲气势,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殆尽,就如同霜打的茄子般,仍然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
“赵明希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客厅里安静了半刻,田晓芸在这样尴尬的气氛里,忽然开始向赵明希发难,她觉得自己此刻的难堪,都是因为赵明希对她的刻意隐瞒。
“是又怎么样?田晓芸,我就是太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了,所以我才打算瞒着你,这事儿一开始也是我跟簌清说要瞒着你,但是很显然,瞒着你和不瞒着你,区别并不大。”
赵明希的眼眉间显露出深重的疲态,那是这段堪堪维系多年的婚姻带给他的重重压力。
他的婚姻,早就是锁住他的枷锁,这么多年来,让他在窒息的感觉里徘徊。
“好啊你赵明希,”
田晓芸气得脸色稍青,差点儿没把自己手里那杯子给摔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赵明希你问问自己的良心,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是不是忘了,你失业的时候是我去让我爸妈找关系,帮你进的现在这家公司?”
“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赵明希并不想当着自己前妹夫的面跟田晓芸吵架,但田晓芸现在这个样子,大有没完没了之势,也许是他已经压抑了多年,听着她这些数落他的话也早已经听得够了。
“田晓芸,天好家里的事情,跟你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他们家的事情你并不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赵明希接着说,“房子我们已经看了不少了,最后看的那个就挺不错的,装修也是现成的,我明天就去签合同办手续,咱们尽快搬过去。”
这大约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这样果决。
田晓芸险些气笑了,她指着赵明希的鼻子道,“你敢!那房子我说不准买你就不准买!”
“那你想怎么样?”
赵明希的怒气也压制不住,他沉着脸,“田晓芸,你还想着要天好半价把一楼的房子卖给你?你在做什么梦?”
“难道不行吗?!”
田晓芸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既然天好有那么多房产,也不差这一套,再说了,当初你也算帮过他一些忙吧?他就是还你个房子也是应该!我看啊,还得还一个更好的房子!”
“田晓芸!”
赵明希是彻底地怒了,他脸色铁青,“京都的那套房子就是天好送的,不然你真以为我一个破了产的人,能有钱买下那个房子?”
“我告诉你,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我这辈子活得不痛快,但这脸面我还是要的,你最好也别再给天好添任何麻烦,他和簌清已经离婚了,他不欠我们赵家的,你最好明白这一点。”
“你也别拿簌清说事,我父母已经去世,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最好别再烦她。”
赵希明盯着她,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
田晓芸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赵明希这副模样了,从赵氏企业破产的那一天开始,赵希明的那双眼睛就已经灰暗下去,再加上后来尝试做生意又失败,他整个人就更加颓废不堪。
田晓芸已经被多年柴米油盐的生活磋磨得越发尖酸虚荣,连带着被她教养的女儿也随了她的性子,赵明希也已经不复当初,失去了对生活所有的热忱,每天都在田晓芸的唠叨指责中浑噩度日。
赵明希很清楚,他的妹妹赵簌清已经为他做的够多了,可他却一直没能为她多打算些什么,他不是一个好哥哥,他觉得愧疚,也知道自己不争气,但他已经失去了改变自己这种现状的那种动力。
这会儿赵明希说完,就没再看田晓芸,反而是对桑天好面露歉意道:“抱歉天好,这段日子以来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我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桑天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赵明希转身就走了。
田晓芸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一边高声骂赵明希,一边追着他跑了出去。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桑天好和桑枝父女俩面面相觑。
赵明希这回说到做到,无论田晓芸怎么闹,他第二天还是去签了合同买了房子,田晓芸磨蹭着收拾东西收拾了几天,期间也上三楼来敲过桑枝家的门,不止一次,但桑天好都装作不在家的样子,一次也没开过门。
再多的东西,也总有收拾完的时候,田晓芸就是想赖着不走,也是不可能的了。
田晓芸他们一走,桑枝和她爸爸桑天好的日子果然就清净了许多。
赵姝媛却不太好过。
那天晚上在窄巷里的事情她忘记了许多,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身体停在原地无法挪动,也不记得自己另外半边脸伤究竟是什么时候弄的。
但她这些天来,每天晚上都在被噩梦折磨。
每天夜晚都有毛色不同的猫在她的梦里化作身形巨大的凶兽,用爪子划开她的皮肉,用嘴咬断她的脖子。
梦里的猫无一例外,都会直接用嘴咬掉她的指甲,那样深刻真实的痛,总会让她尖叫着从梦里惊醒。
她有时候神情恍惚,还以为自己的指甲真的被全拔掉了,唯有一遍又一遍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她才能够暂时放下心。
因为搬了家,赵姝媛和桑枝就只有在学校里才会碰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看见桑枝时,就会觉得浑身发凉。
好比此刻,她只是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瞥见坐在靠窗位置的桑枝的侧脸,她就忍不住颤抖。
而桑枝却毫无所觉,只打了个哈欠,剥了糖纸刚想把那颗草莓糖喂进嘴巴里,她偏头就看见身旁的少年正在看她。
容徽适时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在她眼前舒展手掌时,桑枝看见了他手心里被漂亮的玻璃糖纸包裹着的一堆糖果。
“给我的吗?”桑枝惊喜地望着他。
容徽见她笑,他也忍不住微弯唇角,一双眼睛里的光影也柔和了许多,“嗯。”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她难以察觉的羞涩。
桑枝毫不客气地把他手里的糖果全都拿了过来,又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里那颗已经被剥掉糖纸的草莓糖,她干脆把那颗糖果递到他面前,“那这颗给你吃!”
“你不要咬哦,等它自己化掉,不然你会难受的。”她还小心地嘱咐。
容徽很喜欢她这样事无巨细的关心提醒,他低眼看着她手指里捏着的那颗草莓唐,终于低头凑近。
他柔软的唇瓣有片刻接触到了她的指腹,两个人都是一怔,然后反射性地看着对方,又同时坐直身体。
草莓糖外面裹着细白如雪的糖霜,糖霜酸酸的味道很好的中和了草莓糖果过分的甜。
其实对于容徽来说,这种味道他并不习惯,但他还是裹在口腔里,什么也没有说。
体育课的时候,桑枝和封悦坐在篮球场对面树荫下的长椅上聊天,封悦吃着小零食,说,“桑枝,你说赵姝媛的脸究竟怎么回事,这都戴了多久的口罩了。”
桑枝正在编手链的动作一顿,她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不清楚。”
“也是,你肯定不知道,她不是都从你家的房子里搬出去了嘛。”封悦点点头。
桑枝没有说话,继续编手绳。
“你这手绳真是给你爸爸编的?”封悦话题一转,摸了摸下巴,目光在桑枝的脸上,和她手里那那条编了一半的黑色手绳之间来回游移。
“不,不然呢?”
桑枝故作平静。
“我觉得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封悦叹了一口气。
“什么?”桑枝抬眼看她。
“最近班上在传你和周尧之间有猫腻。”
“……啥?”
桑枝人都傻了。
“但是大家也都并不敢确定,毕竟你俩看着……也没有很配。”
任是谁,一开始也都没有把桑枝和周尧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过,但是最近班里有人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经常会看见桑枝凑近周尧说悄悄话,还有很多个早晨他们都一起出现在教室门口,就好像是一起来的似的。
再加上周尧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地帮桑枝带早餐带酸奶的举动,是许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可要是万一啊,万一你就喜欢他那样儿的呢?”封悦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桑枝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才从震惊中回神,她又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偏头去看封悦:“你也信了吗?”
“我本来是不信的,但是我看见你今天上午给他喂糖了……”封悦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
桑枝再次呆住。
这天下午过后,容徽就发现桑枝变得很奇怪,下课时她很少主动跟他说话了,每天早上快要到学校时,她总会匆匆跟他说上一句话,然后自己一溜烟儿先跑掉。
连早餐和酸奶,都被她委婉拒绝了。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月之久。
“为什么?”
那天容徽问过她。
“这不是因为大家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嘛……我怕他们传啊传的,传到教导主任的耳朵里,那就麻烦了,我们那个教导主任抓早恋抓得可严了,我上次还跟他顶过嘴,他要是抓住我的小辫子,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桑枝是这样跟他解释。
“我们是什么关系?”
那边容徽沉默半晌,忽然问她。
桑枝那时眨了眨眼睛,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朋友呀!”
说完,她还笑着凑近他说,“你以前还叫我姐姐呢!”
容徽那时静静地凝望她许久,她是那样坦诚的一副模样,可看在他的眼里,却越发令他觉得之前的自己到底有多么可笑。
那个除夕夜她在他耳畔说过的悄悄话,他曾在意了那么久的一句话,却原来,早被她自己忘了个干净。
姐姐?
容徽冷笑着,将神情迷茫的女孩儿推出门外,重重地关上了那扇锈迹斑斑的房门。
从那天起,容徽再也没有见过桑枝。
无论桑枝来多少次,无论那只猫围着他讨好多少回,他也从未打开过那扇门。
五月的尽头,天气已经很热。
关于那枚玉坠由来的信息一点儿也没查到,容徽这段时间已经遇上了不少觊觎他掌心符纹力量的妖修或是魔修。
因为桑枝,容徽心里始终郁结着一团阴戾的火气。
于是下手收拾那些脏东西的时候,他也分毫不曾留情。
但在回去之前,他也还是会先洗干净自己手上的所有的血污,最好连衣服也重新更换,不留一点儿血腥的味道。
但今夜不同。
黑沉沉的天空不远处有惊雷砸下,山火连天灼烧一片。
而容徽遇上的这个魔修,是他现在的能力绝无法与之相抗的存在。
魔修原本修的就是极端之道,依靠夺取凡人的血肉就能在短时间内获得修为上的精进。
容徽被暗红的光芒幻化的如藤蔓一般的绳索束缚着,倒在地上,越是挣扎,身上的束缚就会越来越紧。
他身上被一寸又一寸的黑气划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而这血液的味道,是令魔修最为兴奋的味道。
这一片山林已经被大片的山火包围。
火舌燎过树木花草,大有趁着这凛冽夜风而瞬间燎原之势。
“真是难得啊。”
隐在山火之间的那一抹被暗红光影包裹的身影终于显现出他的真容,那样一张苍白阴柔的面容,唇色却像是点染了胭脂一般,红得刺眼。
他矫揉造作的笑声,带着阴森的冷气。
“明明是拥有仙骨的天生仙胎,可这仙灵之气却弱成这样……”
他看着那个被他的术法困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少年,终于徐徐蹲下身,他想伸手去捧他的脸,却在望见他那双好似浸透着寒潭冰雪的眼瞳时,他莫名就住了手。
最终也只能堪堪感叹一句,“这样漂亮的皮囊,怎么就不是我的呢?”
“你说,你是不是上头哪个小仙的私生子?”
他刻意用这样的话来刺激这个少年,“也幸好有你这样被上头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丢掉的野崽子,才能让我白捡一副仙骨,你说是不是?”
他的笑声尤其刺耳,黑色的指甲微动,一把散着凛冽寒光的剔骨刀就已经握在了他的手里。
“这些日子,我知道你杀了不少妖魔,你这样狠的神仙生的崽子,我也是活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为了抓住你,可费了我不少心思……”
剔骨刀就握在他的手里,他是要生生地取出这个明明天生仙骨,仙灵之气却尤其虚弱的少年的那一截仙骨,把它炼化成能令他修为更加精进的良药。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少年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挣脱了他的术法。
即便是那些暗光化作的绳索已经在他不断挣扎的时候就已经越收越紧,割开他的肌肤,几乎就要嵌进骨肉,那种疼痛已非是常人所能忍受,可他却甘愿承受,并成功挣脱了绳索的束缚。
淡金色的流光在这片山火之间涌动着,却似微弱的莹光,根本无法撼动此间燃烧的整片火光。
那个魔修看着他站起来,也看着那些微弱金光在他手指一动的时候转化成了一支又一支的利箭,朝他袭来。
他扯了一下唇角,只当是这个小神仙最后的垂死挣扎。
暴雨如瀑,在漫天的惊雷闪电之间,原本熊熊燃烧的火光渐渐也有了减弱的趋势。
魔修一时不察,被少年手里的金光转化而成的一把长剑给砍断了指骨,他痛得惊声尖叫,嗓音终于不再阴柔造作。
他恼羞成怒,所有的耐心尽失,再出手时,几乎每一招都是极其凶狠的死招。
容徽摔在泥泞里的刹那,那名魔修手里的剔骨刀瞬间就狠狠地扎进了他的琵琶骨。
这把剔骨刀是极薄的弯刀,刺进去的刹那就已经勾住容徽的骨头。
“你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崽子,还妄想找什么身世?”
魔修还在笑他,“还是把你的仙骨,交给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被他按进泥泞脏污里的少年不顾他那把已经刺进他琵琶骨里的剔骨刀,用尽力气翻身过来,手里的长剑瞬间融成短匕,用力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那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不顾自己的琵琶骨被剔骨刀割断,也要翻身将短匕刺进他的胸口。
魔修骤然脱了力,跪坐在地上,咳出血的同时,他看向那个少年苍白的面容,竟有一种如见恶鬼般的心惊胆寒。
“你对自己都这么狠?”魔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少年明明已经断了骨,却仍旧从一地泥泞里摇晃着站起身来,他伸手抹去自己唇畔的血迹,一张苍白昳丽的面容在山火尽灭,闪电忽明忽灭的此间,更添森冷之感。
“我怎么能让你这样的脏东西如愿?”
少年的嗤笑声,揉碎在这片青黑山林里,吹过的最凛冽的风里。
那一瞬,那魔修瞥见少年半边沾染了血迹的冷白面庞,忽然之间就觉得,
他或许是生错了仙骨,他原本,该是地狱里沉睡的恶魔。
这也许仅仅只是这个魔修一瞬间的荒唐想法,但他根本来不及想再多,因为无论如何,依照这个少年的微弱灵气,即便是伤了他,也还是无法与他抗衡。
但下一秒,这阴沉雨幕里破开层层如水波般的纹痕,忽然出现的黑红的气流不断从破裂的光幕里涌现出来,刹那之间就已经将他整个人的血肉骨头都蚕食干净,什么也不剩下。
漩涡般的气流与光幕纠缠着,瞬息之间又骤然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这山林寂静,唯剩容徽站在那儿,耳畔尽是雨声雷声。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遥远天幕,站在如瀑雨幕之间,纹丝未动。
桑枝今天终于因为妙妙的帮忙,得以进入容徽的家里,但她等了好久,却一直不见他回来。
后来,她不知不觉地就在容徽家里的客厅睡着了。
可她睡得并不安稳,被窗外的雷声骤然惊醒时,狸花猫仍在她的臂弯里熟睡着,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桑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神总是不宁。
她再也没有办法入睡,一遍遍地按亮手机屏幕,盯着时间一遍遍地看,又翻了翻她发给容徽的微信消息,他一条没回。
蜡烛的火光闪烁着,映在她的眼睛里,成了更小的光影。
淡金色的流光骤然从窗外涌进来,空气中渐渐有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桑枝一回头,就看见淡金色的光芒消失的瞬间,浑身是血的少年骤然脱力,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琵琶骨处的伤口有血液流淌出来,瞬间染红了光洁的地板。
“容徽!”
桑枝一下子坐起来,鞋子也不顾上穿,连忙跑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才发现他那一件衣服几乎已经被鲜血染了个透,他的背部仍在不断有血液流淌下来,她一伸手,就是满手温热的血液。
她眼眶里顷刻间就有眼泪掉下来。
“容徽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怎么办啊,好多血……”
她着急忙慌地去找急救箱,想要止住他的血液,可在里面翻找了一通,却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连纱布也仅仅只剩下一点。
“我们去医院,我,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桑枝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扔掉了,伸手想要去扶他,可他满身的伤口却让她始终不敢触碰他一下。
“桑枝。”
她站起来,想去拿沙发上的手机,打120,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少年的嗓音嘶哑微弱,那双半睁着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她。
“我在,我在……”桑枝跪坐在地上,凑近他时,仍忍不住哭。
“你说我是神。”
他开口,轻轻地说。
“是的,你是,周尧也说你是!”桑枝连忙答他。
“可我即便是神,”
少年的那双眼睛里似有怅惘,又好似拢着令人始终无法看清的薄雾,“也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你不是,你不是的……”
桑枝不知道是为什么,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一颗心就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眼泪更加汹涌。
她反驳他,“你这么好,怎么会被抛弃?一定是,一定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你,他们肯定,肯定会来找你的……”
“不会了。”容徽的声音变得飘忽。
“会的!”
桑枝抹了一把眼泪,她定定地望着他,说话时仍然有些哽咽,“就算,就算他们找不到你,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发誓!”她甚至伸出手指,认真起誓。
“你不会的。”
容徽盯着她那双哭得已经有些发红的眼睛半晌,忽然说。
“你总是骗我。”
“我没有骗你!”桑枝想要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她已经急得不行,“我先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他松开她的手腕,也不愿她再触碰他一下。
“不去你会死的!”桑枝哭得更凶了。
容徽认真仔细地看着她的眉,她的眼,想要从她的脸上寻找端倪,却发现她的焦急与担忧都不似作伪,他甚至找不出一点儿破绽。
他眼眶渐渐红透,在这一刻,心头的无助与绝望将他纠缠着,撕扯着,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又伸手去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相贴。
“是你让我,至少有那么一刻,也渴望过活着。”
他骤然收紧指节,同她十指紧扣。
他眼底有阴郁笼罩,他握紧她的手,力道渐渐越来越大。
“所以你最好,不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轻很轻,好似梦里最朦胧的呢喃。
彼时,桑枝明显感觉到,自己被他紧握着的右手掌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似的,钻出她的掌心,带着灼烧难忍的温度,令她一时难以忍受。
符纹的光芒渐渐盛大起来,桑枝亲眼看见原本印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半道符纹骤然在半空中放大成星盘似的光影,迅速转动着,骤然就将容徽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一道道繁复奇特的符纹涌进他的眉心,融进他的四肢百骸,气流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涌动冲撞着,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始终抿紧嘴唇,痛苦不堪。
“容徽?容徽你怎么了?”
桑枝伸手去触碰他的肩,留有泪痕的一张面容上满是惊慌无措,她眼睁睁地看着他额角与脖颈的青筋突起,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可她却始终什么都做不了。
桑枝只能俯身去抱他,一声又一声地叫他的名字。
那只狸花猫也急得来回乱转,发出喵喵喵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窗外的雨势终于有所减缓,桑枝发现,被她小心抱着的少年身上缠裹着的淡金色光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而他那张苍白的面容就在她的眼前。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深邃无边的浓深夜色一般。
桑枝眼眶还留有泪花,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她动了动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他,“容徽?”
谁知下一秒,她忽然就被他翻身按在了地上。
他的眼尾还沾着些血迹,犹如殷红的脂痕,犹如流霞最后的余韵。
桑枝愣愣地望着他,还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看着她的这双眼睛里的神情,好像有了细微的变化,可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变化,桑枝此刻大脑空白,完全想不起来。
她如果还能够正常地思考,应该就会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的这双眼睛,几乎与当初在那条深巷里,扣着她的脖颈,嘲笑她时,一般无二。
正在桑枝晃神的瞬间,她未料到覆在她上方的他竟忽然低首,冰凉柔软的唇瓣轻触她的。
桑枝瞪大双眼。
下一刻,他忽然咬破了她的唇瓣。
桑枝没有防备,被这忽然尖锐的疼痛刺激得眼睛里又笼了一层泪花。
肩胛骨处仍有鲜血流淌出来,可他却并没有理会。
当他松开她时,她下唇细微的伤口有一点血珠冒出来,于是他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的唇瓣。
在女孩儿呆滞的目光中,他捏住她的下巴。
“你是希望我该叫你什么?”
“桑枝?”
他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遮住他那双眼睛里更多晦暗的情绪,嗓音如敲冰戛玉般清泠:
“还是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容徽::)我以为她喜欢我,结果她只是想当我的姐姐?
桑枝:我以为他就是个弟弟,结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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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赶上了!!!今天是三更合一,爱你们么么哒!!!感谢在2020-06-02 23:48:25~2020-06-03 23:4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无 100瓶;F v?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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