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陈留还有十里地的时候,族长让大家停下来歇息顺便蒸点干粮。
江舒涵从马车上跳下来,缓缓腿脚,让儿子女儿儿媳全部歇着,她一个人负责生火做饭。
她有原身记忆,再加上她自己从小在农村长大,野外生存能力也不差。找了几块石头,很快搭出一个简易灶台,支上大铁锅。
旁边就有小水塘,大家争相去打水。
江舒涵原想提一桶上来,先把水煮开,然后用这水蒸馒头。反正也不喝,应该没事。
但是没想到,她提水的时候,看到水塘旁边有几只死老鼠,这荒郊野岭怎么会有死老鼠呢?而且还聚一堆。
江舒涵瞧着头皮发麻,当即阻止大家喝水,“万一这水塘里的水被病毒感染了,大家都活不了。咱们各家把水囊里的水凑凑,等到下个地方再多打点水吧。”
大家面面相觑。
花媒婆用树枝翻了翻死老鼠,“不一定是鼠疫呢。而且这些老鼠跟平时也没啥区别啊。”
江舒涵嫌恶心,“我说的是万一。这地方离陈留这么近,谁知道从里面出来的人有没有染上鼠疫呢。”
花媒婆抖了抖身体。显见也是吓得不轻。
最终大家还是被鼠疫吓怕了,没敢用这小水塘里的水,一家家将水囊凑一起,到底还是凑足够蒸干粮的量。
吃完干粮,大家继续赶路。
很快就到了陈留边界,族长让大家表决,“中间这条路是去陈留,那边肯定是不能去的。左边是博兴,右边是寿安。”他看向江舒涵,“我觉得走哪条道比较好?”
江舒涵想也不想就道,“博兴不行。那边离陈留很近。就算现在还没传染,过不了多久也会沦陷。”
这话江舒涵没有说谎。第二世,原身到达陈留,博兴那边也逃过不少难民。感染人数虽没有陈留那么多,但也没好多少。
族长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去寿安吧。”
往右拐,大家快步跟上。
江舒涵的小女儿柳小丫从来没走这么长路的路,腿都走僵了。江舒涵瞧着不忍心,便让她上车抱着花儿,自己下来走。
这一下来不要紧,江舒涵总算明白大家有多苦了。
古代又不像现代是沥青铺的马路,这儿的路都是人一脚一脚走出来的,下雨天,车轱辘一滚,到处都是坑坑洼洼。
她时不时还得帮忙推一把。
只走了半个时辰,江舒涵就受不了。
她真没脸说自己是生在农村。总觉得现代的农村跟古代的农村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她回头瞅了眼小女儿发白的脸色,到底不忍心,硬着头皮又走了半个时辰。
柳小丫也察觉到母亲走路越来越艰难,很是贴心,叫二哥停下来,换母亲坐。
柳二郎停下马车,车子刚停稳,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很重很重,好像有许多人。
一回头,嗯,确实很多。乌泱泱的全是人。柳二郎瞅着,这得有几百口子。而且人家几乎人手一匹马,最中间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前后四匹马拉着的。场面比他们大多了。
他还在这边感慨呢,其他人听到动静也都回头了。
这群人骑马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眼睛的功夫就到了他们跟前。
江舒涵被原身那些记忆吓怕了,当即就将花儿从马车上抱下来,警惕地看着这伙人。
柳武看到领头那人,摘下头套,脸上是难以掩饰的诧异,“方管家,您这是?”
众人都听明白了,原来这些是方县令家的人。
当初在县城决定要不要逃荒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举手选择逃跑,但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兴许方县令很快能将鼠疫控制制呢?”
这话言犹在耳,但方县令一行人这么快就出现狠狠扇了那人一巴掌。
方县令一行人足有三百多人,除了家眷,大部分都是他府上的家丁,个个身强体健。
比起屠户这种只有表面能唬人,这些家丁是有真功夫的,身上配备都很精良。
柳武刚靠近,关切的话刚落下,族长也扎了头套,走过来。
族长刚靠近,就见一直冷脸打量他们的护卫直接一鞭子挥了过来。
柳武哪想到平时跟他关系不错的护卫会来这么一下,吓了一跳,赶紧护着亲爹往后退。
族长没被打着,但柳武后背硬生生挨了一下。那护卫似乎是想震慑住他们,又挥了几鞭子,柳武身上的棉袄都被抽破了。后背很快挂了彩。
方管家冷冷看着一行人,“再敢靠近,格杀勿论!”
众人呆若木鸡。这是怎么了?一言不合就挥鞭子打人,这有没有王法啊。
江舒涵看向护卫后面那辆马车,方县令正好掀开车帘,两人四目相对,方县令神色微微一顿,目光移向方管家,“怎么停下来了?”
方管家上前禀告,“大人,有两匹马似是生了病,不知道是不是鼠疫。这行队伍里正好有两匹。您看?”
方县令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
方管家拍了下巴掌,所有护卫从马上跳下来,抽刀一步步向他们逼过来。
江舒涵抱着花儿,跟着大伙一块往后退。这些人的眼神不像是要抢马,倒像是要把他们一块解决似的?
其他人也跟江舒涵一个想法。
要马,你就牵呗,有必要抽刀吗?还一起上来,瞧着怪吓人的。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诡异,就在这时,马车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隔着白纱,看了一眼这群人,“征用他们的马即可,饶他们一命吧。”
众人又是一惊。难不成这些人还真要杀了他们?
什么仇什么怨?凭什么要杀他们?他们招谁惹谁了?
方管家挥了挥手,前面两个护卫走上前。
江舒涵扯了下柳二郎,生怕他舍不得马,跟这些人拼命,“算了,马就给他们吧。”
那两个护卫劈剑将绳索砍段,将马牵走。
而族长家的那匹马也没有幸免于难。
柳武忍痛想上前跟他们理论,被其中一个护卫毫不留情踢开。
这方县令翻脸不认人。众人气愤难当,但碍于他们人多势众,到底不敢硬拼。
更何况方县令到底是官,他们是民,民不与官斗,这是古代的生存法则。
大家再气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骑着他们的马一点一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等人走了,田大夫赶紧从自家马车上翻找药箱。
抹药的时候,各家当家人齐齐围过来。
屠户脾气暴躁,一拳头砸在地上,“这狗官!刚刚居然要杀了我们?要不是嫂子把陈留有瘟疫的事情告诉他,他能这么快就逃吗?而且他还把安照百姓全扔了。这狗官不得好死。”
屠户这话也激起猎户的不满,“就是!自打这狗官到咱们安照县,三不五时就收税。我进山逮毒蛇等于拿命博,卖来的钱全进了他的口袋。凭什么?狗日的。”
其他人也都愤愤不平,争相讨伐方县令。
江舒涵见他们越说越激动,劈手打断,“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咱们逃命有紧。”
方县令这一逃,安照等于群龙无首,瘟疫就会往各个地方蔓延。
他们必须得赶在这些人前面逃出青州。要不然等其他地方知道这边有瘟疫一定会关闭城门不让他们进去。
时间很紧迫!扯这些有的没的,除了能过过嘴瘾,能让他们日子好过一点吗?
不能!
大家齐齐住了嘴,面上讪讪地。
族长也发话了,“咱们赶紧走吧。”
柳族长再心疼二儿子,可为了赶路,也只能让下人扶二儿子趴到板车上。
八户人家里,族长家人口最少。
他早年婆娘就已没了,请了个奶娘和两个下人照顾三个儿子的起居。
奶娘跟着大儿子去沙江照顾他起居。两个下人各赶一辆牛车。另一辆牛车之前坐着族长和小儿子。现在二儿子伤了,自然不能赶车。
他自己和小儿子一起推着板车往前走。
“族长?他们留下的两匹马,还要吗?”那两匹马病奄奄的,明明没人栓着,可他们也不跑。就这么随意歪在路边,眼皮耷拉着,连叫声都显得那么无力。
族长看向田大夫,田大夫仔细看了一眼,“这两匹马很有可能已经得了鼠疫。”
“那就不要了。”族长摆了摆手。
大伙吓得不敢再靠近,跳上牛车开始赶路。
到寿安需要三日路程。
第一天,大家还能用蒸干粮留下的硬水润润口。
第二天,连硬水都没有,大家已经渴到说不出话。
大人还好些,小孩子本就体虚,根本受不住。
偏偏地头水井里的水都很脏,里面有许多小虫子,根本就不能喝。
江舒涵看着虚弱不堪,已经睁不开眼的花儿。这个孩子之前生了病,好不容易退烧了,不仅没好好养身体,反倒跟他们吃苦受累。江舒涵出了个主意,“咱们用麦苗捣点汁,煮开给孩子们喝吧。”
大家纷纷看向一望无际的麦地。
这些麦苗有三尺高,绿油油,要是没有这场瘟疫,今年一定会有好收成。
“可这些都是粮食啊。”
大家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农民,爱惜庄稼是本能。听到江舒涵要拔麦苗,一个个心疼得不行。
江舒涵叹了口气,用不了多久,整个青州府就会尸横遍野,钦差焚烧尸体,春风一吹,所有庄稼都会毁于一旦。
不过这些不好跟大家说,她反问他们,“是庄稼重要,还是你们的孩子重要。如果你们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在他们地头放些铜板,就当咱们买的。”
这个法子倒是可行。大家纷纷从身上摸出铜板放到地头,然后开始拔麦苗。
想要榨汁,那就得拔掉成片成片的麦苗。
大人们直接放嘴里嚼,小孩子脾胃弱,得煮开了喝。
半个时辰后,花儿才喝上一小碗麦苗汁。
小丫头喝了一口,一股青草香,咧着小嘴笑了。
张氏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跟着一块笑了。
大家解了渴,纷纷收拾东西继续上路,唯有江舒涵站在地头眺望。
族长走过来,“怎么了?”
江舒涵指着这一片地,“你没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劲吗?”
去陈留那一路,他们好歹能看到有人在地里干活。但到了寿安地界,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碰到。
陈留发达,寿安穷困,不应该是越穷的地方,地里刨食才越多吗?这大片的田地怎么没有百姓劳作呢?这麦地里可是有那么多杂草需要拔呢。
族长眉头紧锁,还真是。他定了定神,“那咱们进城小心点。要是这边也传染鼠疫,咱们只能绕远路。”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江舒涵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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