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族长和田大夫养病期间, 柳新和柳武除了照顾病人,就是帮着瓷窑干活。
江舒涵瞧着柳武走路还不怎么舒畅, 就让他先歇息,等养好了病再忙活也不迟。
哪知柳武执意不肯,“我闲不下来。不让我干活,我浑身难受。”
江舒涵斜睨了柳二郎一眼,这个儿子是能躲就躲, 这做人的差别咋那么大呢。
柳二郎察觉出亲娘的视线, 腆着脸冲江舒涵笑。
江舒涵移开目光, 从身上掏出卖身契, “你要是真的闲不住,不如跟二郎一块去官府销户籍吧。我们也不知道这东西咋弄。你以前在县衙干过,应该知道咋弄吧?”
柳武接过卖身契, 冲江舒涵千恩万谢,“大娘,这钱我们哥俩一定会还你们的。包括我爹的医药费。”
他知道要不是婶子因缘际会得了这个瓷窑,其他家根本舍不得替他们赎身。他会一辈子记她这份情。
江舒涵也没拒绝,“好!”
消完户籍,江舒涵就让柳新和柳武到瓷窑帮忙。
柳武身手不错, 有他带队,要是遇到不开眼的, 也能多一份保证。
至于柳新识字,可以帮柳二郎记账。
这两人一来,省了柳二郎不少事儿。
江舒涵还让柳新教柳二郎识字。
之前她让柳二郎记账, 他可倒好用图当记号。
比如屠户家,他直接画一只猪代替。然后分多少钱,银子就画个银元宝,铜钱就画一个圆中间一个方孔。多少两银子就画多少个银元宝,多少个铜钱就画多少个铜板。
画完后,他还觉得自己挺聪明,一目了然,就是小孩子看,都能看得懂。
江舒涵简直一言难尽。偏又没办法,之前他认识的那个秀才被征兵征走了,他自然只能想法子替代。
此刻有机会,她当然要让他学了。
柳二郎性子懒散,学了几天,发现认字太难了,闹着不肯学,江舒涵就以革职作威胁。这小子吓怕了,老老实实跟着柳新学字。
三日过后,田大夫病有了起色,人也精神多了。
大伙这才知道田大夫之所以被卖,完全就是殃及池鱼。
原来那天城破,田大夫刚好到县衙给柳文夫人诊病。然后他就被当成同谋一块抓了。
田大夫一下子就像老了十岁,愁眉苦脸连连叹气,“我几个儿子还在沙江呢。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田大夫突然被抓,他几个儿子找不到人帮忙。自打在江陵府押解那日,他就再也没见过儿子。
江舒涵也能理解,“沙江那边现在已归李将军辖下,我待会儿就让人送信。叫他们过来。”
田大夫冲大家拱手,“多谢你们。这回要是没有你们帮忙,我这条老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没想到之前一路逃荒,竟为他结下一个善缘。心里也越发感激。
众人连连宽慰他,让他好好歇息,不要胡思乱想云云。
又过几日,田大夫可以下地,昏迷不醒的族长终于醒来了。
他醒来头一件事就是问二儿子,“你大哥呢?他怎么样了?”
柳武摇头,“我去牢房探过监。大哥看起来不错。”
族长久久不语。坐牢能有多好。
他声音还很干涩,嘴巴也惨白得厉害,“你大嫂呢?”
柳武面色暗淡,低着头,跪在床头,不肯看族长的眼睛,“爹,大嫂,她自尽了。”
柳文夫人是名门闺秀,自小学的是三从四得,哪肯入教坊司那种腌臜之地。城门被破,柳文被抓,柳文夫人就吞金自尽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不说族长一家三口,就说田大夫听到后,都跟着一块难过。
多好的女子啊,风华正茂的年纪,就这么死了?
江舒涵得知族长已经醒了,特地带着东西过来看望。
族长看到她,自是一翻感谢。
江舒涵瞧他这一病,似乎连精神气都被抽走了,只能安慰他好生休息,“也许有一天柳文就给放出来呢。”
这话完全就是宽慰。
事实上,柳文这种情况就属于古人常说的十大“遇赦不赦”之一的谋反。
楚良已经败了,除非吴良登基,看在同姓王爷的份上,还有可能对柳文法外开恩。
但是吴良是李木的对手吗?
江舒涵还真不能保证。
吴良比楚良要难对付,一是成都府山多,易守难攻,天然占有优势。李木想要灭掉吴良远比楚良要难得多。
二是吴王是个比李木还要聪慧的人。
自打皇帝死在张大胆之手,吴王一改之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悠闲姿态,变得雷厉风行。
先是以贪赃枉法罪名杀掉成都府知府,飞快接管成都府庶务。
后是征召天下,只要流民回来,他免掉他们之前所有税务,归还他们的田地,而且减税三成,不再征收任何苛捐杂税。
因为这一举措,不少流民都回去了。成都府的良田有人种了,士兵也有了。
族长多聪慧的一个人呐,很快明白江舒涵的善意,冲她道谢,便也没再说什么。
卫异从江陵府回来没几天,很快又率兵攻打其他地方的叛军。
他这一走就是三年。
虽然江舒涵没能见到卫异,但他骁勇善战的名声响彻整片大地。
襄州城街头巷尾没有一人不知道他的名头。
就连柳家人提起卫异脸上都露出钦佩之情。
英雄,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人钦佩。
就连柳武和柳新恨卫异,都没办法否认卫异出色的领兵能力。
这一年,柳小丫二十了。
这个年纪再不说婆家,就要成老姑娘了。
这三年时间,随着李木地盘越来越大,不少外地商人也来这边进货。柳家瓷窑生意越来越好。
接触的人多了,前来柳家向柳小丫提亲的人家也越来越多。
江舒涵有心为柳小丫挑个家境好的。
这天晚上,江舒涵在屋里盘算女婿人选,柳小丫敲门进来。
江舒涵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晚来找她,示意她坐下,“有事啊?”
柳小丫掐着手指,“娘?我二哥二嫂说你想给我许亲?”
这最后两个字声音很轻,江舒涵根本没听清。
可她脸上染起的那抹红晕让江舒涵连蒙带猜想到了,“是啊。你也不小了。”
柳小丫急了,“娘?你……你不是说?”
江舒涵拧眉,“怎么了?”
柳小丫见亲娘一脸无辜,忍着羞涩问道,“您不是将我许给卫大哥了吗?”
江舒涵挑眉?卫大哥?叫得这么亲密?
这两人私下里有过接触?
江舒涵仔细回想,不应该啊,卫异一直在外领兵打仗,两人哪有时间接触。而柳小丫根本不识字,鸿雁传书都没可能。
江舒涵抚了抚额,“你想嫁给他?为什么?”
她问得相当直接。本来她就是现代人,不会古人含蓄的那套说法。
柳小丫倒是没有察觉出母亲的异样,只是她绞着手指,低下头,耳朵尖都红了,心口隐隐发烫,“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江舒涵哑然。这小姑娘居然崇拜军人?
好吧,其实也挺容易理解。乱世之中,英雄远比书生要吃香。更何况卫异身手还那么好,一看就可以保护别人。
江舒涵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想把你许给他。可是他也没来提亲啊。我总不能主动把你塞给他吧?”
柳小丫咬着唇,“您不是让他打完仗,等天下平定再来提亲吗?”
江舒涵一点都没有失信的自觉,“我是这么说的没错。可他这仗打得也太慢了。这都三年半了,还有一半没有收复。等他收复完,起码得再等三年。到那时,你就二十三了。你……”
柳小丫飞快道,“我愿意等他。”
江舒涵挑了挑眉,她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是个情种。居然仅凭几面之缘就要等他。
江舒涵收了笑容,声音微微有点冷,“小丫,你有没有想过,等他打完仗,大将王称帝,他必定封侯拜相,你觉得他还会娶你吗?”
柳小丫羞红的小脸霎时白了,她愣了好一阵,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会的。他以前就是将军,不是照样来咱家提亲吗?他不会嫌弃我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说到最后,小姑娘都快哭了。
江舒涵没想到柳小丫对卫异挺上心。不过她对卫异观感挺好,她叹了口气,“你若真的想和他成亲,你就听我的。”
柳小丫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母亲。
谷城县城,车水马龙,像以前一样热闹。
外面兵荒马乱,襄州却是难得的世外桃园。
商人做生意,百姓种地,织户养蚕,各行各业井井有条。
一处茶寮里,几个读书人坐在里面喝茶。
其中一个青衣书生冲旁边同伴道,“哎,你听说了吗?李木将军要派兵攻打吴王了?”
“要我说,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现在也就剩下青州和成都府没有拿下,青州也就罢了,那儿荒凉的很,哪怕知府称了王也不成什么气候。倒是吴良是个硬骨头,只要将它啃下,大将军就可以登基为帝。很快就会开科取士。到时候咱们的出头之日就要来了。”
“那是自然。不过吴王实力不容小觑。咱们要想赢吴王,怎么也得派三十万大军吧?”
“哪用得三十万!你还记得吗?肃州那战,卫将军以五万打败敌军十万大军,那战打得多过瘾。要我说李木将军只要派卫将军领兵,哪怕只给二十万士兵,绝对能杀得吴军屁滚尿流。”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另一桌,李木穿着一身便衣,身后跟着两个仆从,听到他们的对话,眸间隐隐有暗流涌动。
茶寮这边暂且不提,另一边,卫异正在自己的营帐擦拭刀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掀开门帘,呈上一封信件,“将军,外面有您一封信。”
卫异诧异看道,“信?”
这军营里谁人不知他卫异无亲亦无故,谁会给他写信呢?
卫异挑挑眉,“你帮我读吧。”
随从点头应是,打开信件,通篇白话文,内容很简练。
江舒涵通知卫异,她要给女儿说亲。如果他诚心想娶她女儿,需得每日到寺庙为她女儿点一盏灯。只要点满一百天,她就将女儿许给他。
这?
卫异都不可置信了,看着随从显些以为听岔了,“给活人点灯?”
他一直以为只有死人才需要点灯呢。
随从笑着解释,“这叫点灯供佛,借此向佛祖祈祷。这是本地的习俗。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给身体不好的孩子点满一百天,祈祷孩子平安长寿的。”
正常都是父母给孩子点或是孩子为表孝心给身体欠佳的长辈点。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会要求求婚者给自己的女儿点灯。
卫异拧紧眉头,“你说她这是何意?”
随从想了想,暗自猜测,“她或许是想借此拒婚。”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江氏此举是想考验求婚者的诚意。但是江氏不一般人啊。
之前江氏以天下没有平定拒绝将军。现在天下还没定,江氏搞这么一出,摆明是想借着这个要求毁约。
她特地巴巴写信过来,就是让将军自己做个选择。如果他办不到,那只能怪他对她女儿没诚意。不是她女儿的良配。
随从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难缠的岳母,当即拱手劝道,“将军,她肯定知道您要被李将军派去攻打吴良。您万万不可上她的当。”
点灯这个要求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将军可是要出征的人,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为她女儿点灯。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卫异斜睨他一眼,“依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随从捏着下巴,想了又想,“要不然等打败吴王,您再向李将军请旨?到时候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卫异翻了个白眼,“到那时再请旨?小丫都嫁人了。我岂可夺他人1妻子?”
随从也是个粗人,主意不多,头都快想秃了,还是没能想到好办法,“将军,那该怎么办?”
卫异重重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呢。”
他现在已经是将军了,李木登基后,他至少也能封个三品将军。
可是吴国还没灭。他要是为了一个女人就将天下置之不顾,是不是太过气短?
就在此时,外头有人站在外面传训,“卫将军,主公召你。”
卫异骑马到了李木营帐,里面有十几个将军全都静候帐中。
这一年里,除了卫异升任二等骠骑将军,其他人也都根据军功升了值。打个打方,以前是卫异副将的徐统,现在已经是车骑将军了。地位紧次于卫异。
这个营帐里的将军分为五类,第一类就是李木这个大将军。
第二类就是卫异这个骠骑将军,徐统的车骑将军以及保卫李木安全的卫将军。
第三类是征东将军、征南将军、征西将军、征北将军。
第四类是中护军、武卫将军、中郎将。
第五类是奋威将军、扬武将军、虎威将军、立义将军等。
第五类已经算是杂号将军。在所有将军里地位也是最低的。
李木把所有将军叫来,就是为了商议平定吴良将军人选问题。
作为一个武将,自然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都想着建功建业。
李木话落,所有人都请求出征。纵使不能当统率,哪怕当副将,只要胜了,就能捞到军功。
李木笑容加深,视线落到卫异脸上,眉峰微挑,“卫将军可是有难处?”
原来卫异有些迟疑,没有向往常那样请求出征。
卫异确实正苦恼呢。一方面他很想建功立业,另一方面他又想娶柳小丫。
可这会儿两件事赶到一块了,不能两全。他就有些犹豫不决。
吴王有三分之一土地,更是号称有三十万士兵。别说三个月,就是给他两年,都未必能打下来。
等他凯旋而归,恐怕柳小丫早就嫁给别人了。
卫异跪下请罪,“将军,末将确实有一难言之隐。”
十几位将军齐齐看向他。心想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反倒像个娘们似的婆婆妈妈。
李木笑容不变,“哦?说来听听?”
卫异看向其他人,他就算娶不成柳小丫,也不能破坏她的名节,自然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讲究她。
李木示意大家先出去。
十几位将军抓耳挠腮想听,但是卫异摆明了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也只能压住好奇心。
卫异单膝跪地,“大将军,我之前跟你说起过,我喜欢一个姑娘。”
卫异在军营射中一对活雁,带着媒婆上门提亲,李木都听人说了。
可李木也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这姑娘的母亲想等天下平定,才会将女儿嫁给你吗?”
卫异点头,“原本是这样没错。但是她女儿已经二十了。等不了那么久了。就出了这么个难题。”
接着就把江舒涵出的题目讲给李木听。
李木听罢,盯着卫异看,“所以你的意思是?”
卫异咬了咬牙,“大将军,如果您身边只有卫异一个将军,卫异愿意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是您现在手底下有十几个将军,他们能力皆不在卫异之下。要不是卫异侥幸比他们先认识您。得您识赏,想必他们军功早就比我还大了。末将希望能得您允许,留下来成亲。”
李木静默片刻。
他之前还想着,卫异功勋卓著,会不会功高盖主。百姓会不会只记得卫异不记得他李木。
现在听卫异为了一女子如此气短,他突然有点不认识这个人了。
正常人不应该是抓住一切机会往上升,好封王拜相,福音子孙吗?为何卫异会放着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不要,反而一心想要娶那个农家女子为妻。
这人是不是傻?只要将吴良灭了,他就是名扬天下的大将军,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必非要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家女?
卫异见大将军迟迟没有答话,一颗心跟着悬起来。
他知道大将军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大将军了。以前大将军教他识字,教他为人处事,两人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可是随着大将军的地盘一天天变大,底下能人辈出,大将军却很少笑了,更不曾对他推心置腹过。他心里明白大将军不是他兄弟,而是他上级。虽有些失落,但他也能理解。
卫异也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生气,但是他现在只能求将军念及旧恩,让他任性这一回,“大将军,卫异至今孑然一身,我父母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我为卫家传宗接代。我却至今都没有做到。请大将军成全。”
李木抬了抬手,压下满腹心思,“你让我想想。你先下去吧。”
卫异看不出李木喜怒,只能应声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这个世界就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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