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澧州的秋已经过了一半多,天气愈发凉了起来,人们早晚时都得添一件薄衣物来御寒。
林慕城和文诗凤来这儿的时候,四面环山绕水的澧城起了大雾,这大雾分外浓重,相隔三尺便看不见人,一直到巳时雾气才散了些,清冷的街道才逐渐热闹了起来。
澧州城前几天死了一个人,那人本是身高八尺的壮汉,死的时候骨瘦如柴,昨日大清早吹吹打打送到城外埋了,一条街洒了满地的纸钱。
林慕城方从帘州收了一只妖后连夜赶来澧州,一大早就在城门外候着等城门开了,他看着澧州上空浓重的魔气悠悠叹了口气:“当真是忧喜参半。”
喜的是这魔肯定道行不浅,收下它能够让那躁动除魔刀消停不少;忧的是这城里的百姓恐怕正处于水深火热当中,这些年受到的苦肯定不少,他应当早一些来的。
文诗凤顶着一夜没合的乌青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慵懒靠在朱色城门上,手中打着扇一脸无所谓,说道:“收了它可以停歇一段日子好好补偿我,至少让我睡个好觉。”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城门旁的城墙下席地而坐,大概是困得不行了,也顾不上风度形象,靠着墙就睡了过去。
林慕城无奈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借了个肩膀让他靠着睡。
鸡啼过三声,城门大开,林慕城才知晓浓重的雾气下的天已经亮了。
文诗凤并没有醒,他已经睡死过去,看来是真累得不行,林慕城倒是毫无睡意,他盯着白蒙蒙的雾气,如星子的眸子时不时眨一下。
时间过得太久,一晃就一千多年过去了,很多事已经记不太清了,他不再是风光霁月司灵仙君,而是被追杀的叛徒,是天界一个威胁而已。
此时,身侧忽然传来文诗凤带着嘲讽笑意的声音:“又在想那些破事?”
文诗凤不知是什么时候醒了,他说完那句话,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预备离开这儿。
林慕城随即扶着墙一把站起身,嘴角弯成月牙般温和弧度,目光柔和得如一汪水,声音却有些低沉:“多想想还是好的,毕竟有些事不能忘记,不然坚持这么久有什么意义。”
文诗凤不以为意,他听林慕城讲道理时就把手中折扇合拢转着把玩了一圈,听完就“哗”地打开,挑了挑秀眉转移话题:“先进城吧,你要是收了这魔障,是不是得请我吃一顿好的?”
林慕城笑而不语看着他,满脸都是坚定的“你出钱的话,我可以考虑请你”。
天色不早,二人进了城就先走向最近的那家包子铺,林慕城对于吃都得过且过,不过看着文诗凤清瘦可怜的模样,忽然觉得的确该吃一顿好的了。
他边走边温和说道:“想吃好的可以挣钱,到时候我摆摊卖你几副随手写的字、画的画,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老板,来六个包子,帮忙包起来。”
包子铺的老板本一直在打量着这外地来的眉清目秀二小伙,听着林慕城的吆喝才一惊回过神,立马应了声“好嘞”,拿着油纸帮他们包六个包子。
林慕城见着,立马又道:“老板,分开包,四二分,我吃四个,他吃两个。”
听这温柔好听的声音,包子铺老板不由抬眉看了他一眼,提醒一句:“公子,一张油纸一文钱。”
林慕城笑容凝固,看了眼文诗凤,叹气道:“要钱啊,那不分开了,就来四个就成。”
一旁的文诗凤一怔,本想着他请客吃两个就两个吧,哪曾想因为一张油纸就放弃他了,顿时恼得嘴里边骂了一句“天杀的狐狸”,一把把他从铺子前挤开,道:“老板,我也来四个,包起来。”
林慕城从腰间摸出五个铜板奉上,小心翼翼伸手勾过铺案上的包子,商量道:“风子,我只够买自己吃的了,你的包子自己付,好吧?”
文诗凤本来也没想因为一张油纸就放弃他的林慕城会替他付钱,听人说这话也不搭理他,咬了咬牙从腰包里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忿忿然道:“该死,又花了我五文钱。”
林慕城:“…………”
看着文诗凤递过去的十两银子,只觉得自己和他的贫富差距有点大。
他皱眉无奈摊手:“我五文钱都得我牙缝里挤出来。”
文诗凤拿了找回的银子放好,抱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边吃了一口,口齿不清回了句:“胡说,你分明有六文钱!要不然怎么一开始买六个包子?”
林慕城笑道:“我得省钱,不然日子没法过。”
文诗凤嗤了一声。
离了包子铺,林慕城边走着还能两口吃完一个肉包,吃完了瞟了文诗凤怀里油纸,见还剩两个。
文诗凤见状,立马抱紧了包子:“吃那么快也不怕噎死你。”
说完,也下意识地加快吃的速度。
此处街市正热闹,深觉贫穷以及为百姓堪忧的林慕城停下步伐,看了看街道上来往的人,忽然想做点什么,便去路边上蹲下了。
文诗凤见他诡异的行为,转过身正要问他干什么,就见他从腰间乾坤袋里拿出一张布铺在地上,又拿出黄符铺满,毫无风度得开始吆喝:“卖符了,卖符了!一文钱一张符,保命消灾,除祸解难,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
文诗凤吞了最后一口包子,走过去跟着蹲了下来,眯了眯生冷的凤眸:“前几个镇子不肯卖,怎么到这儿你就舍得了?还一文钱?你怎么不送出去?”
林慕城轻笑:“那些小妖小魔的,卖给他们很浪费我的符,我画一张很辛苦,一文钱也是钱。”
说罢,又开始吆喝:“来来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一文钱一张符,要啥有啥,保家镇宅,消灾解难都有啊。”
文诗凤气得生咽一口血:“这就是之前你卖我字画赚钱还三七分的理由?”
林慕城悻悻然闭嘴,正好有人过来看看,他便立即起身笑呵呵地问他要什么符,然那人只看了满地的符一眼,便满脸嫌弃地走开了,嘴里骂了一声恶心的假道士。
“………一文钱…你买不了吃亏…”林慕城声音逐渐变小,不知道这什么情况,“????”
看着林慕城吃瘪,文诗凤终于开心了几分,抱臂蹲着挑了挑眉,嘴角的笑都要溢了出来。
没多久,两三个姑娘围了过来,一个姑娘掩嘴笑道:“看公子一表人才,怎么来卖这骗人的东西?不如去做正经活计谋生。”
说完,那几个姑娘哄笑着,不等林慕城说一句话立马簇拥着离开了。
林慕城深受打击,他若不是为了救民于水火,怎么会卖得这么便宜,还不如文诗凤几个字值钱,竟然还被嫌弃了?简直…不能忍。
他弯下身子来将自己的符给收了起来,重重叹了口气:“你说这些人怎么自己都不想活了。”
“不是他们不想活,是他们觉得你在骗他们,”文诗凤笑着起身,伸手拍了拍低着身收拾的林慕城,但笑归笑,林慕城被欺负他是看不下去的,这样一群人有什么资格被救,于是劝说道,“走吧,不救了,咱们直接去葑城。”
葑城是他们下一个目标,林慕城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将符都收到腰间乾坤袋里头,拿起地上铺的布甩了甩灰尘,叠好重新收了起来,而后才怅然若失地眯着眸子双手叉腰看向那几个还尚未走远的姑娘,叹了口气,皱着眉说道:“要不,咱们把这些符送他们算了。”
文诗凤面色一冷,他笑了一声质问:“你又想干什么?”
林慕城回道:“除魔,救人。”
“得,你非喜欢做热脸贴冷屁股不讨好的事,”文诗凤睨着他,“妖王魔尊追杀你也真是应当的,也真该杀了你算了,命这么硬。”
林慕城忽然温和笑了笑:“我是有打算的,这符送出去收这只魔物定然事半功倍,若干好了请你在澧州城最大的酒楼吃饭,干不干?”
文诗凤是狠不下心对林慕城,想就算自己不答应,林慕城一个人也会做完,他装作是为了一顿饭才妥协答应,几分无奈伸手:“可以,给我一半。”
林慕城怕他反悔,立马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半的符甩他手上,文诗凤忽然问他:“你有钱请我吃饭吗?”
林慕城弯着嘴角:“我有橘子和美酒,唯独没有钱。”
闻言,文诗凤脸下意识一皱,嫌弃地伸手捏住他下巴,左右将人仔细看了看,鄙夷道:“你这哪是身子受到反噬,分明是脑子被反噬了,你见过请人吃饭没钱,要人边吃橘子边喝酒的。”
林慕城无所谓他调侃,笑道:“这顿饭肯定吃得起,我还有最后十两银子藏在鞋底。”
文诗凤明显吃了一惊,扫了一眼他那黑靴子,忽然不怀好意嘿嘿笑着,手勾他肩上凑近他,挑眉轻声问他:“不硌脚?”
文诗凤觊觎他的银子不是一天两天,林慕城连忙跳开,双手推拒不让人靠近,忙回道:“不硌脚,一点都不。”
见着穷鬼林慕城的反应,文诗凤不仅扶额笑了笑,手中忽然幻出一支笔来握在手中转了几圈,转身离开,道:“干好了记得请吃饭,阴阳八卦阵是么,我去南边。”
听到阴阳八卦阵,林慕城弯起嘴角,回了句“对”,便往反方向走。
毕竟几千年老友,文诗凤还是很了解他的,相同,林慕城也无比了解文诗凤,这文诗凤有一个癖好——喜欢买墨石。
明明身上的墨石都够他用千百年,可一旦看中一块墨石,便走都走不动,前些日子就是如此,他看中了一块贵得要命的墨石,买的一块都足够他买几百壶酒。
那是在野市里看到的一块墨石,瑰红色的,奇特得很,野市的价格虽说比鬼市要便宜许多,但对于林慕城来说是无差的。
文诗凤当时买那块墨石还差点银子,当即就把林慕城身上的钱收刮干净,可惜仍旧没有凑齐,如此,林慕城差点就被他抵押在那儿了,还好那商贩人不要他,把将人赶走了。
想到这儿,林慕城边走边摘下腰间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袖子一擦嘴角酒渍,将酒壶又别腰上去了,心里盘算着下次给人降妖除魔不如收点银子来维持生计,这样下去日子似乎真的有点难过。
他过街走巷,遇一户人家便将手里的符往人墙头上一贴,那符贴了上去,又随即消失不见,已自动隐了去。
林慕城贴符速度极快,很快将城北人家一大半给贴好了,当他正要去贴一户院子挺大、还种了一株桂花树但是冷冷清清的人家,就觉里头大不对劲,捏着下巴思索一阵,翻墙而入。
里头的死气和魔气都很重,林慕城掠至人紧闭的窗旁,听见里头有两个声音在交错叹息着,一个是年轻女人的,一个是老男人的,男人的声音苍老而沉重,估摸着是这女人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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