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 枫叶疏影里,秋风卷起片片红叶, 映着洒落的赤霞,天地仿佛成了一片泛滥的红河......
嘉让这一路上就像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真是衬了这小雀山的山名。
她记着自己不能多喝水,恐来不及到山下便想出恭,所以一路上忍着口干舌燥, 喝水也只堪堪抿一小口,终于将要下山,大家在林中休息时,嘉让忽觉不对劲,身下一阵湿濡感,且那感觉愈来愈强烈。
嘉让面上一阵纠结, 怕是小日子来了...
原本她的小日子就不大规律, 所以兰荇就时常叮嘱自己随身携带棉布手帕, 好歹能应个急。
本想硬撑到下山,可随着一股热流袭来, 嘉让脑子里仿佛炸开了花一般, 今日又好巧不巧的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 若是染了血, 这不就等同于不打自招吗?
瞧见没人注意这边,嘉让便一路小跑,跑到林子深处, 偷偷地垫上。
李霁在看到嘉让时,便将对策调整了一番,看来,得要“利用”她来脱身了。
虽不是个万全之策,却也能捅到父皇那儿,为自己守住这道底牌。
李霁眸色一暗,满腹算计。
嘉让完全不知这片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区域会有一个男人在悄悄靠近。
李霁隐隐约约在树干枝桠间趁着霞光看见了应嘉让的身影,只见那人低着头,两手紧张又快速的在腰间系着结。
单薄秀气的肩背微微颤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靠近,李霁了然于心,知道她方才是做了什么,能一个人躲来这林子深处,恐怕是憋不住了,虽同为男子,但怕她尴尬,于是微微一咳,提醒前方的少年。
这一咳,直接将嘉让吓出了魂,惊恐万状颤着声音“啊”地一声,脸色煞白,手攥着裤腰处,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李霁被她叫的一声,忽然有些疑惑,神情一怔,不过也立马恢复了常态。
李霁面不改色道:“是我。”
嘉让还在颤抖,却也看清了来人,隐隐绰绰间,那人声音清冷,甚至淡漠。露出来的脸更是俊美无俦,应嘉让看清之后更怕了,这人是七殿下!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小雀山?方才他可有发现什么?嘉让喉头紧了紧,眼神飘忽,她很慌。
李霁看出她确实被自己吓着了,那白皙柔嫩的脸庞还是一副惊慌失措,可怜无助的神情,半点没有前几回见她时的恣意从容,这副模样,倒不像少年郎了,更像是迷路山间,楚楚可怜的小姑娘。
嘉让抖索着声音,刚刚无意间发出了女子声线,幸而只有急促短暂的一声,虽然现在还是后怕有余,但还是端持着男子声音与李霁答话。
“三郎见过七殿下!”虽然想不顾一切揍他一顿,可现如今也只能毕恭毕敬的伏低做小,谁让他是皇子呢。
李霁瞟了嘉让一眼,出声提示,“将衣裳穿好。”
嘉让此时脑子都有些更不上了,支支吾吾应了一声好,就在李霁面前将腰间的系带系上,李霁玩味的瞧着这个傻傻愣愣的少年,倒是有趣。
待嘉让反应过来,却是羞红了脸,还不忘向李霁道歉,转过身手指头都要打结了,才把腰带系好。
李霁看着应嘉让如蝴蝶振翅般一动一动的小巧肩头,忽然有些想将手放上去,压制她,让她动不了。不过也就一瞬间的念头而已。
嘉让整理好之后,转过身,“七殿下可有事?不如咱们出了林子再说吧?”
她已经镇定下来了,能确定他并没有看见,也未识出自己的女儿身,便放下一半的心了。
李霁神态自若,“自然是有事,你等会与我前去小雀山的南边,拜访一位琴师。”
嘉让面露难色,这天再晚些下山,到时候都要黑了,却也不敢佛了七皇子的意思,耐着性子轻声询问:
“七殿下稍等,小人得前去与其他接待使说一声,可好?”
李霁点头,嘉让便出了这片林子,回来之时整个人都是故作沉稳,实际上却是苦叫连连,步子都有些走不稳。李霁仿若听不到他的心声,叫她跟上自己,两人一前一后往南边走去。
这一路上李霁也没和她说话,嘉让更是不敢随便搭话,她如今的小命可是攥在了他手里了。
李霁却是眉头紧皱着,好一会儿才开了口,“你受伤了?”她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婴孩奶香味,想着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有这味道也是不足为奇。
但今日却有些别的味道,李霁耳聪目明,嗅觉也极为灵敏。一闻便知是血的味道。
嘉让一听,心里直打鼓,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啊。”
李霁见她走路姿势有些不对,破天荒的出于好心的问道,“伤哪了?”
要你管!
嘉让心中腹诽,却还是担忧怕他瞧出端倪,“后腰。”
瞧着一脸冷冰冰却还想接着问下去的李霁,嘉让只想揭过这个话题,似是抢着发问,“殿下,这天色渐晚,山间不比山下,可是冷得很,您还要去吗?”
李霁脚步一顿,方才还语气温和的男人,现在却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直直盯着自己,倒叫嘉让害怕了,该不会是嫌她话太多了吧?
话本子里就是反派小喽啰通通死于话多...
嘉让立马住了嘴。
李霁收回目光,清清冷冷的开了金口:“今夜,就是要你在山里陪我住一晚,怎么?你的外裳不是拿在了手里吗?”
嘉让连连应着是,心中却十分唾弃自己的这副狗腿模样,更是坚定了以后一定要躲着些这个七皇子,见到了都要绕道跑。
看着夜幕降临的小雀山,不知从哪儿传来怪异的鸟叫,越看越慎得慌,嘉让觉得自己的命真的很苦,指不定今晚就得交代在了这荒郊野岭的。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七皇子所说的琴师归隐处。
李霁:“你在此稍作停留,我先去拜访老先生,这山中时常有野物出没,你自己躲着点。若是听到稳笛的声音,你便来寻我。”
说完便眼风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嘉让听完心中哇凉哇凉的,自己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李霁一走,她便赶忙裹紧自己厚实的外裳,躲在一旁。
过了许久,嘉让犯起了困,眼皮都在打架,却一刻也不敢松懈。
突然,林子中一阵急促的稳笛声响起,山林中的鸟纷纷被惊吓得起飞盘旋。
嘉让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就往林子更深处走去……
贺兰集担任步军都指挥使,前期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经由他手,这日点卯后便接到修文帝的召见。增强皇城巡逻,如今正是天灾频发的节点,务必做好巡城要职。
而等宫门下钥之际才得以从宫中归家,江公公早已在宫外等待多时。
江公公将七皇子一番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了贺兰集,贺兰集心中一震,脑中快速有了对策。
江公公:“如今主子只身前往小雀山,极为凶险,主子留下一封信,可反将背后之人一军。”
江公公拿出信封,贺兰集细细看完,便将信烧了个灰烬。
贺兰集沉声说道:“江公公将七皇子失踪一事上报皇上,我去安排其他事宜。”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背后之人是三皇子,那万烨拉拢定国公府就没那么简单,三皇子党是否早已察觉?
若是四皇子,那他必定早已知晓三皇子的动向,如此大放厥词般的引走七皇子,这一招便是借刀杀人,好一招一网打尽啊!这两派对手确实十分不好对付。
......
嘉让谨慎的往林子深处走,耳边还萦绕着飞鸟振翅的声音,有些阴森森的,不过也还是鼓起勇气寻着稳笛的声音找去。
走着走着,忽而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几具尸体,嘉让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只觉自己要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脑中已经全然忘了还有七皇子这回事,往后退了几步,正要拔腿就跑之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掌,落在了她的肩头,力道之大,让人挣脱不得。嘉让立刻吓得大跳不止,拼命甩开了身后之人的桎梏。
一看才发现是七皇子,定睛一看,可不得了,七皇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肩头受了一道长长的剑伤,身上的衣袍也处处是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嘉让见过被人杀害时的样子,脑海中又浮现出沧州爷孙被害的一幕,此时见七皇子这样,不由的害怕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嘉让声线在颤抖,上前扶稳身形摇摇欲坠的七皇子。
李霁:“赶紧离开此地。”
嘉让赶紧扶着七皇子匆匆往远处走。李霁确实伤得不轻,看样子自己那位好哥哥果真是有备而来,招招都是下死手,自己这身伤倒是出乎了意料,没想到那些死士功夫如此高强。
嘉让觉得李霁像一块巨石一样靠在自己身上,又沉又硬,天也渐渐黑了,若是找不到藏身之处恐怕今夜真是凶多吉少了。
看着昏昏欲睡的七皇子,失血让他嘴唇泛白,整个人也没了精神,仿佛生命在慢慢流失,嘉让心中大骇,他可不能出事,若是七皇子在自己身边出了事,那第一个逃不了干系的便是她了。
应嘉让越发卖力的扶住李霁寻找能落脚的地方,哪怕在石碓下也好。
走了不知有多久,天色已然全黑,山间冷风瑟瑟,嘉让感觉得到身旁这具身体的体温在渐渐流失,心中焦急,自己倒是出了一身汗。
嘉让实在太累,一个踉跄,两人摔作一团,滚下了小坡,而李霁正摔在了她的身上,沉沉的压制着她。
嘉让摔伤了肩头和手臂,正痛的龇牙咧嘴之时,趁着山间皎洁的月光,猛然瞧见身旁一处凹进去的山石,不由大喜。
将李霁拖进了这个将将能容纳两个人的石洞中,再从外头捡了大把枯枝堆放在石洞的外面,遮挡石洞的入口。
嘉让实在松了一口气,可眼下最最重要的事还没解决。外头的月光斜斜的映射进石洞,嘉让看着李霁苍白脆弱的神情,心中还是有些不忍,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就挂了一个水袋。
给他喂了一口水之后,应嘉让用石子将衣角磨烂,再使出浑身的劲儿把衣角扯碎,简单的将李霁身上的伤包扎了一番,做完这些之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霁的伤处,良久,伤口处的血也微微止住了,总算是往好的方向走,不算白忙活。
可没过一会儿,李霁便开始梦呓:“母妃,霁儿冷。”
自从见过七皇子,嘉让就觉得此人端方自持,冷淡漠然,且不好接近。可听到了这句孩童撒娇一般的话,再结合他的身世,嘉让便有些怜惜他了,幼时丧母,父皇忙于国事,便养在太后宫中,而太后早些年也去了,他便一个人做着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大抵是习惯了孤寂吧。
嘉让还在这为他伤春悲秋,待从伤感中反应过来,李霁便往她身上蹭,下颚挨在她的肩窝处,呼出的气息打在她的耳旁,嘴唇更是挨在了她的脖颈处,嘉让顿时羞红了脸,敏感的缩开,条件反射般就将李霁推开。
可又想了想,他身上这样冷,眼下确实只有自己能帮他了。若是这一夜都离得这么远,怕是两个人都会冻得没知觉,不得已,嘉让脱下外裳,两人包裹在一起,相互依偎着汲取暖意。
原本相安无事倒也罢了,抱着就抱着吧,可梦呓中的李霁格外黏腻,仿佛得了件有意思的物件儿,八爪鱼似的抱住嘉让,大掌一会儿摸摸嘉让的手,又摸了摸嘉让的脸,好似在确定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嘉让被摸得不耐烦了,他竟然还想将作乱的手摸进自己的衣襟处,嘉让一个铁砂掌便将李霁的手“啪”地扒拉开,气汹汹的低吼着:“你给我老实点!”
没成想,李霁果然老实了许多,但发着低烧的他,意识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生着病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孩童,自己还是四岁,还在母妃的怀里撒娇卖乖,母妃也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哄着他,给他哼唱着《兰藏谣》。
可梦境一下子就将他拉入了深渊,他在一片暗无天日的混沌中,一道奇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传来,告诉他一个绝望的事实:你的母妃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自己好好活着吧。
可你要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活下去?父皇不是他一个人的父皇,他有十多个孩子,他那么繁忙,他在母妃死的那日也就流了几滴泪而已,他好似一点也不伤心,自己该怎么仰仗他呢?
李霁做着那些灰暗相交的梦,在沼泽里奋力挣扎却越陷越深,他害怕的,无意识的将应嘉让越抱越紧......
嘉让被李霁勒得要喘不过气来,正想要发作,却看见李霁的眼角渗出了泪,原以为是生理性的泪水,结果,那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嘉让看得整个人都傻了。
七殿下这是在哭吗?是做噩梦了?
嘉让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张连哭都极为俊俏的脸,鬼使神差的也抱紧了李霁,哄孩子似的,一手抱着他的脑袋,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想着要不要哼些歌谣,哄哄他。想起他曾经还批评过自己的《兰藏谣》,便赌气似的就哼《兰藏谣》。
想着才不是因为他长的好看,就是可怜他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李霁: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感谢在2020-05-29 23:19:12~2020-05-30 23:4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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