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人事日相催, 冬至阳生春又来。
纪淑恪知道,春天不会再来了......
清兰端来一小碗白花花的饺子:
“小姐, 今日冬至,吃些饺子吧。”
纪淑恪无力的躺在塌上,脸色苍白,眼神无光。
这白雀寺坐落在南山的半山腰,后院这一排屋子连年失修,她与清兰就住在了这儿, 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夜下了一夜雨,她们屋子里烧着的是熏出烟的木头,抱团取暖过了一夜。此时纪淑恪止不住的连连咳嗽。
“咳咳咳...清兰,咳咳...你吃吧,我不饿。”寒冬腊月的时节, 冷得让人绝望。
清兰眼眶通红, 委屈极了, “小姐,您吃一口吧, 再不吃, 您真的熬不住的。”
纪淑恪看着清兰, 不觉欣慰一笑, 清兰自小就跟着她,十八岁配了李府庄子上的管事,原本不用跟着她受苦的, 如今却赶也赶不走。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好不了了,何必抢活人一口粮呢?”
清兰也急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您别这样说,会熬过去的。”
纪淑恪心想,熬不过去的,这样的她,谁都能踩上两脚,她的至亲都走了,只剩一个不足四岁的女儿,她忘不了秀成县主临走前的那番话:
你活着就是你女儿的拖累。我嫁给凛郎后,你若自行了断,我会好好待你女儿的。
她已经穷途末路了,为了西西,为了自己最后一点价值......
“清兰,我想去看看梅花。”见清兰摇摇头,不想让她出去挨那风刀子,赵淑恪无奈的笑了笑:“我想阿爹阿娘了。”
清兰的眼泪决了堤,失声痛哭,过了良久,才点点头。
清兰拭去了泪,将一件半旧的斗篷披在了纪淑恪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了出去。
纪淑恪坐在小亭子里,静静看着眼前的红梅与白雪,喃喃地说:“阿爹说,他就是在梅花林中与阿娘一见钟情的,也是一个在开满梅花的日子里,他迎来了我。有梅花的地方,就算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也会有香如故。清兰,我想在这里去见阿爹和阿娘......”
清兰带着哭腔,她知道她家小姐熬不下去了,她浑身的病痛,如今断了药,只有等死了,清兰也认命般的点点头:“小姐冷了吧?清兰抱着小姐会暖和一点的,这样老爷夫人才不会怪我没照顾好小姐了。”
大概命从一开始就已经安排好了吧?纪淑恪渐渐垂下眼眸,这一生如走马观花般的从眼前闪过:
从十三岁那一年,父亲升迁回京,回到纪家的那一天,命运的漩涡就已经把他们二房这一脉死死地卷入家破人亡这一条路上了。
大伯不顾手足之情,与嫡祖母一起给父亲下毒,慢慢蚕食父亲的身体,连带着她自己也未能幸免。堂姐妹的伪善,令她信以为真,疏远了自己的亲妹妹,让她遭受宵小陷害,所嫁非人,难产致死。
可最让纪淑恪不甘的却是她的丈夫,在外人口中,他们也是门当户对,金玉良缘的一对。李凛无疑是一个出色的男人,祖父是翰林院大学士,书香门第,相貌好,学识好,考中探花之后仕途节节高升。可就是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不爱她便罢了,为何作为夫妻,他就不能护住自己呢?
亏了身体的纪淑恪,养了三年才怀上一胎,可这时,他的通房丫头也怀上了。而她因为难产,在保大保小的节骨眼上,听见他的那一句保小,即使这也是她的孩子,可听到了也会难过,也会失望。从鬼门关活着回来的纪淑恪小产了,而那侍妾却顺利的生下了庶长子,赵淑恪的心犹如针扎一般的疼。
过了两年,挣着一口气生下了西西,她也算是彻底坏了身子,而阿爹,在被皇上提拔为四品官之际,熬坏了眼睛,毁了仕途,在家中浑浑噩噩,没过多久便抑郁而终。
从那时起,李凛便待她极好,纪淑恪也渐渐敞开了心扉,解开了心结,想与他携手并进,可天不遂人愿,皇后的亲侄女秀成县主看中了李凛,无论如何也要嫁给他,身为二皇子一党的他,定是要为二皇子效力,拉拢皇后娘娘,去尚县主。而她身为李凛三书六聘的发妻,无疑成了众矢之的,老夫人劝她和离,可她怎会甘心受人摆布?她好不容易等到李凛也喜欢她,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如珠似宝的女儿。
不妥协带来的后果便是娘家的堂姐妹伙同着秀成县主一起,使计毁了她的清白,将她推下万劫不复之地。
发生在娘家的丑事,奸夫是丈夫的泛泛之交,也是候府的二少爷,燕九。这位少爷平日里的名声便不好,声色犬马,极尽淫靡,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与他搅和在一起的纪淑恪,被人发现两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塌上,任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毁了名声的纪淑恪,毫无意外的被夫家休弃,被娘家唾弃。等待她的就只有一纸休书,削发为尼,出家忏悔。
纪淑恪觉得这一生便是从回京后才渐渐腐烂,更是在嫁给了李凛后,彻底没了鲜活。回忆渐渐模糊,纪淑恪怔怔的看着最后的人间,毫无留恋的闭上了眼,清兰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哭得涕泪纵横。
纪淑恪魂魄离了体,就飘荡在南山上,在她尸身下葬的前一天,是个大风大雪的天气,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白雀寺来了个男人,这个男人她识得,是污了她清白的燕九。
纪淑恪很好奇他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来祭拜她的?她不怨燕九,她知道,燕九也是被她们算计了,为什么要算计他呢?大体是觉得只有他与自己接触过,而且他名声本就不好,这样下的两人才会让外人相信他们私通,坐实她的罪名。
燕九不顾清兰的阻拦,将她的尸首从棺木里抱出,更是死死地抱紧,纪淑恪简直觉得见了鬼,虽然自己现在就是个鬼。
只见燕九抱着她的尸首目眦欲裂,双肩颤抖,更是失声痛哭。按理说,燕九应该是被他那世子哥哥保了下来,不知送去了哪儿。
期间还传来一次信,叫她千万活着,他会替她把这些人通通杀了。可纪淑恪自是不信的,他一介不务正业的泼皮公子哥,靠着兄长庇佑,能怎么杀了那些身居内院的女人呢?
后来,她的魂魄竟被吸入到了燕九藏于怀中的金镯子上。纪淑恪只能被迫的跟着燕九走了。也就是短短的十二日,让她彻底的对燕九改了观。
他潜入赵府,杀了大伯一家,抓了已经出嫁的纪淑妍和纪淑音姐妹。又潜入李府,绑来了秀成县主,将她三人活活虐杀,看得纪淑恪目瞪口呆,却也有隐隐快意,毕竟大仇得报,她没有那么蠢的良善。
可燕九为何要杀他们?难不成是因为她们的陷害而恼羞成怒?
纪淑恪在镯子里头,每每只能听得燕九与他人的对话,更多的时候,她被他放置在一个精巧漂亮的小匣子中。
这一日,她被燕九包着帕子带出来,听见了李凛与西西的声音,纪淑恪听着女儿稚嫩的童声,泣不成声。
“这是你娘亲小时候的东西,伯伯将它给你,你要好好保护她,知道吗?”四岁的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小脑袋,小心翼翼的接过,好奇的看着这只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手镯。
纪淑恪竟不知道这手镯是自己的,燕九他是从何而得?
“你太冲动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暴露我们的计划!”是李凛的声音,纪淑恪倾耳聆听他们的对话。
“她嫁给你,何其不幸!我别无所求,你好好照顾她的女儿。”
李凛强忍着怒气,低吼道:“你以为我不想为淑恪报仇吗?若是我在此时动手,三皇子党被连根拔起,我死了无所谓,可我女儿,她才四岁!”
原来如此,纪淑恪嗤笑,李凛明面上是二皇子一派,可实际上却是三皇子一党,好一出反间计啊!竟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的人。
所以,在一开始,他便打算将她抛弃了。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对谁都不曾真心,她如是,秀成县主亦如是,都是输家而已。
后来,纪淑恪便一直陪在女儿身边,偶尔得以看见李凛一面,不过每回他皆是神色匆匆,看一眼西西便走。
这一日西西躲在李凛的书房里,纪淑恪却听见李敢回禀:“燕九行事鲁莽,二皇子令忠信侯世子将人处死,三殿下弃之。”
李凛听后微微嗟叹,纪淑恪听得却百感交集,那浪荡子,为了她,竟将自己置于险地,如今,却是连命也没了,纪淑恪的眼眶,不知不觉便流下泪来,这可都是她欠他的啊!
在那之后,二皇子一党被三皇子彻底连根拔起,三皇子问鼎,李凛作为帝王路上的有功之臣,一跃成为首辅,掌生杀大权,屠尽先皇后一族,将秀成县主墓地掘出,暴于荒野。
这一日,李凛终究是带着女儿来了一次南山,静立于她的坟前,沉默良久,让西西祭拜亡母。
纪淑恪的魂魄随即抽离了手镯,飘荡在了自己的墓前,只见那墓碑前的墓志铭写着“爱妻纪氏淑恪之墓”。
李敢上山来,压低声音对着李凛说道:“紫微星势弱,主子可取而代之......”
纪淑恪大惊失色,李凛他,他竟然......
纪淑恪嘲弄的摇摇头,终究是释然了。
心想:这辈子没活好,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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