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博弈·第四

    绮月峰韩九渊的洞府里,程欣的意识正逐渐复苏,而在石榻旁边,韩九渊此时仍坐在石榻下的台阶上,他的右肘微微靠在塌沿,左手上缠绕着一股黑色的雾气。

    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小幅度地变幻手势,他手心里的黑雾竟然也在随之变幻,黑雾里边影影绰绰,异象纷呈,又看不清楚。

    韩九渊浓黑的睫毛低垂,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

    与此同时,水月峰百里桃林里,无数黑色的微尘从四面八方倏然汇合,合成一个颀长的黑色人影,在林间闪移。

    秦知画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可怕的景象,她一手祭出一道破邪符,一手已经挽起了一道剑花,她蓄势待发,又找不到敌人。

    身在无边无际血骨茫茫里,浓烈又灼热的血腥呛得她难以呼吸。她就像是踩入陷阱的困兽,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很快,她就看见了动静。

    在漫天猩红色的血雨里,一个身材颀长,轮廓完美的男人的黑影,正踏着满地残碎的骨肉,朝自己缓缓走来。

    秦知画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极致,在看见黑影的一刹那,她的剑花和符箓,几乎是同时,就朝着那道黑影射了过去。

    然而,在她的攻击到了黑影面前一米处时,那黑影身前忽然荡开了一道空气波动,把秦知画所有的攻击,都化解掉了。

    黑影的动作未动分毫,而就在这黑影朝着秦知画走去的时候,秦知画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激烈跳动。

    秦知画发现,来的不是人也不是鬼,那就是一道——影子。

    影子没有眼睛,可是秦知画却觉得那影子在注视着她。

    她想再出剑自卫、反击,但是她做不到。

    那影子每踏前一步,空气里仿佛就荡出一层只有大能修士才能拥有的毁天灭地的威压,从四面八方碾压着她,她张开剑网,祭出十成威力抵挡,也只是在一息之间轰然而碎!

    “噗!”

    秦知画吐出一口鲜血,她忽然想起来近日来,在宗门私底下那些原本被她看作无稽之谈的传闻:绮月长老不是被自己的心魔害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秦知画瞪大了眼睛,她的眼睛极美,此时却像一条凸起眼睛的死鱼。

    黑影的目的仿佛很明确,他走到十米处,仿佛抬起了右手,他右手微微弯曲,一步一步走来。

    大滴大滴的泪水连成丝线,从秦知画的眼睛里涌出。

    一步……

    两步……

    三步……

    就在黑影将近时,它忽然停住了脚步。

    ---

    程欣从韩九渊的石榻上醒来,缓了一会儿,直到看清眼前的景象是韩九渊的洞府,她才想起来,自己得逞的那些小心机。

    她试图寻找韩九渊,可是一动,五脏六腑一股火辣辣的热气逆冲而出,她忽然剧烈地咳嗽。

    坐在榻侧的韩九渊,在听到这声咳嗽时,手中的黑雾倏然一收,顷刻间,那黑雾便顺着他的指尖没入,了无痕迹。

    与此同时,在水月峰被强悍威压镇住、瞪大眼睛等死的秦知画,忽觉周围的压力一松!她就像是正在千万米的海底承受着灭顶威压濒临崩溃时,又被骤然丢上岸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死囚。

    眼前的猩红世界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她身体前倾,差点摔在地上时,堪堪用两手撑住了地。

    她浑身已经被汗湿透。

    “怎么回事……”

    秦知画嗫嚅,此时眼前已经恢复了平静,可是天上掉落的花瓣不再使她感到惬意,眼前稍微浮动一点什么光影,都能让她下意识肌肉颤抖。

    她是出尘期,她见过大风大浪,也面临过生死关头,可是没有见过这样,连对抗的余地都拿不出来的情况。

    秦知画手软脚软,她抬头朝着林荫处望去,大口喘息。

    到底是什么东西?!

    清月宗在宗内,除了十个手指都数的清的几位尊者之外,其余宗内人士都不可在宗门内御剑。

    但是秦知画再也不能顾及其它,她把剑一抛,御剑而起,直奔清月剑阁的前山!

    清月剑阁是弟子们平时习剑上早课的地方,后山是清月剑阁主人无芳剑君的修行处,而前山,是哥哥秦风的洞府所在地。

    秦知画朝着秦风的洞府直直御剑而去。

    与此同时,在韩九渊的洞府里,韩九渊低头朝程欣望去。

    “韩九渊!”

    “你醒了。”韩九渊起身。

    袖子又被程欣拉住,程欣激动地又咳嗽起来:“你去哪里?”

    程欣的思绪飞速运转,她醒了,他就在一旁。

    岂不是说明,他一直陪着自己?

    所以,那句不要让他离开的话是暂时凑效了?现在她醒了,他就又要离开了?

    “松开手,我不去哪。”

    程欣半信半疑松开手,就看见韩九渊起身在对面的石桌上倒了一杯水,让程欣不能置信的是,那杯水竟然还冒着热气。

    韩九渊没有看她,“喝点灵茶,咳嗽会好些。”

    程欣撑着床坐起来。

    韩九渊还是没有看她。

    程欣躺在床上,望着韩九渊的侧脸。

    他睫毛浓黑而长,他抿着嘴,一副很禁欲的样子。他本来就那么好看,从程欣这个角度看来,天知道程欣的脑袋里便涌出了多少虎狼之词,连身体的痛觉都在这一副安静的美景里边被忽视了。

    程欣想起来,自己撞进他怀里时的情景,虽然她当时没有闲情好好感受,但是现在想来,程欣竟感到一种异样的快乐。

    程欣撑着身体起来,坐到一半的时候,她眨着眼睛看韩九渊,韩九渊还是盯着他的脚尖目不斜视。

    看上去无动于衷,却守着自己到醒。

    程欣心里又得意起来,心里又开始涌起韩九渊好纯好好骗的贱兮兮的念头,她一面觉得自己好坏,一面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满足。

    韩九渊此时的姿态,又美又可爱。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新的念头,如果她真的能把韩九渊骗到手,吃的死死的,那么……她绝不负他,绝不欺负他,绝不伤害他。

    怎么说,赚的都是自己啊!

    如果,有这样的如果的话……

    她故意咳嗽了两声:“韩九渊你帮帮我,我起不来。”

    韩九渊转过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终于伸手把她快速地揽起来。

    明明这是在程欣昏迷的时候,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出来的举动。

    但在程欣的注视下,却变得很难……

    尤其揽起她的时候,她还把冰凉的手腕搭在他的脖子上。

    韩九渊僵着身体:“你还要靠着我到什么时候?”

    程欣这才“哦”了一声,嘿嘿笑着把揩油的手给松开。

    “小渊,在我伤好之前,我都可以在这里么?”

    韩九渊望了她一眼,又转过头,轻声道:“嗯……”

    程欣心里边简直乐开了花。

    然而,让程欣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

    韩九渊前脚刚杀死的绮月、和那三个弟子的尸骨还未寒,清月宗又出了事。

    现在,清月宗的丹堂和执法堂,高阶人士,已经炸开了锅!

    两个绮月堂的弟子,被人生生割断了舌头!

    而在剑阁前山,当秦知画急急冲向秦风的时候,也把秦风吓了一跳。

    “哥哥!”

    “知画,怎么了知画?”

    “哥哥!”

    秦知画一把扑进了秦风的怀里,秦风拍着她的背:“怎么了这么着急?没事了,哥哥在呢。”

    秦知画一下子就呜呜地哭了出来:“哥,有人要杀我!”

    “谁敢杀你?你都出尘期了,又是掌宗的师姐,谁有这样的胆子?”

    秦知画在秦风怀里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人要阵杀我……在阵法里边……”

    “阵法?你已经是出尘期了,什么样的阵法能把你困住?”

    “我真的不知道,哥哥……绮月长老不是因为心魔死的,她是被人杀死的,我发誓,哥哥,我发誓她是被人杀死的,就是想要杀掉我的那个人……”

    秦风脸上的颜色骤变:“是谁?”

    “我不知道,他,他想阵杀……”

    “阵杀?”秦风把秦知画带进自己的洞府,关上禁制,小声问道:“是怎样的阵杀?”

    秦知画就把那件可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秦风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去,从他的手中,忽然祭出了一道薄薄的黑雾,与此同时,他洞府里的环境,骤然就变了。

    变成了秦知画所形容的。

    秦知画扎在秦风的怀里:“是的哥哥,但那个幻阵,比这更可怕,它是铺天盖地的,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也就不怕了……”

    秦风的瞳孔,微微地缩了起来。

    难道,还有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人,偷看过无芳剑君的《神魂禁典》?

    “哥哥,我怕,我们快把这件事,上报给执法堂吧!”

    秦风注视着秦知画。

    如果这件事惊动剑君,剑君一定看得出来其中蹊跷,届时,自己偷习过《神魂禁典》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住了。

    半晌,秦风摇了摇头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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