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期六清早。
盛闻九点多起的床，下周三期中考试，他还一门作业都没做……但这没碍着他晚起床。
盛闻基本不做作业，到周末，就是写写数学，写写物理，其他门的作业基本不碰。
所以他偏科也偏得厉害，六门课里就数学跟物理能看，别的四门都是年级倒数。盛闻记得他好像一直偏科……偏不偏不记得，他是一直不喜欢英语语文这些科，但出人意料的，他好像中考考得还不错。中考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盛闻也不记得他是怎么考的，但是考完，他就成功进了一中，S市市重点之一。
数学物理两套卷子，盛闻三步步骤缩成一步地俩小时写完，做完物理最后一道磁场压轴题，正好中午十二点。
盛闻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把卷子折好，夹进文件夹，从斜里够过手机，点了家外卖。
他一个人住，厨艺也还过得去……但盛闻懒，能不自己动手的就尽量不自己做。
外卖一个小时后送达。
盛闻打了个哈欠，登微信看了看班群跟年级群，有几个哥们儿找他双排，还有约他出去打球的，盛闻挨个儿回了一遍，又自己坐了半晌，抻着胳膊去摁开了电脑开关。
再上线看看。
盛闻玩游戏玩得很多，但不上瘾。
昨天玩《我的世界》的时候，玩到最后，还稍微有一些兴趣，但再睡一觉起来，盛闻就觉得他进冷却CD了。
但好歹是花八千买的，稍一上线，以示尊敬。
熟悉的登录界面。
点击确认。
代表盛闻的玩家小人出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还是昨天酷似一中全套校服的装潢。
但是因为游戏的自动刷新，“盛闻”身上的校服又崭然如新了。
盛闻愣了下，拉高了地图视角……他记得他昨晚是在山洞里下线。一般来说当玩家下线，游戏时间也理当中止才对，但盛闻分明记得昨晚他下线的时候游戏也黑天了……但现在地图却是白天，只是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
而离“盛闻”没几米的地方，一个披着自己破破烂烂，还没有洗的破衣服的猫耳小人跟长在雪地里的萝卜头一样，不知是因为卡Bug还是因为震惊，在原地不动弹了。
-
雷克斯清清楚楚地记得昨晚这个人是如何消失的。
是凭空消失的。
这个人原本就没有呼吸和心跳，但在那一瞬间……连被火光映照出的影子都不见了。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能这也并不是一个“人”。
在雷克斯仅有且稀少的童年回忆中，他听过许多鬼怪精灵的传说，有藏在山野中的地精，有上帝的使者，也有跟心术不正的人们做交易的魔鬼。
但在他人眼中，雷克斯即为魔鬼。
可或许这个少年才是真正的，与人们做交易，让人们向他出卖灵魂的魔鬼。
-
第一眼看见“盛闻”跟1号同时刷新在雪地里，盛闻下意识心里咯噔一下……操，这别是没存档，又刷新回昨天的上线时间点了吧？
可这昨天系统不是说本游戏不可存档、回溯吗。
但仔细看了看，盛闻又放心了——没刷新回昨天，崽身上还捆着白布条，只是似乎需要换药了，又渗出些红点点来。
崽光着脚丫，踩在雪地上，一道小脚丫印从山洞洞口蜿蜒到崽脚底下。
1号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盛闻一边想“不会他昨晚下线，游戏时间没中止吧”，一边摁住麦克风问：“你怎么出来了？”
崽头顶冒出一个小气泡，小气泡里是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团。
今天是白色文字泡，盛闻点开状态栏，心情条变白了，一个“无”字。
“我昨晚走的，现在是第二天早上么？”盛闻皱眉，扫过1号身上薄薄的破衣服：“你不冷么？”
三头身小人呆呆地看着盛闻。
小人的眸子很漂亮，边缘是种空明的湖水色，愈近瞳孔，颜色愈深，到瞳孔，变成微微晕散的黑色瞳仁。
盛闻想起某种猫科动物。
“盛闻”走向1号：“要我扶你么？”
雷克斯的嗓子因为干渴而嘶哑。
盛闻看见崽头顶的文字泡：
「你是谁？」
盛闻这才想起玩到现在还没做自我介绍……也没有特殊意义，就是一种玩过家家宣布你是爸爸我是妈妈一样的仪式感。
“我是你爸爸。”于是他说。
然后盛闻看见崽的瞳孔猛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紧了。
状态栏还开着，盛闻看见崽的心情条突然飙红……极度愤怒。
但是崽没有说话，头顶冒出一个画着乱糟糟毛线团的大红色文字泡，然后崽从雪里拔出脚，转头就走了。
“？”
盛闻跟上：“你去哪？”
崽头顶的文字泡越来越红，心情条也越来越红，好像红到顶，就生气到爆炸了……哪怕盛闻并没有猜出来1号为啥生气。
崽没有停脚，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盛闻。
「我不需要和魔鬼交易。滚。」
“……什么？”
崽头顶在冒文字泡，右上角也在冒系统消息。
「1号感到恼怒。」
「1号肚子咕叽咕叽叫了好几声。」
「1号更恼怒了。」
“你还没吃饭么，”盛闻问，“山洞有面包跟鸡，你都没看到么？”
崽闷头往前走，一言不发。
只有系统消息诚实地随时反馈：
「1号饿得眼前冒星星。」
「他对你深恶痛绝。」
“你怎么又生气了，”盛闻拉住了崽的尾巴，“回去吧，你不饿么，回去我给你炖鸡吃。”
1号终于停了。
但1号停脚，绝不是因为受到盛闻口中“炖鸡”的打动，而是出于对魔鬼的仇恨和对自己尾巴被拽住的莫大恼怒。他侧头，微微咧牙，露出白森森的兽齿，令人不寒而栗道：“滚，开。”
他仇恨人类，同样厌恨魔鬼。
如果不曾有那个子虚乌有的“魔鬼”，他母亲也不会惨死火中。
一个似兽似人的怪物向人露出獠牙，这本是令人惊惧的一幕……
但这是个Q版游戏。
于是盛闻只看见崽停下脚，向他转过胖嘟嘟的圆圆脸，嗷地张开嘴，露出两边尖尖的迷你小犬牙，头顶的文字泡倒是很凶：
「滚开。」
盛闻突然觉得这游戏他可以不吃不喝坐在这里玩一天。
虽然盛闻还不知道崽拿的是哪个猫猫大冒险的剧本，但是不妨碍他对崽直接点击了互动选项“抗起来”，然后点了下山洞“放到这里”。
雷克斯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不喜欢滥杀无辜的人……但这个少年并不能算是人类。
看见少年还不知死活地向他身边靠近，Rex索性露出尖爪，极锋利地扼向少年看似脆弱的脖颈……
但没扼动。
雷克斯眸中震惊，两脚悬地，被少年扛木头一样扛了起来。
1号被扛起来，像一块软软的布条一样搭在“盛闻”肩膀上，两条短短的胳膊软面条一样地向地面耷拉，“盛闻”前肩是崽两条短短的腿。
1号脚丫底板还黏着一块雪，似乎出于震惊，呆滞地趴在盛闻肩上。
头顶的文字泡里又变成了一团一团乱糟的毛线团团。
盛闻有种猎人出去打猎，扛着战利品回来的即视感。
他扛着1号回了山洞，点击床板“放到这里”。
1号脑袋上的白毛毛也乱糟糟的，看上去有些滑稽，三头身比例本来就头大身子小，他还蜷着腿，蜷着尾巴被放到床板上，看上去只有小小一团。
盛闻怜爱地去摸了摸崽的脑袋……但他刚刚把手放上去，1号仿佛不胜屈辱，猛地吐出一口血，溅到自己胸口和盛闻袖子上。
盛闻：“……”
盛闻一时慌了下：“不摸了不摸了……哥哥，别吐血。”
崽似乎并不在意，手背拭过唇角，仰着脑袋，圆圆的蓝色眼睛眯起眼皮。
「你是魔鬼？」
「我不需要和你交易。」
“？”
崽这是拿的什么剧本？
怎么，现在养纸片人的游戏都开场自带剧本吗？
那阿崽拿的这个剧本还挺中二。
盛闻沉吟了几秒，摁住麦克风：“不，我不是魔鬼，我是上帝……”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崽头顶的文字泡，在盛闻文字泡冒出“上帝”两个字的同时，1号头顶冒出一个“？”。
盛闻：“麾下的第一大天使路西法。”
1号头顶：“……”
说完，盛闻忽然自己意识到，路西法就是圣经各类衍生神话故事里流传度最广的那个“魔鬼”。他连忙续上：“的死对头……”
「你叫路西法吗？」1号头顶冒出气泡。
“……”盛闻试图自救：“也可以不是。”
崽的头顶又变成了乱糟糟的毛线团。
但不多久，1号晃了下长长的尾巴，神色中似有惕然：「所以你说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么？」
看着阿崽毫不设防的可爱小脸，盛闻被唤醒了一丝良心，没忍心靠扯淡把这个中二剧本走下去。“不是，刚才开玩笑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高中生。”他微顿，不知道1号能不能看见他的游戏ID，“你可以叫我盛闻……盛闻哥哥。”
盛闻夹带私货。
爸爸不行，哥哥也不可以么？
「盛闻？」
“嗯。”
「你的名字？」
“嗯。”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么？」
盛闻三连：“嗯。”
崽露出尖尖的犬牙，头顶文字泡的愤怒红色Buff已经变得很淡了。他轻嗤道：「我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魔鬼，不是上帝的使者，也不是鬼魂。」1号垂眸，极灵敏的鼻子翕动了几下，平静、声音又很轻地看着地面说：「你是个怪物。」
盛闻愣了下。
1号头顶文字泡的红色愤怒Buff已经完全变淡了，又变成代表“无”的白色。
可他近似直觉地觉得这句话怪异。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世界背景的资料片，明明是1号这种长着猫耳猫尾，不兽不人的人才是怪物。
盛闻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操纵着玩家小人到角落捡起长面包……面包是长长一条，也是Q版，被烤得褐黄焦脆的面包-皮，里面是松软的白色面包芯。
但是面包是昨天买的，在山洞放了一夜，颜色比昨天比起来干巴了一些。
他抱着面包过去，递给1号：“吃点东西吧，我帮你烧个水，待会你擦擦身上。”
最关键的还是把崽的状态条都拉满。
过了一夜，崽的疲惫值已经涨到一半，脱离红色警告的范畴了，但饥饿值跟卫生值还是昨天那个样子，甚至略有下降。
比起其他各种小人娇气得不行，不能缺吃不能缺喝，不氪金就要节衣缩食的养成游戏，1号出人意料地扛造，饿一天一夜不吭声。
1号一直低着头，直到这时，才抬起眼来。
「你救了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我能用命去做到的事。」
盛闻：“？”
刚刚还是大天使剧本，怎么又换成白鹤报恩了？
他如实地：“什么？”
崽不厌其烦，难得有耐心：
「你救了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我能做到的事，包括要我的命。」
其实比起上来就问“你是魔鬼吗”、“你是路西法吗”这种中二到爆炸的剧本，说“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才是一般游戏开头剧本的常规套路。
盛闻想了想，把长面包往前递了递：“那你把面包吃了。”
「？」
盛闻原本想把面包塞进崽的手里，但他瞥见崽的小手都脏兮兮的，还黏着半干的血痂，蹙起眉，暂时把面包放在了床头。“我去湖边弄点水给你洗洗手，你在这等着，洗完手你先吃点面包垫一下，然后我给你炖鸡。”
因为游戏设计得精细，交流的时候盛闻也不自觉把这当成一件真实的事来表述要求。
目前唯一的麻烦就是钱用光了，鸡跟面包就没有了……但天无绝人之路，盛闻觉得这游戏既然这么设计，肯定是不能让1号饿死。
可能是让玩家出去打野来养小人。
盛闻不自觉点开“随身携带物品”，看了眼那把短短的匕首。
可能过几天，会有玩家跟野猪互搏这种操蛋剧情。
1号似乎在发呆。
直到盛闻要走，他头顶才猛然冒出一个气泡：
「你的要求呢？」
盛闻愣了下，停下脚：“什么要求？”
「你要我做的事的要求。」
盛闻以为刚才语音录入没有录入成功，点住麦克风，更慢，吐字也更清晰地重新说了一遍：“你呆在山洞，等我给你取水回来洗手……洗完手，你吃点面包垫垫肚子，等我给你煮鸡吃。”
“要求的话……”
盛闻拉近视角，小猫人乖乖软软地跪坐在床板上，表情有些呆，头毛也呆呆地翘着一撮。他不肯钻进被子，鼻尖都冻得红红的，破了好多洞的薄裤子里，膝盖也冻得红红的。
在过去，可爱、Q版、毛绒绒的二刺螈都向来不戳盛闻的点，他是个冷酷直男。
“崽，你会鸭子坐吗？”盛闻正色问道。
「？」
「鸭子，坐？」
右上角的系统提示信息：
「1号感到迷惑。」
盛闻忍住笑：“算了算了，开玩笑的，没听说过正好……你去被窝躺好吧，外面太冷了。”他从角落拾起铜盆：“等我回来。”
崽头顶的文字泡慢慢变紫了。
心情条：迷茫。
「躺下是命令么。」
“不是命令你就不听？”
「是的。」
“……那你就当是命令吧。”
-
盛闻拎着铜盆到湖边。
即使玩家游戏下线，游戏的时间也会继续流动……似乎还是和现实时间比例一比一的。盛闻拉高视角，看见刺眼光晕中的太阳比起他今早刚刚上线时升高了一截。
昨天花了好大功夫凿开的冰窟也还在湖边，只表层又凝结了很薄的一层冰壳。
盛闻点击“重重踩踏”，又把冰洞踩开了。
冰层下湖水清澈，他看见一条灰皮的Q版鱼受惊，迅速从冰窟附近游走了。
可能这款游戏的真谛就是打野。
等弹尽粮绝，下湖抓鱼，上山打猎。
今天不需要抓鱼，盛闻用盆盛了满满一盆冰水，端盆往山洞回去了。
回山洞的时候，1号还乖乖地躺在床上……就是略显僵硬，像是执行长官命令，如果崽有裤缝，那么他的双手百分百是正在紧贴裤缝，两条小腿抻得笔直，并在一起，尾巴被狠心地压在屁股底下，一点都不露出来。
那床破棉花被子扭七扭八地捆在崽身上，让崽整个人……整只猫看上去像一只破皮的大号白虫茧。
盛闻沉默了一会儿：“……崽，你没事吧？”
1号僵直地扭头过来，看着盛闻。
「我可以起来了么。」
盛闻：“……”
“起来吧，”“盛闻”端着盆，把水分倒到了烧水壶和汤锅里，最后铜盆里留下一点水，“你过来，洗洗手。”
1号头顶的文字泡还是紫色的，甚至盛闻回来以后，紫色还有加深的趋势。
右上角的系统消息一直没停地在冒：
「1号十分迷惑。」
「1号更加迷惑了。」
「1号向你走来，并迷惑地看着你。」
盛闻：“……”
盛闻：“你很迷惑？”
1号刚刚走到“盛闻”身边。他把手浸入冰凉的水中，低着眼皮。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们是同类么。」
“……什么同类？”盛闻问。
「不伦不类的东西。」
盛闻静了几秒。
1号身子挺得很直，头却低得很深。
“算是吧。”盛闻说。
1号泡在水中的手忽然停住了。
盛闻看见1号头顶的紫色文字泡变成了绿色。绿色是高兴。
但崽的表情还是冷冷淡淡的，耷拉着是一条线的嘴巴，哪怕他头顶顶着一个绿色气泡，气泡还越来越绿：「你叫盛闻？」
看见自己的名字，盛闻有种他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和一个人，一个现实人面对面交谈的错觉。“啊对。”他应。
1号圆润的小脸上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那你要我帮你完成什么事么？」
“盛闻”从床头拿过面包：“把早饭吃了。”
「？」
1号同样圆圆的蓝色-猫瞳有几秒瞪大了一些。
盛闻：“喏。”
1号看上去十分不可思议，好像盛闻做了一件让他十分不能理解的事一样。
但是1号还是从盛闻手中接过了面包，撕下了干巴巴的小小一块，塞进嘴里，机械地一下一下咀嚼着，漂亮的猫眼却始终盯着盛闻直勾勾地看。
“以后我上山抓猪，下河捞鱼养你。”盛闻说。
「？」
1号的文字泡又开始变紫。
盛闻很想听阿崽叫他一声“爸爸”……但是鉴于上次说“我是你爸爸”，1号直接心情条飙红，盛闻思考了半晌，道：“别的事不用你干，我养你，你叫我一声大哥就够了。”
1号头顶又冒出一个“？”。
不知道哪来的错觉，盛闻觉得崽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x。
他重复了一遍：“叫大哥……大哥，哥哥，盛闻哥哥，盛哥，你选一个。”
1号默了好久。
右上角系统消息：
「1号在思考一件事情。」
「1号感到迷惑。」
最后1号头顶：
「你多大？」
盛闻：“十七。”
1号：「我十九。」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