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风雪从早晨就开始了。
风声呼哨，尖刀相刮一样刺耳，厚厚沉沉的雪色幕布一样压顶盖下来，走不出几步，就看不清背后的路了。
天色暗得很早，从下午起，天就昏黄了。
山洞边刮进许多雪来，幸亏这处山洞地势还算高，不然一场暴风雪下来，山洞就要连洞口一起被积雪堵住了。
外头冷风呼啸，山洞里干松枝静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树皮剥落的声响。
一个手长脚长的少年蜷在火堆边，暖融融的火光映着他因为肤色苍白以至看上去有些冰冷的面庞。他微微垂着眼皮，像是在看着火堆发呆，身后蓬松的尾巴一下一下地卷起来、舒开，轻轻敲在地面上……
盛闻会来，盛闻不会来，盛闻会来，盛闻不会来，盛闻会来……
火堆啪啦一声响。
……盛闻不会来。
雷克斯皱起眉来。
他烦躁地抓了抓耳朵，冷冷盯着眼前的火堆。
前几天，盛闻说往后的五天，他白天都有事做，不能再来找他……如果这几天哪天晚上有空，盛闻保证他一定会来。
昨天盛闻就来了，但是雷克斯不知道盛闻今晚还会不会来。
“咯吱——”
雷克斯不自觉把锋利的指爪划进地上的石块。
盛闻白天有什么事呢？
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么？
盛闻会遇到危险么，如果盛闻遇到危险，那他要怎么救盛闻？……盛闻是他迄今为止，唯一遇到的“同类”，雷克斯不想盛闻出事，更何况他还欠着盛闻一条性命。
短短的几分钟，雷克斯脑中想象出了上百种盛闻一个人在外闯荡，不幸遇害的情景。
好半晌……雷克斯猛然起身。
他紧蹙着眉站了一会儿，向山洞洞口走去。
山洞洞口挡着一块半人高的木板，是雷克斯白天削出来的，勉强可以起到一些挡风挡雪的作用。
雷克斯走到板子边，脸上没多少表情地抻头出去往四周看了几眼……天黑了，风雪渐弱，风声渐息，只还飘着零零散散的雪花。
掩身于雪中的山岬万籁俱寂，听不见丝毫声响。
雷克斯缩回头，看不出失落。
他一动不动地在山洞口站了好久，才稍稍动了下，弓下腰，半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用手跟手肘，把白天从外头刮进来的积雪一点点都拂了出去，把山洞清理干净，才又把洞口的木板挡上。
角落的铜盆盛着一盆冰水，两条肥硕的鱼儿奄奄一息地张合着鱼鳃。
这是雷克斯今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捉的。
雷克斯习惯性地舔了舔手指，安安静静地坐回到火堆边。
-
下晚自习，盛闻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他一边想着他可能是中游戏的邪了，一边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开了电脑。
明天就期中考试，今天他不可能再跟前几天一样玩游戏玩到下半夜。今儿他就上来签个到……尽管这游戏并没有具体的签到功能。
盛闻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从桌边够过盒牛奶，插进吸管，慢慢地等系统登录界面跳转。
玩家“盛闻”。
「登录成功」
穿着酷似一中校服的三头身小人掉进厚厚的雪里，天早就黑了，盛闻只能看见玩家小人在雪地上砸出来的一个人形雪坑。
“……”
昨天上线，他记得雪还没这么厚……今天游戏地图又下雪了？
“盛闻”顶着一脸雪爬起来，又抖了抖脑袋，把雪抖下去。
雪已经下到小人膝盖……但因为三头身小人腿格外短，所以看上去雪倒也没有多厚。
不远处的山洞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盛闻一边慢吞吞地向那边走，一边打开了系统消息栏。
一秒钟，系统消息栏光速刷屏，盛闻根本没看清几个字，就刷过去近千条消息。
盛闻怀疑“我的世界”的游戏工作室把全部经费都用在了开发AI小人1号跟“如何更加逼真地通过编造系统消息栏以让玩家深信不疑自己再上线后能够掌握阿崽在他下线期间的所有心理活动和真实去向”。
上百条消息根本看不过来，盛闻随便往下拉了拉，选择性地看了几条。
……
「天黑了，雪停了。」
「1号乖乖地坐在火堆边。」
「他在想你会不会来。」
「1号想了会儿，变得十分紧张。」
「他怀疑你已经遇害了。」
「今天下了这么大的暴风雪，他紧张地想你会不会被雪埋掉，会不会在山里迷路，会不会没有看清路，一脚踩进猎人的陷阱里，会不会碰见从冬眠中半道醒过来的大熊，会不会走得太远，被人捉住，然后无情杀害……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是像能打的样子。」
「1号更紧张了，紧张得下意识用石头磨爪子。」
盛闻：“……”
这，这系统消息编得还挺离谱。
但他没忍住继续往后拉了拉。
「1号猛地站起来。」
「他要出去找你！」
「1号走到山洞，扒住他今天削的木板门向外看了看。」
「他向右看了看，又向左看了看，最后向上看了看。雪夜万籁俱寂。」
「1号突然十分失落。」
「他不能出去找你。1号想，如果他出去找你，如果你没遇害，今晚到山洞就找不到他了。」
「1号站了好久，默默地蹲下去把山洞洞口打扫干净了。他要等你回来。」
玩家小人刚好到山洞洞口，盛闻关掉消息栏，把视角拉回山洞。
第一眼，他愣了下。
一块厚厚的还带着木头纹路“木板门”挡在山洞洞口，木板门顶上，一张圆圆的小脸露出来，在山洞里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早就听到盛闻踩在雪地里的声音了。
1号面无表情，只长着白毛毛的猫耳朵动了动，挡在门后的尾巴晃来晃去，头顶冒出一个深绿色的大文字泡：「你回来了？」
盛闻突然有种好像他真的养了一只猫，每天他放学，就在家里等他的错觉。
他是一个人住，很多年都是，没有人等过他。
盛闻沉默了片刻，摁住麦克风，轻轻“嗯”了声。
1号推开挡在洞口的木板让盛闻进来，盛闻操作着方位键走进去，有些惊讶地问：“这块木板……是白天你弄的么？”
「嗯。」
盛闻愣了愣，点开了右上角的系统消息记录……消息栏里还有几百条“1号生活记录”盛闻还没来得及看。
下线期间消息栏里的消息不是系统杜撰的，是在他下线期间，1号真的“做”过的事。
盛闻一时想不通这个游戏设计的用意。
除了增加经费投入跟小幅度提升玩家的游戏体验外，没有太大的用处……可能是为了增加游戏的真实性？
盛闻想：那增加游戏真实性还不如把这个经费欠缺的Q版三头身画面改成3D立模。
拉近视角，盛闻多看了几眼崽今天白天自己削的木头门，不吝夸奖：“崽真厉害，门都会做。”
三头身1号杵在三头身盛闻身边，听见夸奖神情也没有多大变化，只耳朵敏感地动了动。崽不动声色地看向盛闻：「你一直叫我崽……崽是什么意思？」
盛闻把厚厚的木头门挡回去：“你猜？”
崽皱了皱眉头。「猜不出来。」
是爸爸的儿子。
但盛闻不能说，摁着麦克风笑了声，懒懒道：“崽就是喜欢的人的意思吧。”
不知道是不是盛闻的错觉，他刚说完，崽耳朵上短短的白绒毛似乎炸了一下，根根倒竖。1号毫无下颌线的Q版圆脸蛋上嘴巴冷酷地绷紧着，头顶的绿色文字泡却结巴了一下：「喜、喜欢的人？」
说完，崽头顶的文字泡似乎更绿了一些。
盛闻觉得听上去不大对，补充道：“准确地说，崽是觉得你可爱的意思。”
崽头顶的文字泡没有了。
他一根线的嘴巴似乎抿得更直了，嘴角都要耷拉下去，好半天，才冒上来一个新的文字泡：
「我不可爱。」
然而盛闻的态度十分敷衍：“嗯嗯，你不可爱，你说得都对。”他一边搪塞1号，一边逡巡山洞里的光景……比起第一次登录游戏的时候，山洞里干净了许多，尘灰、碎石子都被清扫了出去，崽似乎很爱干净，他每天上线山洞里都几乎要被崽收拾得闪闪发亮。
今天盛闻上线，本来只是想看1号一眼……但他没想到，原来在他下线以后，不仅仅是游戏时间还在流动，1号的程序也在运转。
这让盛闻几乎就要有种1号存在于和他所在的世界独立的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盛闻还在铜盆角落发现两条鱼鳃还在动弹的灰皮Q版鱼。
点住麦克风，盛闻正要惊奇地问这鱼是从哪来的，扔在鼠标边上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他下意识看过去——
是两条转账短信。
两条来自于不同银行，三年如一日，准时在月初第一天转账来的同样金额的转账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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