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小仙门几近彻底溃散, 再没有什么能为凌烨提供的东西, 他便也没必要继续藏拙下去了。
“谢谢你来找我。”他道, “不然我还得自己去找你。”
道人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冥冥之中感觉面前这少年变得和先前不一样了,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令人感到恐惧。
道人下意识想跑，却在一瞬间被一种恐怖的威压生生压在了原地, 动弹不得。
面前的少年静静的看着他，额间一小片丹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仿佛动动手指便可以生生将他碾死一般。
道人第一次陷入了一种对于死亡的恐惧中, 口唇干涩：“你……你是什么东西？”
凌烨只道：“死的时候去问问其他鬼吧。”
言罢掐诀，长剑应召而出，锋利冰冷的寒光一闪而逝。但他瞥了眼倒在一旁的池渊，到底只是一剑戳进了道人的腹部。
道人作恶这么多年，之所以还能四处流窜，正是因为别的不行但逃跑很行。
凌烨这一剑没直接当场杀死他, 反而腹部的剧痛叫他一下脱离了那种被威压震慑住的感觉, 快速从袖中掏出数颗丹丸丢在了地上，霎时间院中一片白色烟尘弥漫。
凌烨一皱眉头，挥了挥袖, 那道人便已经将腹部的剑拔出, 遁地而去，寻不见踪迹了。
凌烨收回长剑，侧耳微微听了听，便判断出了对方逃跑的方向，起身御剑追了出去。
他自半空中向下看去, 神识第一次铺展开来，因与身体仍有些不契合，神识舒展的瞬间显得来势过于凶猛。
道人就像是只土拨鼠一般，藏在地里四处乱跑十分不好定位，叫他一连追出去了三里地。
片刻后，他勾唇冷笑，轻声道：“找到你了。”
说完，便捏诀转而向下俯冲而去，一剑戳进了土中。
道人感觉自己就仿佛是一只被人彻底掌控住了的瓮中之鳖。
但他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将将破土而出，躲过了凌烨戳进地里的剑。
凌烨轻轻巧巧的落到剑柄上，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灰头土脸的道人：“没想到你遁地还挺快。”
道人急着跑，拂尘已经不知扔到了哪里去，因为遁地身上也染了不少脏尘，看着不怎么有仙气了。
道人以往作恶无数，历来只有旁人怕他的份，如今他总算体会到了那种陷入他人股掌间，命不由己只能被人玩弄的恐惧感。
他紧张的问：“你为什么要追着我？”
凌烨轻蔑的看着他，勾唇反问：“你不是想用我炼丹么？”
道人听闻此言，心口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攥住了：他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能看透自己的想法，但却一直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也不知是否是自己所有的计谋，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凌烨冷声道：“逃出去这么远，若你死了也绝算不到我头上。”
“若不是你，池氏都不会败的这么快。”
***
池渊因为修为低浅，所以昏睡了更长的时间。等他迷迷糊糊再醒过来时，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自己的兄长。
但他身边空无一人，凌烨不知道去哪了。
池渊一下就被吓醒了，快速想了一圈，便记起最后的记忆是看到天上突然爆开的白色烟花。
兄长呢？池渊立刻跳起来，连着喊了两声“兄长”，都未得到回应。
不远处传来了御剑的破空声和刀剑相撞的声响。池渊幽蓝的眼眸动了动，向上看去。
池氏仙门的上空已经整个被一张巨大的阵法笼罩住了，地面上一片昏暗。这大约便是他们自保的最后手段了。
池渊顿了一瞬，突然察觉到正有人往这边走，立刻跑到假山后面躲了起来。
来人进了院子后似乎与谁大吵了一架，片刻后就扛着凌烨的便宜爹进来了，转了一圈见没人便又匆匆离开。
池渊等他们走后，急急的爬上墙头向外去看，却见到外面乱作一团，以往和睦的仙门中在此时正在自相残杀。
那心术不正的道人虽然已经不知跑哪去了，但他的丹方还留着。如今大敌来袭，他们不敌，长子便想把所有人都抓起来，趁着这会的功夫全都扔进丹炉里，力求还能搏一搏。
池渊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幽蓝的眼眸只焦急的四处看着，试图找到凌烨的身影。
下面的修者很快便注意到了他，立刻大吼一声：“抓住他！”
池渊一听，立刻跳下墙头疯跑起来。
几个修者见状也立刻追过来，但半路上却又撞见了其他人，便暂时性的放弃了他。
其中一名修者嘀咕道：“他就是个小杂种，抓他做什么？”
其他人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没再继续追。
此时仙门大乱，看守再不如之前，池渊居然一路顺利跑到了池氏外围，一翻墙出去了。
他回头在看去，只看到天上有灵力对撞的光芒。
池渊顿住了脚步。
发生了什么？兄长呢？他们把人都抓去哪了？
池渊统统不知道。
他想再回头去找凌烨，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去了也没有任何用途。
他正心里想着，却听到有人轻声叫了一声：“池渊。”
池渊立刻顺着声音回头看去，便见到风铃正躲在墙角，探头看他。
风铃见果然是他，不禁大喜，笑着招了招手，池渊便小跑了过去。
风铃早先被外面声响吵到，就过来看了，等在外面有一会，却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会见到池渊，她便焦急的问：“池渊，发生什么了？”
池渊仰头盯着她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风铃就又问：“你兄长呢？”
池渊再度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远处刀光剑影，时不时便有地撞山摇的动静，间或有余波卷起飞沙走石，一个小孩实在不适合在此处待着。
风铃勉强笑了一下，将他拉到身边摸了摸头：“这边太乱了，你先随我去我那里避一避吧。”
池渊向后一躲，摇头：“兄长还在里面。”
“好，不走。”风铃怕他再往回跑，只得好声好气的劝，“可是你看，这里这么危险，你现在在这里站着，不但等不到你的兄长，还可能惹麻烦。咱们先躲开，等这边安全了，再回来看好不好？”
其实她说的很有道理，那方打成一片的世界不是他这种弱鸡能插手的。
池渊犹豫了一下，回头又看了两眼后，最终还是同意随着风铃先躲开了。
看不见凌烨的时候仿佛度秒如年，池渊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那边才逐渐安静下来。
他再和风铃一起回去的时候，便见到池氏已经一片断壁残垣，正有身着月白色修士服的修士从里面往外带人。
池渊的眼睛在出来的人身上一一扫过，耳边听着众人陈述池氏仙门罪行的话语。
池渊这才知道，原来往日里他最为憧憬的仙门，原来做出了用人炼丹的勾当。
他看了一圈，并未寻得凌烨的身影，便想再跑去里面找。
却被守在门边上的修士拦住了。
修士见是个长得这么精致的小孩，尤其是那对眼睛长得像对蓝宝石一般，便下意识有些好感，好声好气道：“小弟弟，别进去。”
池渊抬头定定的看着他：“我兄长在里面，没有出来。”
那修士笑了一下：“你且在外面等一下，我们会把里面的人都带出来的。”
池渊想了想，假装不想进去了，却趁着对方一个不备又冲了进去。
外面的修士高声叫道：“有个小孩跑进去了！”
里面的修士闻言立刻去抓，池渊只来得及跑进去一点，便又被人抓住扛着出来了。
门边的修士再度道：“你在外面等着便好了。”
池渊只得听话的等在外面。
边上的人们还在互相怒斥着池氏的罪行，让池渊更加清楚他们在过往的几个月里都做了些什么。
但他等来等去，也没看到凌烨的身影。
他便又去拽一个一身月白修士袍的修者。
那修者看过来，便问：“怎么了？”
池渊犹豫了一瞬，才问：“如果有人没出来，那是去哪了？”
“那就是……”
被吃了吧。
修士想了想，觉得这对这么屁大点一个小孩来说，实在有些残酷，便换了种说法，抬手一指不远处才被清理出来了一座丹炉：“可能该去丹炉里找吧。”
这说法也没比被吃了好多少。
那修士又道：“他们趁着我们没进去的功夫，又炼了不少人。”
池渊一愣，顿觉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先前所有崭露头角的子弟都被抓走了，一个没出来。
兄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那可能就……真的得去丹炉里找了吧。
池渊立刻跑向丹炉，爬上去往里看，便看到了一片混乱的骸骨，大约是还未来得及炼化的人。
也许里面就有兄长。
池渊看了片刻，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委屈所笼罩。
风铃跟过来，见他脸色难看，便在下面拉了拉他，低声问：“你怎么了？里面有什么？”
兄长没了，唯一对他好的人没了。
母亲生前总说，忍一忍，便什么都好了。
忍一忍，便不会有人再来欺负他了。
所有离开的人都不会真正的离开，只是换了种形式陪伴他。
所有值得被守护的人，都有一天会有一个守护神来到他的身边。
他历来遵从此道，但是他隐忍了许久，得来的只是母亲病故，族人的欺辱与不认同，他以往最为憧憬的美好信仰崩塌，现在连对他好的人也没了。
没有什么人换一种形式陪在他身边，好像什么都是骗人的。
池渊盯着骸骨，呜咽了一声，随即大声干嚎了起来。
风铃不知所措，但通过先前种种，也已经有所猜测。
风铃小心的将他从丹炉上接了下来，一边安抚性的拍了拍他一边叹了一声，等了一会才道：“你们的仙门没了，若是你愿意的话，以后就来和姐姐一起过一段时间？”
因为海妖天生的泪腺不发达，池渊干嚎了一会，眼睛里才开始流出眼泪，却在流出的一瞬化成了细碎的珍珠，划得他眼睛生疼。
池渊一边嚎一边说着什么“我要哥哥我要哥哥”的话，显然已经伤心到了极致。
凌烨回来的时候顺着干嚎的声音便寻了过来，正见到池渊在风铃怀中哭的凄凉。
他抖了抖长剑上的血渍，归入剑鞘中，看了一会后暗自叹了一声：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于是池渊哭到一半，便听到有人问了一声：“哭什么？”
池渊瞬间止住干嚎声，侧头看了过来，正看到凌烨完好无损的静静站在不远处。
凌烨也看见他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的……不，是真的变成了珍珠掉在了地上。
池渊立刻挣扎起来，风铃便将他放回了地上。
池渊一路冲到凌烨身边，一把抱住了凌烨的大腿，抽噎了两下后又嚎了起来。
一来他哭的实在惨，叫凌烨拥有了更多的耐心，二来他的眼泪变成了珍珠，不会黏在衣服上，凌烨便没有把他扔出去。
反而指尖轻刮他的面颊，将他脸上的珠子刮了下来，看了两眼收入袖中：“你哭什么？”
书道：[他以为您已经遇害了，正想到伤心处。他感觉十分彷徨，仿佛被剥夺走了之前在意的一切，您的安慰，会令他好起来哦。]
书顿了顿，见他无动于衷，便又道：[男主的母亲十分喜欢给他讲故事。现在您给他讲一个童话故事，会令他好起来哦。]
……什么话故事？
我不会讲故事。
书似乎也猜到了，便道：[就给男主讲个《海的女儿》的故事吧，十分合适呢。]
它正要搜集自己的数据库，想将这个故事复述给凌烨，以便凌烨再转述，便听到凌烨已经自作主张的开口了：“我给你讲个……海的儿子的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7 00:17:59~2020-05-28 01:1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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