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空难得放晴了,太学里的学生们脱下了身上的学生袍,换上了烟灰色的劲装,一个个没精打采地站在一片空地上。
施宁宁个子矮,被安排到了最前面的位置,挺着胸膛目视前方看上去气势十足,如果忽略脸上不正常潮红的话……
自从上回跟着去灵光寺上香,东跑西跑出了一身汗又没有及时擦干,施宁宁回来后就开始发热,本来在家里都要养好了,结果下床时赤着脚又受了凉。
施宁宁心大,觉得只是脑袋有些沉其他没什么大碍,因此没有告诉其他人。
哪知道上了半天的课脑袋越来越沉,连上方授课的夫子在她眼睛里都变得有重影了,脸颊两旁也以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
太学是个注重学子文武全能的地方,不止教授文课,还有专门的师傅教导武艺,都是向朝廷特意请来的武将。
禁军统领刘昶卫站在前方,眉头紧锁,显然是对这群站没站相、东倒西歪的公子小姐们非常不满,直到视线扫过颇为精神的施宁宁,暗暗点头——这才有个习武之人的模样。
刘昶卫中气十足号令道:“所有人绕着太学跑五圈!”
“什么?不是吧,太学这么大怎么可能跑的下来呀。”
“就是,刘统领这会不会太为难我们了一些!”
“本公子又不是要去考武状元,上次李校尉也只是让我们蹲了蹲马步就完事儿了,怎么到刘统领你这儿就变成绕太学跑圈了”
太学子弟个个都不是善茬,在听见刘昶卫的命令后一时间怨声载道。
刘昶卫为人铁面无私、公正严明,就是由于不畏权贵只遵职责这一点颇得皇帝重用,这才将其破格提拔为禁军首领。身为禁军统领的他平日带惯了兵,什么样的浑人没见过?还真没把这群皇亲贵族子女们的不满放在眼里。
刘昶卫没说废话,直接取出怀中的圣旨双手置于头顶,面无表情道:“五圈。”
见圣旨如见帝王亲临,这些学生们见状只好咬咬牙开跑。
太学很大,刚开始跑的时候还有不满的学生窃窃私语问候刘昶卫全府,后来渐渐吃不消,连呼吸都困难,迎面的风像是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只能闭上嘴。
大概跑了有一两圈的样子,施宁宁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提起来都费劲儿,头顶的日光直晃的她眼睛花。
她的步伐开始不稳,明白自己应该是撑不下去了,没准备勉强,正想要停下来去道路旁边的凉亭里坐坐,没留神后方突然窜出来一双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施宁宁被推得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她下意识护住脸和脑袋,结果手肘和膝盖划过凹凸不平的地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密密麻麻的剧痛。
施宁宁撑着地面,艰难地起身。
“阿宁!”后面的施杰昀和施元安冲过去,其余学生也一窝蜂围了上来。
“阿宁,我背你去医舍!”施杰昀一见施宁宁血流不止的膝盖还来不及心疼就当机立断蹲下身将她背上去。
施元安见到施宁宁衣裳破了一大片,还流了那么多血吓得腿都软了,惨白着一张脸看上去倒是比施宁宁这个伤患还要严重。
远处注意到这边的喧哗,刘昶卫皱着眉赶了过来,见施宁宁伤势实在严重,也不由担心这个锦衣玉食的小郡主出什么好歹,他示意施杰昀将施宁宁放下来,说了声“恕罪”,然后撕下一截布料,为她简单包扎了下伤口。
处理伤口的时候施宁宁全程没叫过一声痛,别说哭了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刘昶卫不禁对这个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刮目相看。
为施宁宁包扎完后,刘昶卫让双胞胎带她去医舍,转过头扫了眼目露期待的其他学生,十分冷酷道:“你们继续跑。”
以为能浑水摸鱼就这样逃过跑圈的学生们仰天长啸,只得认命继续征程。
太学为什么要建这么大!
队列中的阮景月满脸不解,她刚才好像看见了一双手推了施宁宁那臭丫头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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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修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听夫子说着满口的“之乎者也”。
视线猛然一瞥,瞥见了门外的三个身影,他沉着脸不顾堂上夫子的呼唤,身形一动便到了施宁宁面前。
坐在他身边的学生只觉得眼前一花,俞世子就消失在了课堂上。
好、好厉害的轻功。
施杰昀感受到背上的重量突然消失,抬眼发现他家阿宁已经转移到了俞世子的背上,几乎是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施杰昀:“……”僵硬地扭头看同样懵的施元安,“你看见了吗?”
施元安愣愣地摇头,眼眸一片茫然:“看见什么?”反应过来后跺脚,“那个俞世子又将阿宁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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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太医!”俞修背着施宁宁,一脚踹开了医舍的木门,吓得躺摇椅上看书的罗太医猛地将书扔向他。
俞修动作敏捷地闪身躲了过去,动作轻柔地将施宁宁放在椅子上,对罗太医说:“烦请罗太医快些替她看看。”
罗太医摸着胡须,上前仔细观察施宁宁的伤势,又把了脉,半晌后道:“郡主的伤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些皮肉伤,敷几次药便好了,连疤痕都不会留下。相比较为严重的是郡主还发着热,老夫先去为郡主配些药。”
俞修这才放心。
罗太医到后头去给施宁宁捣鼓伤药去了,房里只剩下她和俞修二人。
俞修紧盯着施宁宁血肉模糊的膝盖,原本见到更血腥的场面都毫无反应的他莫名心脏一紧,问道:“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下一刻对方的话就让他面露狠戾。
施宁宁说:“有人推我。”
“谁!”俞修问,“是阮景月?”
施宁宁摇头:“不是的。”
俞修皱眉:“你看清那个人了吗?”
施宁宁沉默,良久后道:“阿宁要自己还回去。”
“不然他们都以为,阿宁好欺负。”施宁宁抬起头,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染上了愤怒。
俞修深深看了她一眼,认真道:“嗯,他们都错了,你才不好欺负。”他轻抚施宁宁的伤口周围,“还疼吗?”
施宁宁道:“以前阿宁不小心磕到桌角流血了,都没有现在一半疼。”
俞修闻言眼眸深处越发阴沉,面色却越发温柔,他将手上的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臂上一条狰狞可怖的伤疤:“我很早就上了战场,这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施宁宁没被这条丑陋的疤痕吓到,她只是对着这条疤出神。
俞修继续说:“我没有放过那人,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后来我将他的头割了下来。”
俞修杀过很多人,可那一名小兵临死前惊恐的神情,以及温热的血液溅在自己脸上的触感,都让他印象深刻。
那日他瞒着父亲偷溜出了营帐,却不想撞见了军营里的细作,那细作见事情败露,二话不说抽刀对着他砍下来。
俞修眼疾手快挡了一下,留下了手臂上这个难以磨灭的痕迹。
那日他第一次尝到血的味道,后来上了战场便一发不可收拾,等到誉国公夫妇二人反应过来却是悔之晚矣。
“你怕不怕我?”俞修牢牢盯着施宁宁头顶的发旋,“我是个怪物。”
施宁宁不说话,房间内安静的呼吸可闻。
俞修像是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既期待对方的回答,又害怕对方的回答。
施宁宁抓起俞修的手臂,几乎是触碰到的一瞬间他的肌肉就紧绷起来。
施宁宁冲着那条疤吹气,嘴里说着:“不痛不痛。”
俞修被她吹得有些痒,却不舍得收回手,他就像讨要糖果的小孩儿般执着地追求一个确切答案:“你怕不怕我?”
“不怕。”施宁宁道,“你是怪物,我也是怪物。”
她向来是个死心眼的人,既然承认了俞修这个义兄,就绝不会后悔。
俞修眯起了双眸,佯装恐吓道:“小爷我平生最厌恶欺骗了,我现在给了你这个机会,你要是不把握,日后若要反悔改口我绝不会……”话音未落便落入一个散发着奶香味儿的怀抱。
施宁宁肉乎乎的手臂围住他,俞修听见她说:“我说话算数,不会反悔的。”
俞修耳根子泛起薄红,心脏处柔软的不成样子,他以拳抵唇掩饰地干咳一声,挣脱出来,扭脸看向别处,眼神飘忽。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转过来,表情严肃:“我上回就发现了,你怎么这么喜欢抱人?”
上次在灵光寺安慰施元安也是这样,今天也是如此。
施宁宁不解。
在临堂侯府,每当自己心情不好或是不舒服的时候娘就会这样抱住自己。娘亲的怀抱很温暖,还伴随着一股清香,她就没那么难受了,久而久之也形成了这么个一安慰人就抱对方的习惯。
也从来没人说过这样不好呀……
施宁宁哪里知道,临堂侯府那群见了她就忍不住想吸一口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被她抱的机会!
怕不是脑子傻了!小郡主这样软乎乎的拥抱请不要吝啬多来几个好吗!
“你不喜欢,我不抱就是了。”施宁宁贴心道。
“不是,我也没说不喜欢……”俞修表情纠结,龇牙道,“施元安是你姐妹,你抱她没什么错,我是你义兄,咱俩也不存在。”
“但其他人就不行了,知道吗?”俞修表情严肃地把自己摘出去,“要是有哪个臭小子想要抱你,你不必客气,直接照着他腿间踢过去就是。”
施宁宁不说话,但看他的眼神明显很奇怪。
“怎、怎么了?”俞修被她看的有些心虚。
施宁宁幽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俞修问:“怎么这样说?”
施宁宁道:“男女授受不亲,即便阿宁再不聪明也知道。”
俞修脑子一抽问:“那你方才怎么抱我?”
施宁宁:“……以后不抱了。”
俞修顿时哑口无言,而误以为对方排斥自己的施宁宁也有点委屈,不想再理他了,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从药房内配齐药的罗太医走出来,双胞胎也正好赶到医舍,三个人对上屋里这诡异的气氛,皆是挠头不解——咋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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