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国公府的书房内,俞问懿手持毛笔立于桌前,在近两尺长的卷轴之上笔走游龙,一名看不清面貌的灰衣男子恭敬站在他身侧。
写完最后一笔,俞问懿握笔的那只手微微一凝,毛笔尖端的浓墨便在卷轴上晕染成一团,毁了一整副书法,他叹口气道:“可惜了。”
俞问懿收回手,命人将卷轴收起来,接过下人呈上来的方巾净手,漫不经心道:“你下去。”
“是。”那名下人如是道,并在离开时细心地为主子掩好房门。
俞问懿坐回太师椅上,手执茶盏良久不语,看着对面壁上的大理石挂屏也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半晌,他放下茶盏,悠悠道:“斩杀的那名探子,当真是晋允帝派去流域的?”
灰衣男子抱拳,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是,属下还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封亲笔书信。上面盖有印戳,的确是晋允帝的字迹。”
“呵呵,有趣,着实有趣。”俞问懿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着,既然他想要派人去流域,那我们也别阻拦——将此事掩盖过去,随便安插一个我们的探子。”
“是。”灰衣男子领命,从书房内的另一处密道离开。
灰衣男子离开后,俞问懿起身出了房门,温氏恰好入了月洞门,进了庭院。
俞问懿赶紧迎了上去。
温氏什么也没问,而是让身后跟着的丫鬟将温好的羹汤端上来,道:“公务再繁忙,也别耽误了身子。”
俞问懿一脸虚心受教:“夫人说的是。”
二人进了书房,挥退身边的下人,温氏看也不看书案摆着的密信,像是对待废纸一样将它刨到一边,换上那碗羹汤。
俞问懿满足享受着与夫人难得的静谧时光,直到温氏突然问道——
“对了,修儿怎么又不吃不喝地跪在祠堂?你又罚他了?”
俞问懿否认,笑道:“怕是在外面又犯了事儿,自觉受罚呢。”
“真是不容易。”温氏捏着手帕掩唇笑道,“以往我们罚他,他虽都毫无二话的照做了,可我知道,这孩子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的。”
哪能真的不怨呢?说到底要不是他们身为父母的失职,修儿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你晚些时候去看看他,别让他钻了牛角尖。”温氏发话道,“你的话,他是听的。”
俞问懿觉得好笑:“怎么你这个娘的话就不中用了?修儿分明一天到晚的讨好你。”
温氏跟着打趣了几句,玩笑后正色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们男人的事我不去掺和,既已嫁给了你,就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在我心中,只要你们爷俩平平安安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俞问懿脸色有些扭曲,反问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温氏淡笑,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掠过一丝戏谑:“怎么,我说错了?”
“没错,没错。”俞问懿笑着摇头,满脸皆是宠溺的无奈,“夫人的话总是没错的,罢了,我现在便去看看修儿又在外犯了什么幺蛾子。”
放下手中已然喝光的羹汤,俞问懿出门去了祠堂。
见惯了誉国公不同于外人面前无赖的样子,温氏失笑,余光瞥见桌角的那封密信,摇头叹息:“粗心大意。”说完拿起这封信,举到燃烧着的蜡烛前,亲眼看着它化作灰烬了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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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俞修第一次跪在祠堂中了,却是第一次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跪在这个地方。
从前尽管爹和娘总是对着他谆谆教诲,但俞修的潜意识里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初生牛犊,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他认为自己可以主宰自己的情绪,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但事实告诉他,他并不能。
不仅如此,还伤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当理智回到脑海的那一刻,当他看清施宁宁手上的伤痕的那一刻,俞修不得不承认——他害怕了。
他开始懂得了爹和娘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正常。
俞修自认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尽管见惯了生死,却不会麻木,而是对生死有了更深的敬意。
可当他失去理智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俞修了,他已经不能思考,只会如一头猛兽,肆意伤人。
所以那个时候无论是萧麟亦或是李初瑭、施宁宁,在他眼中都别无二致,只想要将其撕碎。
这样的想法直到他清醒的那一刻尚有残留,也让他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后怕和无力。
如果一个人习惯了虐杀,以鲜血为乐,若不及时加以制止,到时候只怕会越陷越深,那时的他又与禽兽何异?
“想明白了?”俞问懿适时地从门后进来。
“爹。”俞修想要起身。
“接着跪。”
“……”俞修默默压下都抬起来了的膝盖。
两父子相顾无言。
“你见到骁义王了吧?”俞问懿忽然问道。
“见到了,这几日外朝使臣接连进了盛京,只是我没想到,北朝竟然会派骁义王前来,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俞问懿老神在在道:“林妃之女阮兰惠盛名远扬,正值适龄,母家势力不大不小。”
俞修挑眉,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晋允帝这是起了和亲之意。”他嗤笑出声,“为了制衡您,也真是难为他了。”
“不仅如此,近些年晋允帝的动作越发多了起来,前些日子我们的人斩杀了一名探子,是他派去流域的。”
俞修反应灵敏,一下便猜到晋允帝所思,他略惊讶道:“这是要与流域联手,为的就是除掉您?”
晋允帝怕不是脑袋锈了,竟幻想与流域蛮夷达成共识,除掉他誉国公府上下。
能除掉誉国公的法子还能是什么?大云朝之中他一手遮天,谁又敢对他下手?怕不是活腻味了!
要想除掉誉国公,如果不能在战场上得手,那便只有向老天爷祈祷他身患顽疾了。
这晋允帝是想不顾黎民百姓,一意孤行。
俞修一时间有些无语:“……”
俞问懿冷笑:“送一个公主出去就妄图能坐稳龙椅,随便写一封书信派一个探子就觉得能与蛮夷合作?也罢,他乐意怎么做就怎么做,竹篮打水一场空至少也能溅起点水花,我且看着。”
俞修乐不可支:“论琴棋书画,我们这位陛下也称得上是出众,可国事嘛……这些年他做的糊涂事可真不少。”
北朝亦是可与他大云朝抗衡的强国,且不说北朝天子元成帝野心勃勃,晋允帝是哪来的自信认为与之和亲便能稳固局势
而蛮夷虽然行事粗狂残忍,却也不是傻的,这晋允帝头脑实在简单。
身为一国之君这脑子未免太单纯了些,只怕被人当做嘴边的一块肥肉却还沾沾自喜。
“各国使臣来朝,不日后晋允帝将会宴请众臣,看来到时又是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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